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营不过三千兵马,且不说北营兵力数倍于南营,单就大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五百,皆是武艺卓绝的精锐。夫人,你们叛乱的底气来自于哪里?莫不是还与什么人有勾连?”晗君说出这句话时,不仅任氏惊恐更甚,就连身旁的卫萱也变了脸色。
明明春光明媚,卫萱却只觉得寒意侵袭。
晗君的目光落到了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的女官身上,不愠不怒,却也殊无笑意。生死之前,就算交付了所有的信任,仍然做不到气定神闲。
“任夫人,恐怕让你失望了,张子沛今日来不了,北营不会有任何动静。”说这句话的却是卫萱。她生得秀美,但一向冷淡寡言,凉州人多知道她是长乐宫中的女官,并不同于奴婢之属,却对她却不熟悉。
晗君舒了口气,为阿萱,为张澍,也为自己。
“公主,张将军亦是受了胁迫,望公主宽宥。”卫萱忽然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她生得纤瘦,匍匐在地上便有几分嶙峋的可怜。晗君想扶起她,却更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为了张澍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偏偏不肯说出来。
对于有些人来说,卑躬示弱是常态,可是阿萱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让她跪下来恳求,这个人真的值得吗?
她不想说,这一切本就在窦慎的掌握之中,因为她亲耳听到时,都觉得无比凉薄。亲如兄弟的两个人,窦慎却从没有完全信任过,他不仅派了细作在张澍的身边,也早就下达了背叛后的斩杀之命。所幸,没有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然该多残忍。
今日的叛乱,张氏亦为主谋,作为长房嫡子的张澍根本没有第三条路走。窦慎说,他在等待,等着张澍亲口将事情如实告知,让他看看这么多年同袍共战的情谊有多少分量。可到了今日,他还是没有等到。怎么可能等到呢?谋反之事,必是你死我亡,若张澍只是孤身一人,定然会站在他一边,可是那样大的一个家族,他怎么可能在木已成舟的情势下,看着亲人们殒命喋血于当场呢。
不是所有人都叫刘晗君,挣扎着从灭族的血海中存活下来,淡忘仇恨,只想着继续苟活下去。
晗君的心底里一片悲伤弥漫,她提前知道了结局,却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唯一漏算的是阿萱,她将感情藏得那样好,好到她们朝夕相对,她亦毫不知情。
“公主,子沛并无背叛大王之心,看在事情还有挽回,请公主和大王饶他一次,可以吗?”卫萱的声音带着几分凄然,抬眸之时,泪落如雨。晗君舍不得看到这样得她,于是将她扶了起来,淡淡道:“一切尘埃落地后,大王自有处置。阿萱,你今日救了他,他该感激你。”
感不感激卫萱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的情义在张澍饮下那杯酒后,断得干干净净了。他挣扎犹豫做不了决定,那便由她替他去做吧,顾不了其他,她只想让他活下去。
都说世家子难做,却少有人像他这样难,她很怜悯他。
“阿萱,我若是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张澍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她说:“不会,你阿父既然做了那个决定,必然没有顾忌你半分。等你死后,张氏和大王仍有一战,无论是大王殒命还是张氏族诛,你在地府都不会安宁。”
他颤抖的牵过她的手,小心的笼在掌心里,见她没有挣扎,便苦笑道:“阿萱,我遇到你,太迟了。”
他们的相遇,果然太迟了。那时她心里朦朦胧胧的喜欢着长安的那个人,觉得他皎若云间之月,无论这个人对她再好,她都不为所动。直到有一次,他高大轩朗的背影站在日光之下,手里捧着几个石榴,笑得诚挚而腼腆:“姑娘自长安来,定是十分想家,这些上林石榴,不知道能不能解姑娘怀乡之思。”她已经忘了那天是如何回答,只记得日光之下,这个人清隽的眉眼和记忆中奢望的容颜慢慢重合,眸子深深,无限温柔。
有的人就是这样,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最该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便足以将年少的悸动遮蔽忘却。比起捉摸不到的月光,这个人更像凉州冬日的太阳,能带来最切实的温暖。
他不能背叛家族,而她也不能背弃公主。她不是个犹豫温吞的个性,与其等到杀戮已起无人幸免,还不如提前揭发求得宽恕。
可是当她站到公主的门前,却又犹豫了,双手冰凉,双腿战栗,那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去。然后她就听到了窦慎的话:“阿罗放心,子沛的北营不会有异动,我在他身边藏了几个细作,皆被他视为心腹。若是他罢手,我便权当不知,可若是他有了反意,那就留不得他的性命了。”
若是罢手,权当不知。若是反了……
卫萱那一刻觉得呼吸都凝滞了,她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来过的痕迹,一路跌跌撞撞地去寻张澍。如失去了魂魄,却又好像无比清醒。她心底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无论他明日将如何取舍,她都要保全他的性命。只要活着,她宁可被他记恨。
晗君沉默了许久,不再理会任氏的哭叫,也不再去看卫萱的泪眼朦胧。棋局之上,就连她都是棋子,心里的悲悯不过是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窦慎对所有人都不会信任,正是这份凉薄又细致的心机谋算,才让他运筹全局,用俯视的姿态欣赏着这场闹剧。不知她主动的参与,会不会赢得他的一丝恻然。
日光逐渐西移,寺中的盛会终于散场,纷乱地人群开始向街上拥挤而出。忽然,于鼎沸的人声中传出一声刺耳尖利地叫声:“不好了,有刺客!”
人群骤然凌乱如遇了危险的蚁群,你推我搡地四散逃命。只是这样的乱局也只是片刻,立即就有武侯将寺庙团团围住。未几,寺中便传来了消息:“刺客已经伏诛,但信陵公主却遇刺而亡。”
被围困的百姓低头窃窃,公主遇刺身亡,这岂不是凉州的天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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