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恪从忠义侯府出来, 为了避免有人跟踪,他在京郊七拐八绕转悠了很长时间,才偷偷溜进摄政王府。
回来之后, 他就到自己房间把那一身浮猋的装扮脱去。
他惦记着连慎微的身体, 换了身衣服之后就出去找人了, 现在正是晚上,他和一脸严肃、急匆匆赶路的天南碰见了。
风恪招招手:“干什么去?”
天南拱手:“北夷进攻边疆,已经拿下一城,先前主子昏昏睡睡没有询问,我和明烛不敢禀报,眼下又有急情……”
风恪抬手打住:“停。”
“别告诉他。”
天南:“可是……”
风恪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慎微的脸面他都不给, 当即脸色一沉:“你想你家主子早死的话,就尽管现在告诉他。”
刚从悬崖边回来,紧接着一场高烧。
满朝的文武百官难不成是吃干饭的吗?!离了连慎微就转不了了?那小皇帝要是连这一点危机都应付不了, 就别当皇帝了!
况且他瞧出来, 连慎微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想休息的念头了,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事。
天南被他唬的不敢吱声,“是,我回头和明烛说一声, 那主子那边……”
“那边你们别管,出了事我担着。”
天南舒了口气,“行。”
“先生是找主子吗?他在府里后院的揽月庭。”
揽月庭。
是个极其宽敞的亭子。
格局雅致, 湖水环绕, 檐角有惊鸟铃,地下铺着毯子, 亭子中间是一个混玉制圆桌, 圆桌上面刻着棋盘, 按下一则的机关,就会变成用膳的桌面。
这里是府里最佳观月的场所。
连慎微自己设计的,他很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布置也很用心。
“我忙得脚不沾地,你倒是松快了。”
连慎微站在栏边,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没回头,好笑道:“不是说宁封那边结束了吗?”
风恪哼哼:“是结束了,今天刚从那边收拾东西回来,可憋死我了。这么长时间的治疗,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按照我们风家的标准,他们侯府大半家产投进去才够我的诊疗费。”
“多谢风神医慷慨相助,”连慎微扬眉,说着就要朝他鞠上一躬。
“哎哎哎!可别!”风恪连忙,“我家老头子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
连慎微:“宁封那边结束了,你还忙什么?”
“你呗,”风恪看他一眼,“该换新药了,可是因为当年……中原九成的药你都不能用,我得从别的地方打听一些罕见你又能用得上的药材,而且如果可以用的话,还要保证数量。”
他叹道:“连大人,你很麻烦啊。”
连慎微:“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用换药,活的时间长或者短,我其实……”
“停。”
风恪:“你气我是吧?”
连慎微默了默。
他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心,“好,我不说了。”
风恪把他的模样看进眼底,心里的担忧更深一分。
“——你们两个果然在一个地方。”
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落在揽月庭前面的房屋顶上,“可收到我的信了吗?”
“谁?!”
天南厉声喝道,眼神非常警惕。
这人究竟是什么境界?!如此近的距离,他竟然半点都没察觉,入摄政王府如入无人之境。
他抽刀就要往前,关键时刻明烛拉了他一下,摇了摇头:“主子的朋友。”
风恪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诧异抬头:“你?!仇澈!?”
连慎微的神色并不意外,抬眸笑道:“看见你的信了,按照路程推算你差不多今日到,专门来这里等你。”
风恪:“?”
“什么信?”
仇澈从屋檐飞下来,轻巧的落在两人身侧,把随身提着的笼子和包袱放在了石桌上。
他解下无量剑,一下戳在风恪肩膀上,冷着脸道:“当然是写给息……连慎微的信,给你也写过,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你想想自己在信里怎么说的。”
风恪痛呼一声,龇牙咧嘴,一边心虚一边理直气壮:“那能怪我吗?”
明明仇澈是他们三个里面最冷淡的性子,可只要他在,他们三个之间就没安静过。
分开了有十年了,一见面怎么还是这幅德行。
连慎微暗自摇头,示意明烛叫其他在暗处守着的人退下。
“坐吧,好多年没聚过了,别见面就吵。”
风恪捂着自己肩膀咦了一声:“他这个非得藏着身份的始作俑者居然还在这里劝我们?”
仇澈:“赞同。”
连慎微:“……”
他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仇澈,你这是拿的什么,看着很沉。”
他们三个坐下来,仇澈掀开了笼子上面盖着的布。
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鸟,灰扑扑的,脖子上面一圈还有稚嫩的毛绒。它病歪歪的,但是眼神非常凶,梗着脖子看人。
“这,”风恪沉吟片刻,“好丑。”
鸟冲他啊了一声,凶巴巴弱唧唧的。
风恪:“……”
再凶也是真很丑,丑到看不出什么品种。
连慎微:“这是什么?”
仇澈:“这是我在都兰的边界捡到的,具体看不太出来,猜测应该是一只异变的海东青,被鸟贩子丢弃的,因为脱离生长环境,所以很特殊。”
“你不是一个喜欢捡东西的人啊,”风恪怀疑,“不会是你偷的吧?”
连慎微眼底有笑意,装的若有所思:“仇兄,多年不见,变化颇大。”
“……真是捡的,”仇澈道,“我在都兰的边界休息,身上只剩了一块干粮,它不知道从哪里爬过来的,从手里抢过了干粮。”
仇澈眼神复杂。
若说是抢,好像也不太准,他看这只鸟可怜,就掰给它一块扔在了地上。但是这只鸟看都不看一样,非要吃他手里捏着的。
最后他半顺从着,让这只鸟‘凶悍无比’的抢走了他的干粮。
连慎微好奇:“然后你就把它抓来了?”
“不,”仇澈表情一言难尽,“然后它就卡住了。”
“……”
笼子里的鸟感受到三道令鸟愤怒的目光,当即凶恶的啊古啊叫了几声,‘威猛’的扑闪了两下翅膀。
风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给它拍了拍,它呕了出来,然后就倒下了。我把它装进笼子里带着,想让风恪看一下,交给你们养。”
“小家伙多努力的想活着啊,经历这么多坎坷都没放弃,”风恪状似无意提了一嘴,“你说是不是啊连大人?”
连慎微顿了下,下意识看向他。
风恪神色正常,只是对仇澈道:“这鸟给连慎微养正好,他也闲着,”然后笑着戳了下笼子,“放心,我给你治好,叫你以后都能好好的飞,自由自在。”
连慎微垂眸片刻。
“还有呢,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
仇澈解开。
里面是用衣服包好的两小坛酒,打开的瞬间,酒香扑鼻。
连慎微眼睛微亮:“凤凰台的酒?”
仇澈点头:“带了两坛过来,一路都包着,若散了酒香味道就不对了。”
“我也很久没喝了,”风恪也嘴馋,闻了一下,说,“还得是托你的福,要不仇澈哪会不嫌麻烦带酒来?”
明烛拿了一套酒杯上来。
连慎微:“雪山白露、醉春浓。”
“经久不衰的两种酒了,一春一冬,一柔一刚,搭配起来刚好。”
他思索片刻,说了几种府里现在有的点心,叫天南去拿。
风恪:“说起酒,他倒是精神了。”
“上次在金陵,他身体不好没喝到,京城路远,这次我给他带了两坛。”
酒杯分好,合景合意的点心放在中间,月光清冷,晚风微凉。
“这些年第一次聚齐,我先饮一杯,聊表歉意,”连慎微抬手就想给自己倒酒,风恪啪的一声筷子敲在他的手背上。
“放下!”
连慎微:“……”
仇澈疑惑:“怎么了?他身体还没好?”
大好的相聚日子,风恪也不愿意扫兴,喝点就喝点,但他看连慎微那意思,分明还是想多喝,合着那次发烧就忘了?四舍五入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就不多想想。
“他退烧不久,现在能碰酒,但不能多喝,”风恪瞥了眼连慎微,“这酒坛子你今晚别碰,我给你倒酒。”
连慎微沉默:“……行。”
能喝就行,总比上次仇澈用一根筷子蘸了点酒让他舔舔尝味道好。
然后他就看着风恪拿着酒坛,很吝啬的在他酒杯上面滴、滴、滴……在原本就不大的酒杯里,滴了小半杯。
“省着点喝,喝完有三次续上的机会,不少了吧?”
连慎微无言,小抿了一点。
熟悉的酒香瞬间弥漫在唇齿之间,和其他的酒不一样,凤凰台的酒就算是喝醉,第二日也不会头痛。每一种酒都有独特的风味。
他先前在金陵的时候,身上的钱大部分都花在凤凰台了。搁在十年前,如果有人对他说‘省着点喝’,他会用苍山剑把那人撵出去。
时移世易啊。
连慎微叹气,放下酒杯:“憋屈。”
风恪:“那就憋着。”
仇澈颔首:“赞同。”
连慎微:“……”
天南悄悄把明烛拉远,小声道:“主子今天很开心。”
这些年让主子吃瘪的人只有风先生一个,现在倒好,又来一个,不过他感觉出来主子很放松。
连神态都很愉悦。
那种损来损去、自然无比的交流方式,是很多年的挚友吧。
明烛点头。
和那天在悬崖看见的还不一样。
主子现在……很有活气。
这两小坛酒品的十分尽兴,风吹得惊鸟铃微响,连慎微被管着,喝的很少很少,看了那惊鸟铃一会,然后笑了,问:“想听曲子吗?”
风恪和仇澈双双赞同。
连慎微就去取来了自己的洞箫。
依旧是上次吹的无名曲,只是这次友人与美酒作陪,即便今日不是满月,也没有一点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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