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大人嘴张了好一会,才不敢置信道:“庭生兄…”
“对不起,我来晚了。”声音的主人说完这句话,膝盖一软,虚弱地跪倒在地。
莲大人惊诧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人影,他记得从外面抓进来的那些人,都被他关了起来,这活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整个结界内,除了许岁岁外,能自由跑动的就只剩下藏起来的段奕辰,或者说是云幽嘴里的庭生。
云幽直勾勾盯着庭生,白色衣裳与黑色长发交织在一起,配上他那张绝美的脸,有种极致阴郁的厌世感:“我等了你足足三百八十年,你头七那日,我抱着你的灵位喝下鹤顶红,就在这宅子里…你怎么才来呢?”
“我…”庭生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俊朗的脸上有懊悔,自责,愧疚,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莲大人不是摆设,不可能给云幽他们叙旧的机会,他又一次提起刀…
暗处的许岁岁,双眸微微眯起。
莲大人这次用了十足的力量,刀带着浓郁的煞气劈向云幽和庭生,在即将挨近两人的瞬间,许岁岁横在他们面前。
刀从许岁岁头顶劈下,因是件阴器,伤的是魂体,对肉身其实并无实质性伤害。
疼,来自灵魂深处撕裂的那种疼,仿佛有火在烧,有冰在冻,一冷一热交替在撕扯,许岁岁肩上的帆布包滑落在地,里面的东西尽数散落出来。
庭生背对许岁岁,看不到发生了什么,而云幽注意力则全在庭生身上。
莲大人看到散落一地的黄符和法器,顿时明白了什么,恨恨对着云幽道:“幽老鬼,我说你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原来早有准备,你以为这样一个破天师,能奈何得了我?”
莲大人误会许岁岁是云幽找过来对付自己的天师,这彻底把他激怒了。
“都去死吧!”莲大人的刀毫无保留,阴风肆起,臭鱼烂虾的味道弥漫而出,刀化作千万道光影,砸向许岁岁他们。
许岁岁站在原地,不闪不躲,她伸出两指,朝着万千光影随意一夹…
光影瞬间散去,锋利的刀刃被许岁岁夹在两指间,她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往后一拉,莲大人不受控制的松开了手。
这一操作,直接把莲大人弄懵了。
许岁岁拿着刀观摩了好一番,如她推测的那样,这刀应该属于地府之物,段奕辰挨了一刀,直接将他前世的记忆给唤醒了。
其实从进入这方结界开始,段奕辰就在受它的影响,他莫名对这座宅子的熟悉感就是证据,而当刀直接捅进身体后,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记忆,自然如同万物复苏般觉醒了。
许岁岁生扛下一刀,所求不是唤醒记忆,而是借此恢复实力,好在她赌对了。
现在她实力恢复,莲大人对她来说已经不构成威胁。
但莲大人好歹是百年老鬼,对于危险的预判是异于常鬼的,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转身就逃,不过逃之前,还下令手下的鬼去围攻许岁岁,以此换取逃命的时间。
周遭成百上前的鬼,朝着许岁岁蜂拥而至。
许岁岁不慌也不忙,凌空画符结印,一个巨大的金色符阵乍现,直接将涌过来的恶鬼掀飞,逃走的莲大人她并没有去追,刀是控制结界的开关,没她的允许,他是逃不出去的。
身后的云幽突然发狂掐住了庭生的脖子,他双目赤红如血,俨然陷入了癫狂之中:“你确实该死!”
许岁岁回过身,手指朝云幽轻轻一弹,一道光珠打在他手腕上,他手一软松开了庭生,自己也跌坐到地上。
庭生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喘气,待气息恢复平稳后,才对许岁岁道:“你不必阻止,我是自愿的。”
许岁岁满脸不赞同:“你是段奕辰,不是穆庭生。”
穆庭生看向云幽,苦笑道:“段奕辰也好,穆庭生也罢,他终归是欠了云幽,穆庭生曾答应过他,死后同游天地,既然活着无法自由,也得不到想要的公道,那便死后相逢,做一对逍遥于天
地的鬼知己,看山看水,不问世事,也不用去在意人间疾苦。”
“你身负功德,投胎转世是早就注定的事,你想强行留在人间,老天又怎么会答应,他等你几百年,那都是对你们俩妄想逆天行事的惩罚。”
“惩罚?”一旁云幽突然大笑起来,“如果老天真公平的话,又岂会让沉冤得不到昭雪?穆庭生当年惨死的时候他的公平在哪?”
“前世因,今生果,属于穆庭生的苦与难,是他上一世种下的因。”许岁岁知道自己这样说很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愿意听一听我们之间的故事吗?”穆庭生喃喃问道。
许岁岁没回话,算是默认了。
四百年前,云幽是吉祥县最大富商的独子,他相貌绝伦,不仅在家深受父母疼爱,在外也是受人追捧,从小的到大他的人生顺风顺水,想要什么父母和身边人总能给他寻来,他习惯了被安排好的人生,但随着父母离世,这使得他陷入迷茫,整日游手好闲,醉生梦死。
穆庭生是个心怀天下,行侠仗义,喜欢劫富济贫的侠客,他路过吉祥镇时,劫富到了云府,却被云幽当场抓住。
两人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友,云幽羡慕穆庭生的洒脱,想要跟着他闯荡江湖,但穆庭生觉得他从小娇生惯养,吃不惯风餐露宿的苦。
于是穆庭生偷偷离开吉祥镇,却被云幽尾随追上,没办法他只能带上云幽,两人一起走南闯北,游历山川,从好友,成了至交知己。
这一路上,云幽被穆庭生身上的侠气所感染,再加上看到太多人间疾苦,他慢慢确定人生方向,决定科考,成为一个能为百姓请命的人。
穆庭生为云幽的改变感到开心,他也开始反思自己,做游侠只能维护一时和平,要想保护和守护更多的人,必须要有更大的作为才行,在云幽的建议下,他决定参加武举。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打乱了两人的计划。
两人在路过某个山头时,救下了一位被山匪追杀的男子,可让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位巡抚。
这位巡抚正在调查贪污大案,刚收集到相关证据,就被人盯上了,那伙劫匪是对方派来的杀手,巡抚将证据交给两人,让其一定要送到皇帝手中,然后不治身亡了。
为遵守承诺,两人历经多次死里逃生,终于将证据交到皇帝手中,不过他们想要的公道,并没有出现,皇帝拿到证据后,不仅没处置贪污者,反而将穆庭生以及死去的巡抚一家株连九族。
云幽之所以逃过一劫,是穆庭生主动揽下了一切。
云幽散尽家财,想救穆庭生出狱,但都失败了,这时他偶遇了一游方邪道,得到一法子,死后可躲避鬼差,不用投胎,能以鬼身修炼,长存于人间。
经此大劫,两人都对做人这件事,产生绝望感,于是相约阴间见。
他们计划着,在穆庭生头七那日相见。
头七之日到来,云幽按计划服毒自杀,可穆庭生的鬼魂并未出现。
穆庭生没能赴约,完全是因鬼差失误,提前送他去投了胎。
随着穆庭生的讲述,云幽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以为穆庭生背信弃义,所以刚刚才会想掐死他,可没想到,他苦等三百多年的答案,居然是这样的荒诞和阴差阳错。
“如果我当初不答应什么阴间相见,云幽也不会自杀,更不会苦等三百多年,成了游魂野鬼入不
了轮回。说到底是我害了他,我理应偿还。”穆庭生脸上满是悔恨,云幽最喜欢热闹了,他不敢
想象,这几百年他是如何捱过来的。
“没什么偿不偿还,他该去投胎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许岁岁身后,出现了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他长得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身形偏消瘦,脸色苍白,唇色很红,一副体弱的模样。
“念你在这几百年,没有伤害人,坚守善念,你还有投胎的机会。”这话男子是对云幽说的。
云幽斜瞥了眼男子,嘲讽道:“堂堂地府判官,还有空管我投不投胎。”
判官崔灏笑了笑,走近:“我可不是专门为了你而来,你投胎的时间已定好,随我下去吧。”
“我是不会去投胎的,这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
“不投胎继续做游魂野鬼?你的这位知己,他现在是人,而且阳寿未尽,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二者不可乱。”崔灏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
云幽没理会崔灏,他从地上爬起,还将还跪在一旁的穆庭生也扶了起来。
穆庭生的脖子上,挂着两道清晰的鬼爪印。
云幽手伸过去,轻轻一拂,那印记便消失了:“刚刚是我鲁莽了,你没有错,不用对我内疚自责,好好活下去,做段奕辰,不要做穆庭生,现在的日子好过,可以选择想要的人生,也能追寻想要的公道,做鬼不好玩…”
就在刚刚一瞬间,云幽突然想明白了,如果没有穆庭生,他其实早就死了,可能是死在醉生梦死里,也可能是铡刀下。
云幽越这么说,穆庭生越难受,他手慢慢移向衣服口袋,那里藏着一把刀。
摸到刀后,他收进袖口中,然后趁大家不注意,刀尖对着的心脏就刺了下去。
崔灏若有所感,瞥向穆庭生:“不要做无用功,你死不了的,只要生死簿上有你的名字。”
穆庭生闻言,收住了刀,手无力垂下,他想得很简单,以为只要他死了,就能化作鬼去陪云幽,但他忽略了眼前站着的是地府判官。
云幽将穆庭生的刀夺了过去,轻轻一捏,刀就化作了一团粉末。
接着他冲穆庭生微微一笑,就像三百多年前,穆庭生被押赴刑场,砍刀落下的前一刻,他也是冲穆庭生这样笑的。
穆庭生顿时心生不妙,果然下一秒云幽本就出现裂痕的魂体,缝隙变得越来越大,颜色也开始变淡,他这是打算自我了结,来个魂飞魄散。
崔灏发现云幽的意图,食指一弹,一滴黑色墨汁飞入云幽魂体中。
霎时间,黑雾翻涌,云幽的魂体被迅速稳固住。
崔灏被一人一鬼这番操作气得脸都黑了,冷哼道:“一个继续做人,一个去投胎,这是对你们最好的选择,不要再耍什么花招,我从不吃这一套。”
“其实还有别的选择。”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默默看戏的许岁岁突然插话道。
崔灏目光扫向许岁岁:“许小姐有何高见?”
“地府现在不是缺鬼差吗,我看云幽挺合适的,反正三百多年都等了,也不差段奕辰这一世吧,
穆庭生你这几世身负功德,你如果死后不想入轮回,在地府任职也是可行的。”
穆庭生听到许岁岁的话,眼睛都亮了,云幽也有些动容。
崔灏正准备回答,但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声,这是他的手机在响,地府与时俱进,给员工们配了特制的手机,还是现在阳间贵得吓人的折叠屏。
“喂。”崔灏不耐烦接起电话,可下一秒脸色瞬间变严肃,“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后,崔灏似乎很着急,不想再在云幽这边耗费时间,于是对着许岁岁直截了当道:“许小姐,我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按你说的办,但属于地府的东西你得还回来。”
“什么东西?”许岁岁装傻,但下一秒,藏在口袋里的小刀,就自动飞了出来,落在崔灏手中。
崔灏掂了掂小刀:“这东西许小姐拿着也没什么用。”
许岁岁有些生气,这明明就是她的战利品,对方什么力气都没出,一上来就抢现成的,哪有那么好的事,许岁岁正想夺回来,但对方已经溜之大吉,不仅带走了云幽,还顺带将结界内的厉鬼、恶鬼尽数带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在结界内回荡:“许小姐,我们还会再见的!”
许岁岁正准备去追,但身后“噗通”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回头看去,穆庭生晕死过去,他
额心处有一道淡淡的金色印记,看来崔灏走前,顺便把属于穆庭生的记忆给封印了,以后他还是那个影帝段奕辰。
不愧是判官,办事效率没得说,就是这作风让人喜欢不起来,好歹客气一点,说句谢谢,她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那么刀,如果她没猜错,那刀应该是阴帅马面的,之前她听招魂过来的老鬼说,地府阴帅失踪,但此时马面的法器出现在莲大人手中,怎么看这事情都有些诡异,不过这不是她该管的事。
拿走了也好,免得引麻烦上身,许岁岁安慰着自己,
接下来,许岁岁将整个节目组的人都叫醒,将他们带离了结界。
回到现实世界,天色微微亮,太阳刚出头,许岁岁打开手机,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六天,看来结界内的时间流速和正常世界有区别。
段奕辰醒来后,除了头有点疼外,别的一切正常,许岁岁观他面相,又回到了能活到八十八的命数,她这才放下心。
古宅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鬼蜮随着莲大人的离开,已经自动消散,但节目组的人是一刻都不敢多待,纷纷拿起行李逃难似的离开了。
许岁岁没有随大部队走,她收拾东西花了些时间,等她从古宅出来时,节目组大部队已经走了个把小时了。
这时时景打来电话,电话里传来他激动的声音:“岁岁,你火了!!!快去看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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