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实在太过凄厉, 即使稳重如尹曜,刚刚放到琴键上的手也不由颤了一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所有人循着声音望过去, 发现是简子晏正站在演播室的门口,即使被工作人员拦住了,也在竭尽全力想闯进来。
少年身上还穿着方便野外活动的那身衣服,显然是刚从《你的空间我来秀》的录制片场赶过来, 让全场观众都发出一阵疑惑的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啊, 尹曜前脚刚来,简子晏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捣乱了?这次还有他父亲在场,这也太过分了吧。
除了不了解情况的格兰斯顿之外, 场上的其他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主持人示意地看向简玉泽, 毕竟父亲人就在这, 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对人家儿子做什么。
只是难免会在心中叹息,简玉泽大师这一生的名声,真是快要被这唯一的儿子给败坏光了。
出现了这种意外, 导演不得不临时喊卡。
简玉泽道了声歉, 满脸怒意地来到简子晏面前,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子晏!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的节目不是还没有录完么?特意跑到这里想干扰我们录节目?”
他背对演播室明亮的灯光, 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亘古的大山, 沉沉地对简子晏压迫而来。
只有简子晏能看到,他的眼底酝酿着狠戾的威胁。
简子晏的浑身上下顿时泛起条件反射的疼痛, 抑制不住的恐惧令他身形微微颤抖起来,他试着张开口, 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这是身体自己留下的记忆,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张口,又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身体保护的本能死死扼住他的喉舌,不想让他做出会令自己受到严峻惩罚的举止。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就是严厉的父亲在教训不成体统的儿子,而儿子也因为心虚而不敢搭话。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回家去?”简玉泽怒声说,“看我回家不收拾你!”
他对简子晏面上流露的恐惧非常满意,这证明这个懦弱的孩子仍然牢牢处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过面子上的活还是要做的,简玉泽在训斥过简子晏之后就转过身来,彬彬有礼地对场中人道歉:“非常抱歉,犬子有些调皮,他应该是回家之后看到我不在,才特意找过来,这孩子,就是过于依赖我了。”
他亲自道歉,已经给足了姿态,导演当然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他的真实想法。
这简大师为了给他儿子庇护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谁都能看出来简子晏八成是冲着尹曜来的,就是不想让尹曜好过罢了,还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真是难为他了。
简玉泽脸上挂着温文的笑意,他正要走回台上,有一个人却比他更快。
只见一抹纤细的影子快速越过简玉泽,直直地冲向尹曜的方向。
简玉泽的神色一僵,有一瞬间变得如恶鬼般可怕,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只是惊讶而警告地喊了一声:“子晏!”
尹曜看到简子晏朝自己冲过来,眼神微凝,他站起身,不闪不避地等着他过来。
简子晏连看都不敢看向简玉泽的方向,他蒙头冲到尹曜的面前,张口想说什么,却泄露出急促的呼吸。
因为他激烈的动作,胸前的伤口好像又崩开了,泛着尖锐的疼痛。
但简子晏来不及在意这个伤口,他看向尹曜身边的钢琴,瞳孔微微收缩,果然是这个牌子。
他立刻急切地望向尹曜:“尹曜哥,别,别碰钢琴。”
他刚来得及说出几个字,肩膀就被人用力抓住,有人用力将他掰了个方向,正对上了简玉泽骇人的眼神。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简玉泽语气严厉,“简子晏,如果你再胡闹下去,爸爸就要生气了。”
一旁的格兰斯顿在翻译的帮助下终于弄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他听不懂别人对简子晏碎碎的抱怨和怒骂,只是直直地盯着简子晏的脸,露出怀疑和困惑的神色。
尹曜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等节目录完之后,我就去找你。”
就算简子晏对他有什么意见,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法做什么,等到时候他去找他,无论他想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听。
是他的一时放纵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他应该负起责任来,原本他就打算等今晚这个紧急的节目上完之后就去简家等简子晏的,只是没想到他低估了简子晏对他的执念。
现在当着太多人的面,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尽力安抚住简子晏,不让事情变得更加难看。
他心中是权衡利弊,简子晏却没有考虑那么多,他露出无比焦急的神色,为了不让自己马上被赶出去,想都没想地抓住了尹曜的袖子。
“尹曜哥……”他细瘦的手背上绷出淡青色的血管,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他祈求地望着尹曜,极力想要忽视身体本能的抗拒和颤抖,“不要用那台钢琴,它,它有问题……”
听到这句话,简玉泽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无比幽深。
他握住简子晏的手腕,将他的手用力拽了下来:“听话!”
简子晏眼睁睁地看着衣袖从自己指尖滑落,他瞪大眼睛,脸上露出近乎绝望的神色,他不敢挣动,只是用渴盼祈求的目光望向尹曜。
求求你,抓住我……
然而尹曜并没有抓住他,目光在他几乎要哭出来的脸上停顿片刻,就侧开头,无论神色还是姿态,都优雅完美得无可挑剔。
“先回去吧,不要闹了。”
简子晏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湮灭下去。
“尹曜哥。”他颤抖地说,“你不相信我。”
是了,尹曜并不愿意相信他,这点在在很早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在前两天还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哪怕他们之间发生过无比亲密的关系,他也仍然不肯信他,在面对爸爸和他的选择时,他选择的永远是爸爸。
爸爸是他的恩师,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他心甘情愿交出除了参赛报名费之外全部收入的人。
他简子晏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侥幸得到过他几分同情与可怜,又不知好歹一直缠着他,给他制造麻烦的讨厌的人罢了。
不是明明早就知道的事吗?只不过是又告诉了你一遍而已,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这么痛,痛到他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看着简子晏的眼中失去了光辉,如同一个听话的牵线木偶,简玉泽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满意,拖着他就要下台。
尹曜注视着他渐渐远去,重新坐回到了钢琴前,手指再次放到琴键上,打算趁着还没开播调一下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简子晏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他知道自己无法和简玉泽抗衡,于是没有直接硬抗,直接一口狠狠咬在了简玉泽的手上。
这一口没有丝毫留情,简玉泽始料不及,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把他整个甩到了一边!
这一幕惊呆了全场的人。
简子晏身形轻盈,直接被甩到了地上,胸前蔓延出一丝殷红的血迹,然而他连看都没看,一言不发地爬起来就冲回了台上。
他拦住尹曜的胳膊,然后用力砸向琴键!
咚!咚!咚!咚!
他就像疯了一样,一句话不说,用握成拳的手用力砸着琴键。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连尹曜都没想到他会有这种举动,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想要阻止他。
“住手……”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看上去十分牢固的顶盖支棍突然吱嘎一声,以令人惊愕的速度落了下来!
尹曜倏然睁大了眼睛,他脑中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想把简子晏拽回来。
“小晏!”
但已经太晚了。
钢琴盖落下来的速度有多快?哪怕再慢也不是人的速度能够赶上的。
简子晏只用了一只拳头在砸,也正是这个右手,被短短一瞬间落下来的键盘盖,谱台,以及不知道为什么歪向这边的前顶盖重重地砸在了底下。
尹曜甚至听到了清晰的骨裂的声音。
他呼吸都凝滞住了,呆呆地看向简子晏,却见他脸色痛得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的神色却是释怀而满足的。
几秒钟之后,巨大的尖叫声响彻演播间,数名工作人员冲上前来,帮助简子晏把手拿出来。
包括格兰斯顿本人也亲自围过来,满脸凝重地帮助抬起琴盖。
他口中还一直在说:“这不可能!这个品牌的钢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重大的事故!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怎么会这样?”
他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满是后怕地看向尹曜:“曜,如果这一下砸在你的手上,你这辈子的钢琴生涯,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如果这一下砸在你的手上,你这辈子的钢琴生涯,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尹曜瞳孔骤缩,他猛然意识到,简子晏……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钢琴有问题?
他是在试图救他!
意识到这点之后,尹曜几乎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向简子晏。
他不是应该恨他么?他不是一直致力于干扰他的职业生涯么?
这一下砸下来即使不会让手废掉,也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修养,简子晏为什么会宁愿牺牲自己来救他?
无数疑问爆炸般填满了他的脑海,他怔怔地望着简子晏痛到毫无血色的脸。
简子晏目光沉静,在这种熟悉的剧痛中,他轻声说:“尹曜哥,是爸爸。爸爸想毁了你。”
这声音虽然轻,但是包围过来救人的人挨得距离极近,毫无阻碍地将这句话听了进去,顿时全都一惊,愕然地看向简子晏。
尹曜喉头一颤,这次他心中第一时间升起的不是厌烦与质疑,而是犹豫。
这是简子晏用一只手换来的机会,见他终于没有马上反驳和训斥自己,简子晏自嘲地笑了一下。
“荒谬!”
简玉泽大步走来,他听到了简子晏刚才的话,浑身都泛着骇人的气场。
他死死地瞪着简子晏:“子晏,这只是一个可怕的意外,你怎么能空口无凭赖在爸爸身上?就算爸爸这些年注重培养尹曜,难免忽略了你,爸爸毕竟也把你养到这么大,这就是你报答爸爸的方式吗?”
除了尹曜和格兰斯顿敢于直视他之外,其他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酝酿着心中的震惊。
尹曜开口:“老师……”
简玉泽尖锐的目光望过来:“尹曜,难道你也相信子晏的一面之词,而不愿意相信我?”
尹曜眼中露出犹豫的神色。
即使简子晏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换来了他心中的几分怀疑,但是此时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能只凭简子晏的一面之词就对老师发出质疑。
等下去之后,他一定会向老师询问清楚。
简子晏不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在看到简玉泽过来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尹曜沉默下去,然后说:“怎么会。”
他心里一直以来坚持的防线轰然坍塌。
刚才承受着如此剧痛也不曾发出痛呼的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轻咳几声,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阴暗而绝望,如同在地狱的深处发出,让听到的人心中都不由难受起来。
“尹曜哥。”简子晏看向尹曜,眼中滴下两粒断珠般的泪,他笑着,声音嘶哑至极。
他说:“你还是不信我。”
尹曜心口重重一颤,他下意识地感觉到,简子晏仿佛正逐渐离他远去,隐入黑暗之中。
他嘴唇翕动,刚要安抚他,却听到简玉泽冷冷地开口。
“子晏,原本爸爸念在你生病的缘故,不想太过苛求于你,并想在观众面前给你留下最后的颜面,但是既然你病情加重到产生了臆想,那爸爸也没有办法了。”
尹曜猛地看向他。
简玉泽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极为心痛不愿的样子,他维持着儒雅的风范,转身对在场的观众鞠了个躬。
“其实,子晏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他言行无状,状态疯癫,都是因为生了病的缘故,本来我以为他在渐渐变好了,现在看来,他的病情反而更加严重了。”
什么?
简子晏……有精神病?
一股荒谬却又合情合理的感情浮现在所有人心中,怪不得简子晏一直以来言行举止都不那么正常的样子,前几天还在尹曜的颁奖典礼上闹自杀,原来居然是这个原因。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简子晏一脸愕然,他没想到爸爸为了逃脱责任,居然会编出这个理由,他心中涌出莫大的恐慌,拼命摇头。
“不……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子晏!”简玉泽用痛惜而无奈的目光望向他,“到了现在,就不用再自欺欺人了,爸爸知道这个秘密暴露出来,你以后就没法再在娱乐圈发展了,但是爸爸也早就说过,没有工作就没有工作,爸爸可以养你。”
他不给简子晏任何辩驳的时间,看向尹曜震惊的目光:“子晏之前的诊断书我还好好地保留着,如果你不相信的话,等回去之后我拿给你看,他现在意识不太清醒,不要轻易听信他的话。”
“不——”
简子晏顾不得自己还被压住的手,努力想要够向尹曜:“尹曜哥,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信我,你信我啊!”
他的声音嘶哑而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你不要动啊!这种情况还乱动,你不想要你的手了吗!”
这么多人中,只有格兰斯顿一个人因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全心全意地救简子晏,看到他不顾扭曲的骨骼硬要移动,他急得直接大喊出声。
“我的手?”简子晏惨笑,哑声用同样的语言回他,“早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简玉泽不想再节外生枝,他联系了精神病院,急救车很快就赶了过来。
简子晏就像是已经放弃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像身上没有伤口和流血一样,毫无反抗地被架住了胳膊,绑上束缚/床。
在被推出去的时候,他没再看向任何人,也没再对尹曜说一句话。
尹曜心中莫名浮现出一片恐慌,他下意识地想要跟出去,却被简玉泽死死拉住了胳膊。
“阿曜,格兰斯顿大师还在这里,你想让他第一次来我们国家就败兴而归吗?”
尹曜扭头看了一眼,推着简子晏的车已经消失在了演播室的门口,似乎害怕再发生什么意外,这次演播室的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想起这是被中断的直播,尹曜抿了下唇,还是没有踏出这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简子晏消失在自己眼前。
……
【419没有看懂但大为震撼:“这什么情况……你居然把自己玩到精神病院里来了?”
简子晏:“正好没来过,看看小说世界里的精神病院长什么样。”
419:“你之前不是买了万能伪装监控器吗?刚才怎么不告诉尹曜?只要一查监控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简子晏:“小九子又犯傻了不是,我可是个精神失常的可怜病人,能突破心理恐惧把真相告诉他,就已经耗费所有心力了,哪还能有精力想到这些。”
419:“但是……”
简子晏:“你就别担心了,我什么时候失过手?快快快,我之前没看完的漫画给我调出来,我要趁着这两天赶紧休个假,尹曜估计很快就要找到精神病院里来了。”】
演播室的事闹得实在太大,即使导演即使掐断了直播,在场有那么多人,也难免有各种视频流露出去,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
纵然后来他们试图继续若无其事地开启直播,却被铺天盖地的弹幕评论以及打进演播室的电话影响得无法继续下去了,只能被迫终止。
而这件事由于影响太大,其中还涉嫌故意伤害罪的指控,警方也不得不参与进来,必须给大众一个交代。
在简玉泽被带走之前,他满是无奈地对尹曜说:“看,这就是溺爱孩子的下场,我精心照顾他到这么大,却给我带来了什么。”
尹曜只能说:“老师不用担心,警方只是例行调查,很快就能回来的。”
简玉泽长长地叹息一声,跟着上了警车。
他并不惊慌,因为他当时特意检查过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在场,而全场的摄像头除了一个坏掉的之外,其它的都被他临时关掉了。
即使警方调取录像,也不可能发现任何东西,何况简子晏是真的有精神病的证明,一个疯子说出的话,在没找到证据的情况下,有谁会相信呢?
简玉泽心中甚至满含轻蔑,想起已经关进精神病院,一个不察就给他造成这么大麻烦的简子晏,他眯起眼,遮住里面流淌而过的狠辣的光。
等他回去……
简玉泽当天就被带走,尹曜压下复杂的心绪,诚恳地对格兰斯顿道歉。
谁也没想到,声明蜚声世界的格兰斯顿大师第一次的东方之旅,居然会如此惨烈地收场。
其实他原本定的行程是明天,只是他说明天突然有个重要的临时比赛需要他出任评委,这才不得不提前时间,尹曜也只能提前从真人秀的录制里赶回来。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
尹曜来道歉的时候格兰斯顿正在打电话,等打完之后他主动对尹曜说:“曜,明天的比赛我不去了,我会在这里停留几天,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再见一次刚才被压到手的那个少年。”
“……什么?”尹曜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用这个理由留下,“您要见简子晏?”
“他叫简子晏吗?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应该是泽的孩子?”格兰斯顿喃喃地说,“那我就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确信了。”
“格兰大师,您的意思是?”尹曜声音发紧。
他心中升起一股偌大恐惧,他隐隐感觉到,格兰斯顿大师要说的,可能会彻底颠覆他的某种思维。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年前曾经来参加钢琴大赛,和你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孩子吗?”格兰斯顿坦白地说,“那一年他大概有十岁,到现在也该有十八九岁了,年龄吻合。”
“曜,我怀疑你说的那个简子晏,也就是今天见到的少年。很可能就是这个孩子,即使长大了有很大的变化,但那双东方精灵般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我一直记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忘记的。”
“我觉得他就是安其罗,是惊艳了我这么多年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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