窦慎无奈,伸手取过让他夤夜起身的帛书,递到了晗君的手中。

    上书:“冬月廿四日,上见河间王妻尹氏,悦之,纳入未央宫为夫人,赐宫人张氏、樊氏予河间王。”

    晗君愤怒难抑,低呼了一声“荒谬”,手里却又落下了一份。

    “腊月十九日,河间王刘愫反,率精兵两万,征民夫五万,发兵于巨鹿。”

    “天下危重,以至于斯了么?”晗君久久不敢相信,一颗心压抑不住的颤抖。如果说之前的形势危如累卵,那么河间王的谋反便有可能将一切推入万劫不复。

    窦慎将东西拿过去放下,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有不忍,于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河间国小兵寡,不足为虑,你不用担心。”

    只见晗君耷拉着双肩,眸中全是担忧,藏也藏不住:“河间一乱,只怕天下也难以太平。黎庶何辜,尽数被卷入这乱局之中,再无宁日。”窦慎自觉见惯了世间种种惨剧,该是心硬万分,却因为她的哀戚忧惧而一时心乱如麻。

    若不是因为顾忌着她,谁愿意为那个昏君的事思虑大半个晚上。凉州兵强马壮,又有独善其身的条件,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山观虎斗,中原越乱,凉州便安定。到时进可问鼎中原,退亦可有戡乱中兴之功。

    可是晗君的性子,断然不会任他坐视不理。

    窦慎将台上的烛挑的亮了一些,等着晗君开口,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难得的耐心。晗君的脸色苍白的吓人,下唇不自然地颤抖着,指尖一点一点划过帛书上的字迹,仿佛难以确认上面已经发生的事实。

    “你欲如何?”晗君的眸光里藏着细碎的锋芒,本能的反应,最能看出她的内心。她的心里仍是长安,哪怕她已经嫁给了他,哪怕她只是别人眼里的叛臣之后。

    看着窦慎仍是不言,眉头微皱,晗君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激。她垂了眸,盯着恍惚明灭的烛光,声音有些哀楚:“我知道你也有为难之处,不敢再求你派兵去救。陛下如此荒唐,到底也非明君之相,天下形势早就危如累卵,烽烟四起也是迟早之事。只是我得太皇太后多年养育,不可能安坐如山。”

    “你大可不必这样忧心。只要凉州不动,就凭那些区区小国,不能动摇大郑根基,太皇太后将你嫁来此处便是这样打算的。今上胡作非为,惹得民怨沸腾,但是朝中还有太皇太后坐镇,而且不乏能战善战之将,安抚社稷之臣,一时半会不会有事。”窦慎按着晗君的肩膀,迫着她看向自己。

    只要凉州不动……晗君听懂了他的话,带着惊异和欣喜,妙目深盼,秋水盈盈。

    “如此便好!”她情急之下攥住了窦慎的衣袖,呼吸有些凝滞,生怕自己只是听错。而他虽然面容冷肃,但是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怜惜的。这样杀伐凌冽的一个人,偏偏待她温柔又耐心,就连她都觉得很过意不去。

    “阿罗,凉州并非是我一人的凉州。若是陛下再不长教训,下次我也是爱莫能助!”窦慎揉着额心,无限疲惫。

    晗君沉默地点了点头,很有些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她知道窦慎所言皆为事实,却也知道皇帝的性子一向桀骜不羁,如何能保证呢,就连太皇太后都无法控制的局面,她又能如何。寄希望于凉州,不过只有朝夕之缓,若论起长久,只怕是杯水车薪之力。

    她亦无奈。

    外面的天色仿佛是褪色的布,一点点由深蓝转为月白,最后一束光乍现于天际,一切便都灿然生辉起来。

    “你困不困,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窦慎伸出双臂自身后将晗君圈住,用下颌触着她的发,沉着声问道。晗君半靠半倚在他怀中,此时却也不觉得冷了,只是一颗心纷乱无休,惶然无措。

    “就这样坐到天亮么?”晗君问。

    “不是已经天亮了吗?”窦慎回道。

    “你不休息了吗?”

    “不休息了,我们就这样多待一会儿。我想听你唱歌。”窦慎突然说道,带着慵懒的腔调。晗君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下却没来由的一阵柔软,便任他靠在自己身上,依他所言启唇而歌。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晗君眯着双眼看着从窗棂中筛进来的光,开口道。

    她用的是楚语,配合着温柔绵软的嗓音,唱出了婉转动人的调子。窦慎从未听过她说楚语,心口只觉得荡漾,仿佛是浸在了温水之中,无处不舒畅熨帖。总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如今才体会到。过往穿过瀚海银沙,手握剑戟刀枪,心里只有征战扩土,杀敌破虏。可是此时他的心里消弭了铁蹄声声,只想抱着他的妻,在她的温声细语中消磨岁月,安享静好。

    “阿罗唱《楚辞》,真好听!”窦慎发自肺腑的赞赏道,伸出手将她柔荑握在了手中,闭着双目享受现世安好。

    晗君打了个哈欠,调换了坐姿,任他躺下,将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炉火烧得很旺,他此时敛尽了锋芒,乖巧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闭着眸子,双眉舒展。

    幽幽青木香气一点点环绕在身边,晗君眼皮忽然有些沉重,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依稀感觉到脸颊上传来痒痒的触感,她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声音很轻柔地唱着歌,似乎是一首很苍凉的曲子,带着凉州边地特有的曲调。

    从来就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身子暖暖的,再也不是手脚冰凉到通宵达旦,无梦作伴,也算有了平静和安逸。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屋之中。浅杏色的帐子曼垂着,勾勒着凤鸟图案的朱漆屏风上反射出莹润的光芒,夕阳已经斜斜笼罩了半室,低垂着头的侍女们小心翼翼不发出半点声息。睡足后反而有些恹恹,浑身沉重地不想起身。晗君望着床帐上精细的花纹发了会儿呆,转了个身打算再赖一会儿,却听到不远处有笑声传来。

    窗边的几案前,窦慎一手持着简牍,看着她只是笑。夕阳笼罩下的眉眼,温和又俊雅。含睇凝眸的一望,让她亦展出了一个笑容:“怎么办,睡了这么久,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初醒的慵懒,浅浅的妩媚,还有很少有过的娇嗔任性。

    “无妨,我守在你身边,想睡多久都行。”窦慎说道,放下简牍,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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