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子晏没想到回来的路能走得那么顺利。
罗盘不能用, 船只又很小,他甚至做好了走不出月牙湾的迷雾,就葬身海底的准备。
但他居然平安出来了。
在出行的当天晚上, 海上就下起了一场暴雨,他的身体本来就没好透, 一个巨大的浪头打过来, 他就直接晕了过去。
本来他以为这次必死无疑,谁知道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发现风停雨歇, 他不但活了下来,而且周围弥漫的大雾已经彻底消散,代表着他走出了月牙湾的范围。
居然……这么容易?
他来不及多想,如今时间紧迫,他迅速取出罗盘辨别方向, 操控着小船驶去。
只要能辨别方向, 他手里的船就不会失控。
……
看到来人居然真的是他们朝思暮想的船长,这些在海上叱咤风云的海盗们纷纷有些傻了。
越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越能体会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可以说除了凯利之外, 他们没有一个人认为简子晏还能活着回来,这简直等同于海神显灵了!
所以当简子晏真正出现在面前,还拿出钥匙要救他们的时候,只有凯利一个人由衷地发出轻颤的声音。
“船长……我一直都相信你没有死,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们。”
简子晏看向他的大副, 眉宇间冷厉锋锐的神色微微柔和了一点,但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回应温情,他只是浅浅颔首。
“外面有一些昏迷的海军,出去抢了他们的武器。”
他说着指指自己挂在身侧的佩剑, 很明显就是刚才抢来的。
凯利充满激动地望着他,如同最忠诚的骑士对王效忠那样回答:“是,船长!”
这里的人都对佩诺玛的皇家海军深恶痛绝,此时大家终于回过神来,一起发出猖狂的欢呼。
“船长万岁!”
“是船长来救我们了!”
“船长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
听到这别具意味的话,简子晏抬头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并没有流于面上。
在船员们的面前,他是掌舵人,是船长,是所有人的中心和支柱,只要有他在场,他就必须永远运筹帷幄,不能露出分毫怯意。
即使这个被所有船员视为依赖和信仰的人,仅仅只有不到十九岁。
“大家听我说。”
简子晏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一出声,其他人就立刻安静下来,一张张脏污的脸上满是期待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指示。
“现在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形式非常严峻。”简子晏说着十分严重的话题,语气却平静而冷冽,“我们不知道乔说出来了多少东西,所以我们暂时不能回‘家’,以免那里已经有了海军的埋伏,听清楚了么?”
乔就是被伦恩买通的一副,如果不是他出卖了简子晏的行程,简子晏根本不会被多方围攻,被逼得重伤跳海。
提到这个人,简子晏的眉间掠过一丝戾气,其他人也沉默下来。
“应该……不会吧?”有人极小声地说,“就算他想要向王国投诚,也不至于,牵扯到那么多人的性命吧……”
“先出去再说吧,船长。”凯利说,“那个畜生,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砍下他的脑袋。”
简子晏点点头,带着人冲了出去。
等出去之后,众人才发现,刚才简子晏轻描淡写所说的“外面有一些昏迷的海军”是什么意思。
作为关押重刑犯的大牢,守卫自然不会少,但是这些守卫无一全都倒在了地上,而简子晏又没有帮手,显然是他一人所为。
简子晏之前的厉害大多体现在掌舵与海战上,这算是船员们第一次见到他在陆地上的战斗力,一时全都投去崇敬畏惧的目光。
“我运气不错,上岸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卖东方迷香的商人。”简子晏拉了下帽檐,“快走。”
众人不再耽误时间,纷纷兴奋地冲上前去,夺走了海军们的武器。
简子晏守在入口处,手始终放在佩剑上,时刻提防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听到有人向自己走近,他猛地抬眼,手中剑正要出鞘,就看到了凯利的脸。
“怎么了?”他问。
凯利充满激动地看着他的船长,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就是想趁着大家还没过来的这几秒钟时间,来和船长说几句话。
“船长,你身上受伤严重么?”他说,“当时的情况着实凶险。”
“还好。”伤势压根不在简子晏的考虑范围内,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停顿一下,说,“凯利,我在后山的悬崖底下准备了一艘船,一会你带大家过去,然后想办法换艘大的。记住,千万不要去码头,也不要回‘家’。”
凯利脸色一变:“船长,为什么要我带领大家?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简子晏正要回答,突然他神色一顿,猛地将近在咫尺的凯利扑倒,同时放声大喊:
“趴下——”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从船长的命令已经变成了本能,简子晏的声音刚出口,所有人立刻原地卧倒。
于此同时,一颗炮/弹落入了这片空地,炸起尘土飞扬,断肢残垣。
海盗们都清醒着,躲开的概率比较大,但是昏迷的海军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简子晏咳了两声,抬起头定定地望向屋顶处。
“他们疯了吗?”凯利震惊地爬起来,“这里还有他们的人!”
“皇家海军……嗤。”简子晏冷笑一声,“和他们打了那么久交道,还不知道他们的冷血和卑鄙么?”
凯利无言,他还有些怔愣,简子晏却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不退反进,大步地走进一片狼藉的战场,大喊:“他们有火器!不要硬拼!把尸体背在身上当做掩护,撤退!”
他的命令干脆利落,海盗们立刻行动起来。
这个时代虽然有了火器,比起冰冷的刀剑来说的确威力强大了许多,但是出于技术限制,不但准头很差,一旦使用还会爆发出大量的烟尘,让他们视野降低,看不清形势。
简子晏就抓住烟雾散去之前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迅速疏散船员,将所有人引向他溜进来的路。
“等一下!”凯利猛地想起了什么,调头就往简子晏那冲,“船长!和我们一起走!”
他拼命地往回挤去,目光狂乱地在烟雾中搜寻,浓郁的火/药味呛得他咳嗽不止,他还在执着地搜寻着。
忽然,他看到了简子晏的身影。
简子晏正半蹲在地上,握着一个倒地船员的脉搏,似乎在确认他的生死。
凯利大喜过望:“船长!”
简子晏一抬头看见他,神色霎时严厉起来。
“快滚!”他厉声命令。
“船长你和我一起……”
凯利都要抓住简子晏的手臂了,然而简子晏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走吧,凯利。”简子晏的声音低下来,“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处决你们?因为他们真正想抓的人是我。如果我和你们一起走,那我们今天谁都走不了。”
他从刚才就发现了,只要那些人看见他的身影,就不会对这一片区域下死手,也许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命令,要抓他活的。
所以他现在也许是一个很好用的筹码,只要他妥善利用,就能将船员们全都救出去。
听到他这么说,周围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船员们全都停下来看向他。
“不!”凯利执着地摇头,他急得眼眶发红,“我和船长一起留下!”
“放屁!别他妈傻了!”简子晏心中着急,直接一脚将他踹到了一个船员身上,“赶紧滚!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带你们大副走!”简子晏看他们还是不动,眼中还是露出焦急的神色,“我是船长,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难道你们想让我再跳一次海吗?赶紧走,我自己有办法出去!”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向这里传来,再犹豫下去也只是会造成拖累。
接住凯利的那个船员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大家最后深深地看了简子晏一眼,扭头向外冲去。
“船长,我们在海上等你!”
简子晏看着他们离开,身形一点点地被浓烟吞没。
他一边到处奔跑,一边弄出各种动静吸引了大部分火力,直到确定船员都已经离开,简子晏抿起唇,一改刚才的高调张狂,将身形彻底隐藏进了浓雾中。
只凭这几个酒囊饭袋就想来抓他,未免也将他看得太低了一些。
狡兔尚有三窟,作为一个狡猾的海盗,简子晏自然不会只摸到一条能逃生的路,就冒险独自进来救人。
他一躬身,走入了一条和船员们南辕北辙的密道之中。
不过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离开,而是更加大胆的——潜入王宫!
得益于占地面积辽阔的海洋,海军在这个世界拥有非常高的地位,凭借这身海军服饰,简子晏不费什么力气就悄悄进入了王宫。
佩诺玛王国已经占据这个世界霸主的位置太久了,久到已经失去了警惕和畏强之心,他们压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胆大包天地偷溜进王宫,一路上甚至都没见到几个巡逻的。
简子晏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在王宫中,一身坦荡地来到他真正的目的地:王宫资料库。
真正机密的部分简子晏进不去,不过他也不是来窥探国家机密的,他潜进放着皇室族谱的区域,趁着无人之时迅速地翻找起来。
没错,他是来翻皇室以及各大贵族家谱及经历的。
在看到菲利克斯的第一眼,他就觉得他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流落在荒野还能拥有那样的容貌和气度,他坚信他一定是王国皇室或者贵族的后裔。
一个贵族家族的人往往长相相似,他对菲利克斯的容颜熟记于心,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家族溯源。
虽然他的人离开了月牙湾,但他的心已经留在了那里,和菲利克斯在一起。
他这次出来危机重重,恐怕无法活着回去了,他不忍心让菲利克斯一个人孤孤单单,一辈子都活在那个没有人的荒岛上,如果找到了他的家族,也许他的家人会派船去将他接回来……
这样纵使以后他不在了,菲利克斯的后半生也能有个保障。
哪怕他极度厌恶王国的贵族,但拥有一个贵族身份,总比流浪或者在荒岛上当野人要好……
简子晏抿了下唇,低头认真地翻找起来。
【419十分不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戏?人鱼王不是已经成为你的‘昨日黄花’了嘛?”
简子晏:“什么昨日黄花,又是从哪学来的词?”
419:“这不是重点,你费这个事干嘛?”
简子晏:“哦,是为了给我们的主角机会啊。他为了抓我,连他最憎恨的海盗都能留着不杀了,想必想我想得眼睛都要红了,再不给他个机会,我怕他憋死。”】
资料库里很安静,简子晏即使再想保持警惕,一直没有得到休息的身体还是涌上一阵阵的疲惫,简子晏看着看着,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鼻尖还隐隐闻到了一股令人松懈的馨香……
不对!
意识到自己中招了,简子晏霎时警惕起来,然而他手刚刚摸到佩剑上,脖颈处就静静地横上了一把剑。
一如当日在船上时,他曾被这把剑挑起下巴。
“你拥有足够强悍的作战意识,海盗,只可惜,还是我更棋高一着。”
男中音的腔调中有些贵族特有的咏叹意味,说话时的气浪甚至能够扫到简子晏的头发,可见对方距离自己有多近的距离。
简子晏脸上僵硬的表情渐渐收了回来。
“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用你最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将军。”他平静地说。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佩诺玛海军上将,伦恩阿尔瓦。
想要置他于死地的老朋友,之一。
伦恩并没有被他激怒,心心念念想要抓住的人就在自己的手中,在他的剑下,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因兴奋而沸腾着,足以让他忽略掉对方的挑衅之语。
他目光下垂,看着这个臭名昭著的海盗紧绷的身形,隔着衣物,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这具瘦削的身体下蓬勃的力量。
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而这只张牙舞爪的幼兽,正处于他的绝对掌控之中。
不,也许还没有。
伦恩非常清楚小豹子的狡猾之处,连在浑身捆绑重伤的情况下跳下湾流都能活下来,他还会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于是他维持着横在简子晏脖颈处的剑不动,用脚尖挑下了他腰间的佩剑,将之甩到一边,然后取出一把短刀,用刀尖在简子晏身上滑动着,试图找出其它藏着的武器。
他自然不会在意刀尖是否尖利,会不会划破衣物与皮肤,于是简子晏身上的衣物很快就出现了一条条的破纹,而伦恩一旦用了力,就会渗出一些殷红的血来。
简子晏感受着冰凉的刀尖在自己身上移动着,连眼皮都不眨,似乎划破皮肤带来的疼痛完全不存在似的。
伦恩将他上下全都用刀尖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身上没有藏什么别的东西,才用剑抵着他的脖颈,沉声命令:“举起双手,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简子晏举起手,坦然地转过身来,对上了伦恩深棕色的眼睛。
本该是温暖甜蜜的颜色,就像壁炉里刚刚烘烤出来的某种焦糖点心,此时却盛满冷酷的光辉。
而看到少年转过身,正对上他的面容,伦恩反而喉间一动,差点撇开自己的目光。
被切割得几乎呈条状的衣服挂在少年身上,十分轻松就能看到他里面的身体,而这种半露不露的感觉,配上少年过于好看的脸,让伦恩脑中一瞬间冒出了不应该出现的绮丽。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伦恩眸色一深,故意用极度轻佻的语气。
“瞧瞧你这一身是什么装扮?难道大名鼎鼎的简子晏是想要向我们投诚么?这可有点难办了,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啐。”
简子晏毫不犹豫地啐了他一口,即使是受制于人,语气中也满是狠辣,毫不掩饰想啖其血肉的恶意。
“这一身皮,只是穿在我身上,就让我感到无比恶心,就像看见你的脸一样,将军。”
伦恩轻轻地用拇指将自己脸上的唾液擦掉,看到少年狠戾张狂的眉眼,他竟然微微笑了出来。
“简子晏,也许你对你现在的处境还不是很了解。”
他没有用那种故意拖长的贵族腔调,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着同样的狠意,以及某种高高在上的轻蔑。
“你所犯下的劫掠罪,海盗罪,叛逃罪,如今还有——劫狱罪?种种罪状落下来,你必将被判处绞刑。”他说,“这个时候你不向唯一有可能饶你一命的人——我,跪地求饶,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了么?”
简子晏乌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异样。
伦恩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几分着迷。
作为全国通缉的大海盗,简子晏的画像在整个佩诺玛大肆流传,而在奢靡享乐的贵族圈子里,简子晏的名声除了恶贯满盈的恶名之外,同样响亮的还有他艳名。
凶悍,不羁,野性,美丽,这几种特质合在一起,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贵族们大多都对他产生了几分糜艳的幻想。
简子晏不知道,在佩诺玛的贵族中,他有一个雅致的别称:神秘的东方黑珍珠。
他就像一颗名贵而耀眼的黑珍珠,藏于大海之上,牵动着所有贵族的心。
想到这点,伦恩低低地笑了。
没见过简子晏的人也许会被这种形容迷惑,比如那些脑子里全是废料的贵族们,而像他这种几次从简子晏手底下死里逃生的人,就会看到他真正的那一面。
——这是一头真正的,渴血的猛兽。
交手了这么多次,伦恩自问自己足够了解简子晏,他知道简子晏的桀骜不驯,凶残无道,因此他已经做好了简子晏再次开口骂他的准备。
然而他听到了简子晏平静的声音。
“所以,你已经彻底适应自己的身份了,是么?”
伦恩一怔:“什么?”
“你是‘唯一能饶我一命的人’,即使我犯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死罪,你也仍然有自信,能在众口铄金下饶了我,因为你的权力已经凌驾于民众与法律之上。”
简子晏还没有发育完,少年的身形在青年的面前,显得青涩而瘦削。
他挑着眉眼,对这个掌控着自己性命的男人发出询问,就像一个充满探究欲的好学生。
“伦恩阿尔瓦,你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你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佩诺玛贵族了,对么?”
他没有讽刺或者怒骂,声音甚至堪称平静,但是却如同一阵惊雷炸响在伦恩的脑中,让他神色一下子呆怔起来。
他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完全成为佩诺玛贵族里的一员了?
他曾经也是一个在王国里毫不起眼的小贵族,在贵族的圈子里受尽了排挤和嘲笑,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问他,这个国家就应该是这样的吗?强者可以肆意欺负弱者,什么身份的人一出生就注定是什么身份,人被分为三六九等,人人都在漩涡中挣扎,这是正确的吗?
这句话当时给年少的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也让他心中种下了一颗隐晦的种子。
他有着一个在所有人人眼中都会被称为大逆不道的目标,但是这点简子晏不应该知道。
没有任何人知道。
伦恩沉下脸色,他放弃了任何花哨的修辞,逼近简子晏的脸孔。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太近了。
除了菲利克斯之外的人一旦靠近简子晏,就会让他感到由衷的恶心,他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心中深深的野心和算计。
简子晏皱起眉,冷淡地移开目光。
“你是一个贵族,我这么问一个贵族,有什么问题么?”
伦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心乱了,以至于出现了一丝幻觉。
他竟然在简子晏一晃而过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隐晦的失望。
伦恩握着剑的手颤了一下,剑刃在简子晏的脖子上切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简子晏连眼睛都不眨,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而在这时,伦恩却收回了佩剑,他掐住简子晏的脖子,将他甩到了地上。
“把他关入水牢。”他阴森地吩咐,“严加看守,不要放进任何一只卑鄙的耗子,否则代替他关进去的,就是你们了,懂了么?”
前来绑人的士兵纷纷打了个寒颤,连忙大声应是。
伦恩注视着简子晏,他还期待他会向他求情。
然而简子晏只是冷笑一下,然后在被绑起双手之前,竭尽全力对他比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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