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完, 叶然到底没洗成碗。
因为家里有洗碗机。
扫地、拖地也用不着他,家里早早的备有家政机器人,一连五台, 足以把角角落落清扫上三四遍了。
和沈时住在一起十分省心。
两人兴致来了就一起做饭,忙里偷闲就一起在大众点评网上搜附近的店家, 见什么评论高,当天就会开车去品尝。
这方法倒是让两人成了几家店的常客。
沈时大手一挥, 全办了会员卡。
自从两人过了明路,沈父沈母见天的往沈时卡里打钱, 话里话外都是警告他不要小家子气, 赶紧用钱砸叶然, 砸的叶然最好看见他就微笑, 也好在叶怀山那里帮他说点好话。
沈叶两家人之间的来往倒是诡异了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沈家那边怎么运作的, 叶怀山本来还满腹怨气与恼怒,被沈父沈母连番上阵, 认错、讲道理、攀交情, 一连一套组合拳下来,再加上叶然时不时与他视频,视频里叶然那张怎么看怎么轻松愉快的脸,渐渐的,也让叶怀山焦虑不定的心情冷静下来。
他只有叶然这么一个儿子, 一切能让叶然高兴的事, 他都不会在明面上反对。
……至于沈时。
叶怀山冷笑一声。
以前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天之骄子, 现在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气质里却掺杂了些心机与城府。
他最是清楚叶然的性格, 温吞、柔软, 吃软不吃硬, 骨子里有他的倔强在,如果不是沈时耍了手段、打了直球,就叶然那样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才上大学一年,就被人叼进了窝里。
未来还有那么长,叶然可以因为一时的喜欢和沈时在一起。
但他身为父亲,吃了那么多饭、走了那么多路、看遍那么多世事,该为叶然打算的,一件也不能落下。
先看着吧。
昏黄的书房内,叶怀山面色淡淡的抿了口茶。
他并非不相信沈时此时的赤诚与专情,只是他们年纪还那么轻、心智也不成熟,再加上沈时还有那样显赫的家世,未来依旧充满变数。
他愿意静默的旁观这对小情侣一步一步往前走。
也由衷的,希望他们能顺遂的走完一辈子。
但不可否认,如果这其中出了岔子,航道偏轨,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让沈时好过。
茶叶泛着苦味。
叶怀山放下茶杯,安静片刻,从抽屉里翻出一块怀表。
怀表样式精美,不过看上去上了年头,表身的光泽有些许暗淡,打开滑盖,里面是一张曝光过度的单人相片。
穿着白棉裙的女人五官柔和、丹凤眼细长,乌黑稠密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手里抱着一本诗集,她身后枝繁叶茂、光线斑驳,唯有她脸上绽放着灿烂的、如春暖花开般的笑容。
十八九岁的少女尚不知愁滋味,甚至不知道这张照片拍完后,不远处的树下有人专注的看了她多久。
后来在一起后,叶怀山不动声色地把这张照片讨了过来,陈婉被逗得哈哈大笑,她至今还记得那时陈婉眼睛里温柔的揶揄。
——大名鼎鼎的叶才子,也会在背后偷偷盯着别人看呀?
或许。
他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容忍沈时,是因为他和叶母也是在这样的年纪相知相恋。
同样的年轻、同样的青涩。
只是他和叶母没有走到那个名叫‘一辈子’的好结局。
但他希望叶然可以。
这世上那么多遗憾,不要让他的孩子也尝遍这其中的苦楚了。
……
和叶父有着同样担忧的,还有远在伦敦的安瑜。
在听说叶然和沈时居然已经过了明路后,安瑜的反应不可谓不激烈,一连三天每天都要打电话忧心忡忡地教育他半天。
“然然,”视频通话里,安瑜正襟危坐,眼神极为认真:“我说真的,你不觉得太快了吗?你和沈时,你们两个满打满算,今年才虚岁20,我的天,20岁你懂是什么概念吗?你们的人生还有五分之四没有过完,就这么简单的在家长那边挂了名了?”
“以前高中那会儿,我看你对周围的小男生都没兴趣,还经常想你以后会谈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幽默的、温柔的、细心的、体贴的,什么样的我都幻想了个遍,还想过到时候咱们都有男朋友了,就一块出去旅游,四人行。”
“你找到沈时这样的男朋友,我听见的时候真的非常高兴,这年头靠谱的gay太少了,沈时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吧。我也很希望你们能手牵手走完一辈子,但然然,你真的想好了吗?想清楚了吗?”
安瑜沉静的看着他,从小到大他和叶然几乎形影不离,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称得上是大半个亲兄弟,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是安瑜真正意义上出自兄长的角度说出的。
“感情这件事,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你们现在在热恋期,当然觉得对方哪里都好,那以后呢,三年、五年,或者说十年后呢?”
“整整十年都对着同样一张脸,住在空荡的房子里,每天除了工作,就是一日三餐,身边的朋友们早早的三年抱俩、孩子成群,而你们之间的感情因为掺和上了家长的关系,已经密不可分,分手就是伤筋动骨,还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保障。”
“然然……我说这些并不是吓唬你,我只是想问你,你真的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如果没有做好,现在还不算晚,你告诉沈时不想和他同居了,现在搬出去,回归学校,继续谈你们纯情的校园恋爱,那一切都来得及。”
“如果你真的做好准备了,然然,那我祝你这一路顺利。”视频通话里,安瑜的眼眶有些红,但还是笑起来:“真没想到啊,有一天居然轮到我看着你被别的男人拐走。”
和安瑜挂了电话后,叶然那一晚失眠了很久。
好在宿舍里小胖和树哥熬夜打游戏,闹腾得不行,让叶然翻来覆去的小动作都变得正常起来。
一进入春末,学校里又变得热闹起来。
清明节后最大的盛事就是运动会,叶然和沈时都报名有项目。
一个接力赛跑,一个一千五百米。
运动会当天,天清气爽、阳光明媚。
操场上各处都是人,大□□动会不同于高中,除了开幕式要求同学们到齐,开幕式一结束,想回去的睡觉的继续睡觉,想出去玩的出去玩,参加项目的同学们事先到场地前准备,不用一个一个念名字。
校园论坛上今天出奇的热闹,新帖子接连不断的涌出。
——【报!叶然生图一张,运动服版小叶子,喜欢的可直接下载,无水印!】
——【报!沈时一千五百米勇夺铜牌!(ps:第一二都是体育学院的)】
——【报!小两口喝的是一瓶水(ps:沈时你自己没水吗???)】
——【报!小两口都被征集去做志愿者了!(图片jpg)】
看台上,小胖半天没等到项目结束的沈时和叶然,看见这个新帖子,立刻点进去。
图片里,叶然和沈时同样穿着短袖短裤,站在志愿者发水的棚子下。
春末已经有些灼人的阳光洒在他们身畔,叶然头发乌黑、唇红齿白,侧脸线条柔软分明,正偏着头,笑着和沈时说些什么。
他皮肤实在白,白的细腻晃眼,胳膊修长,双腿笔直匀称,黑色的运动服穿在身上,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从照片上,大家敏锐的发现叶然右脚踝好像戴了脚链,只有零星几颗玛瑙珠子,赭红的颜色极衬肤色,细细的银链缠着清瘦苍白的脚踝,如蜿蜒的藤蔓、花枝。
将那片皮肉都衬得色/情起来。
帖子里静了一瞬,大家顿时仗着匿名论坛,纷纷发声。
1l:沈时好福气啊
2l:沈时好福气啊
3l:沈时好福气啊
4l:quq我也戴脚链了,怎么没这种效果
5l:???不是,一个大男人戴脚链不恶心吗?
6l:牛逼,我以为现在社会只会对女人严苛,原来郭楠对谁都严苛,‘一视同仁’算被你们玩明白了
7l:……
8l:那怎么办,你报警吧
9l:报警吧快,身为男人居然往身上戴饰品
10l:好奇的问一下,真报警的话用什么理由
11l:走私罪,走路的脚上私藏脚链
12l:楼上牛逼哈哈哈哈哈
13l:这脚……其实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14l:楼上,我国有一套成熟的刑法
15l:……
论坛里大家不停玩梗,运动场上不时也响起各种哨音。
运动会热热闹闹的,一直开到下午五点。
明天还有一天,但明天的项目与叶然和沈时无关,两人离开操场,开着车回了湖畔豪庭。
接下来将迎来五天的小假期。
黑色奔驰驶出校园时,霞光满天、火烧云铺卷向遥远的天际,远远的,能看见被高楼大厦遮挡的夕阳一角,天快黑了,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犹如点缀着城市夜景的星子。
叶然头靠着窗户,静静看向窗外。
商业街两旁到处都是卖小吃的,商贩们吆喝着,卖起烧烤、冰粉、奶茶、臭豆腐等等,叶然余光一瞥,瞥见一家卖着章鱼小丸子的摊子。
老板动作熟练,直接往面糊里放上三四截鱿鱼须,柴鱼片也很舍得放,还加了肉松,挤了沙茶酱。
叶然光是看着,已经觉得自己尝到小丸子里q弹有嚼劲的鱿鱼须。
车子忽然停下。
他收回视线,发现沈时把车子停到路边的停车位上了。
“怎么了?”他问。
沈时好笑的看着他,解开安全带,“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叶然眨眨眼,一点也不跟他客气:“章鱼小丸子、臭豆腐、酸辣粉。”
沈时嗯了声,叮嘱他:“你别下车,外面热。”
车子没熄火,还开着空调。
凉风徐徐拂面,叶然很听话,没下车。
另一边的车门合上,他安静的看着沈时离开的背影,正是吃饭的点,每个小摊前都排了一圈人,男生就算站在队伍里,也显得鹤立鸡群、气质卓绝。
快二十分钟,沈时才拎着四五个小袋子回来。
外面温度高,他出了一身汗,浓眉墨眸,汗湿黑发,神情却没什么起伏,夜里在床上他比现在出的汗还多,只自然的把袋子递给叶然。
叶然接过袋子,随意一瞥:“咦?怎么没买酸辣粉?”
酸辣粉和臭豆腐是一家的,按理来说会同时做好。
“明天再吃。”
叶然也不在意,“这是什么……烤冷面吗?”
“对,”沈时看着路况,回答他:“里面加的芝士玉米,听说是新品,我看很多人都在排队买。”
叶然来了兴趣,打开袋子,尝了一块。
烤冷面大小切的合适,正好入口,芝士玉米甜香醇厚,包裹在筋道的面皮下,越嚼越香。
叶然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喂到沈时嘴边:“怎么样?”
沈时尝了尝,点头:“还不错。”
主要卖的就是个新意,倒是没想到真的好吃。
看叶然很喜欢吃的模样,沈时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家里正好有做烤冷面的机器,明天我也试试。”
叶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自打沈时开发出了做饭的爱好,家里就添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机器,什么炒酸奶机、刨冰机、烤冷面机、章鱼小丸子机、梅花小面包机等等,看得上眼都被他买了个遍,叶然和他一块捣鼓,两个人简直把厨房当作第二个卧室。
压下笑,他故作沉稳的点点头:“你做的肯定比这好吃。”
沈时似有若无的勾起唇,看他一眼,眼里也是笑意:“行了,想笑就笑。”
叶然果然笑了一路。
车子停到地下停车场后,他被沈时压着亲昵了会儿。
唇肉被亲的红红的,眼尾也勾着抹湿红,看起来懒洋洋地,被沈时抱进空间很大的后车箱,哄着他把鞋脱掉,给他看磨得很疼的脚后跟。
这鞋是叶然为了跑步专门买的,谁曾想今天出了问题。
沈时皱着眉,看着他已经渗出血迹的右脚后跟,叶然皮肉白皙细腻,脚上也是,这点磨掉的皮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时眼神黑沉,嘴唇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这脚前段时间经常被他抓在手上玩,连脚踝上的链子,都是他精挑细选、珠子磨得都没有一丝棱角后,才给叶然戴上的。
现在破了皮,当真让他说不上来的烦躁。
叶然似有所觉,往他怀里蹭了蹭,安慰他:“就是看着严重,涂点药后天就好了。”
沈时嗯了声,目光低垂着,问他:“还有哪儿难受?”
“没有了,”叶然笑道:“哪儿有那么金贵。”
男生一般都皮糙肉厚,他之所以被磨破皮,也是鞋的原因,自身还是很耐造的。
不然就沈时在床上那个痴迷劲,早把弄得他直不起腰了。
沈时却没说话,一点也没耽误,径直抱着他回了家。
屋子里准备有急救箱。
沙发上,叶然抱着抱枕,垂着眼皮看着沈时。
沈时不光开了客厅的大灯,还特意放了盏台灯过来,对准叶然的脚后跟,找出碘伏和棉签,谨慎又耐心的,一点点擦去血渍,消毒。
叶然没感觉疼,沈时的眉头却越皱越紧,那破掉的皮得剪掉,不然会影响伤口结痂。
到这一步,沈时脸色几乎沉得要滴出水,手上的力度却越发轻柔,边小心翼翼地拨开粘到伤口上的皮,边低声问他“疼不疼”。
伤口处刺刺麻麻。
叶然下颌抵着柔软的抱枕,安静内敛的眸子如水般流淌,很乖的说:“不疼。”
“真不疼?”贴好纱布,沈时不咸不淡的撩起眼皮,脸上的神色仿佛在这一刻尽数消失,眸色却黑沉沉的,盯着他:“那么大一个口子,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居然还强忍了一下午,要不是刚才在车里亲的有点燥,他下意识去摸叶然右脚的脚链,估计叶然还能忍到走回家。
叶然自知理亏,声音放得低了些:“我以为只是磨红了……”
沈时静静地盯着他,那双幽黑深邃的凤眸似乎敛着某种情绪,片刻后,他起身,语气淡淡的:“下次再有这种事,别忍着。”
说完,不等叶然回答,他便走进浴室。
又是五分钟后,沈时端了盆水出来,他神情还是有些冷,却蹲在叶然面前,抬起他的脚,动作轻柔的放到盆沿上。
他素来冷傲的、挺拔的身躯再一次在叶然面前弯下,苍白修长的大掌撩着温水,十分细心的避开叶然脚上的伤口,冲洗着其他部位。
叶然一动不动,直到沈时给他擦完脚,把他塞到落地窗旁的榻榻米上,他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浅浅笑了下。
夜晚的京城繁华依旧,川流不息。
霓虹灯光映在落地窗上,耳边还有浴室里沈时涮盆、洗着两人贴身衣物的沉闷水声。
叶然托着腮,眼睛亮亮的,脸颊笑出了唯有自己能看见的小涟漪。
就像安瑜所说的那样,他不知道五年后、十年后的沈时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宠爱的对待他,也不知道五年后、十年后的沈时会不会依旧喜欢他。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很喜欢沈时。
而现在的沈时,也很喜欢他。
日子是一天天过下去的,他没有那么悲观,认为爱情早晚会消弭;也没有那么天真,认为任何人都能数年如一日的不变。
他拥有了这个阶段的沈时,便不会去想未来的叶然会拥有哪一阶段的沈时。
他对未来充满热枕与希望。
在这一刻,他看着万家灯火,很认真的祈愿。
愿朝朝暮暮。
岁岁年年。
……
“在看什么?”
耳边响起低沉的呼吸,肩膀也抵到身后人温热结实的胸膛。
落地窗洁净的窗面上,倒映出了另一张脸,男人搂着他的腰,倦怠的坐在榻榻米上,掀起眼皮,随他一同看着繁华的夜景。
那颗藏在胸膛里的心脏,在抱住他的刹那,很快的跳动了几下。
霓虹灯闪烁晃动。
屋内不知何时关了灯,只开了落地窗旁橘黄色的小暖灯。
叶然说:“在看你呀。”
沈时一怔,搂在他腰上的双臂缓缓收紧,低低的、轻轻地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叶然侧过脸,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颌,乌黑纯然的眸子比星光还要明亮透彻,“但我今天发现,我好喜欢你。”
喜欢到哪怕迷茫于未来,也想和你一起朝前走。
沈时呼吸一窒,胸膛里的心跳再次急促的、飞快地跳动起来,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重新开始呼吸,空白的大脑有了思考的能力。
他看着镜子里重新开始看风景发呆的叶然,温柔的、宠爱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叶然被他亲的笑起来,温温软软的脸颊亲起来甜甜的,好像藏了蜜。
“我也是。”沈时说。
他看着叶然不太明白的眼神,温声重复了一遍:“我也是。”
很幸运,他能在如此年轻的岁月里,找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他们的未来会比很多人都长。
他们的幸福也会比很多人都多。
不论现在叶然对他的喜欢有几分,他都会慢慢蚕食、扩大。
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璀璨群星。
沈时抱紧叶然,在心里虔诚的、认真的许下愿。
愿朝朝暮暮。
岁岁年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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