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玉立在西府后院游廊里,听前几日派去的妈妈侍女回话。廊檐攀爬的紫藤嫩叶舒展,想必再过月余就能盛开了。
廊下挂着竹丝垂帘,风起时,露出几人裙角。
“我与侧门上的婆子有些交情,那日和如霜一道请她吃酒,假意说她记性不好,将这几日从侧门出入的东府下人都套出来了。”那侍女面上带着笑,低声道,“名册一式两份,一份在这,一份给了刘妈妈。”
她呈上一封小笺,又道:“还请缀玉姐姐看看,咱们知道东府的人不全,姐姐看过咱们也好再得吩咐。”
一旁的刘妈妈接过话来:“前日似雪将这名册给了我,我便教我府外的儿子媳妇们跟着,细细记下了。”
“东府二夫人院里的几个二等侍女去了白玉京中各家首饰衣裳铺子,看着像是给二娘子置办东西。”
“几个一等侍女换了装扮,装作逛坊市,七拐八绕,我那儿媳险些跟丢了,”刘妈妈皱皱眉,“不论从哪绕路,都是往端仪长公主府去的,也不进门,只在对街看看,佯装市井妇人谈笑模样。”
“那周妈妈,去了二夫人娘家一趟,还有一次去了永平坊桃枝巷,我儿装作卖花布的货郎,见她进了一人家。”
刘妈妈低声说:“人来人往,不便细听,只能记下那家是东边第七家,门上掉了块巴掌大的漆,形似葫芦。”
“好,辛苦了,二位差事办的极好,”缀玉温柔一笑,取出两个沉甸甸的荷包来,“只是人多口杂,不要暴露了才好,更不要走漏了风声。”
“是!”二人拢了袖子,连连点头,分头退下了。
缀玉敛了神色,揣好小笺往西府林纾意房里去。
“又是置办衣裳首饰,又是去端仪长公主府打探,定是为了飞花宴罢。”林纾意垂眸看着小笺,难道是为着到时要带自己一块去,送个簪花做做样子?
“可二娘子不是与定远侯府有婚约吗?还去飞花宴凑什么热闹。”联珠在一旁煎茶,满面不解。
虽说林纾意不太爱出门与别家姑娘玩乐,到底白玉京内的大事还是知道的。
“定远侯凯旋后便一直卧床养伤,听说是从马上跌下来,昏迷不醒,我那二姐姐快十七了,二伯母只想着高嫁,定然不能再等。”
“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嘛……”联珠扁了扁嘴,还莫名来自家娘子这儿送簪花,怪吓人的。
缀玉笑着点她额头:“这婚约遍京都知道,连宫内也有耳闻,皆赞咱们安平伯府有信义,要是此时明晃晃为二娘子定下别的亲事,嚼舌头的能活活气病二夫人。”
可缀玉说着说着又迟疑起来:“可定远侯府这边还是说不过去呀?奴婢不明白了。”
林纾意笑了笑:“出征养病加起来都等了这么两三年了,定远侯这样满身功名的贤婿,要是再等十天半个月便醒了呢?”
“若是醒了自然好说,若是不醒便只能豁出脸去毁了婚书,哭诉一番自家娘子年纪已大,不能再耽误了,总之,能拖便拖。”
缀玉与联珠对视一眼,想着东府二夫人实在贪心,又想起平日她见太夫人赏孙辈点东西也要暗自比较许久,如今这样也不奇怪了。
纾意清楚了其中关窍,便仔细收好小笺,继续看书。
可不知为何,老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皱了皱眉,小心些总不为过,又让缀玉连珠这几天不可松懈,还是留心为好。
那用二姐姐林绮月的名头送来的海棠玉簪花,还是放好了才是,她又让联珠找自家首饰铺子的匠人细细看有无不妥,将各连接处又紧了紧,匠人来问有瑕疵的花瓣和珍珠是否需要换过,纾意想了想还是不换了,免得又出什么错。
“阿娘,”林绮月停了手,将案上琴一推,“这几日日夜练琴,我的手都疼了。”
她梳着高耸繁复的飞仙髻,正中是一顶精致的芙蓉玉簪花冠,玉料清透,栩栩如生,仿佛花瓣的细纹也清晰可见,用珍珠和贝母点缀随她动作轻颤,想必是花了大价钱的。
张氏让她每日全妆练琴,说是如此练到飞花宴那一日便能心中有底,不会怯场。
“五日后便是飞花宴,帖子还未送到,娘都打听好了,此次女眷以各花仙子为题,你提前练上,到时定能大出风头。”
“娘已与你好好说过了,你自己也不想被定远侯一直拖累,就好好抓住机会,不是为了娘,是为你自己,好好给你自己争气。”张氏先劝后斥,说得林绮月扁了嘴,揽过琴来继续练习。
“娘,你说的……真能成事吗?”
张氏垂眸接过侍女奉来的茶,细细品过:“自然,我与你父亲也通过气,调了许多人手来。”
“现下定远侯醒了更好,不醒也罢,只想你的好名声和好婆家一举得兼。”她爱怜地抚过女儿练琴泛红的指尖,满面都是温柔,“今日午后便不练了,让锦儿为你好好敷上凝脂露,歇息一番。”
林绮月甜甜一笑,精致妆面显得更加娇俏:“我就知道娘最好啦。”
这几日张氏想明白了心头大事,心情好上不少,又有了整治妾室的精力。早晨唤来请安站规矩,下午找来绣帕子汗巾,入夜便点人伺候自己捏肩洗脚,好不快活。
直教后院妾室通房们苦不堪言,找去老爷书房诉苦的功夫都没有,很是安分了一阵子。
徐氏的雪参丸服用完了,天气晴好,联珠又出了府为夫人取药,只等上次取回的汤药用完了再请大夫过府诊治。
雪参丸在白玉京中只两家,只是身子阴寒虚不受补、卧床静养的妇人才用雪参入药,其他只用人参和红参便好,因而雪参较少。
联珠这几月来时常取药,仁安堂的伙计都熟悉了,便直接在前柜取了雪参丸。回府半路上却觉得有人跟着自己,她面色不变,又转道去买了点心蜜饯,绕了多时才回府去。
“娘子,”联珠面上肃然,音调却喜悦,“我将点心蜜饯都买回来了,您看看合不合口呀?”
林纾意心下了然,她今日可未令联珠买什么点心,便让如霜似雪几个侍女将她正侍弄的几盆月季端到前院里去摆放好,开口说:“尝尝罢,若是不好吃便拿你是问。”
主仆二人前后进了屋,联珠这才凑近了说:“娘子,我今日取药回来,发现后头有人跟着我。”
“我便转头去各家铺子买点心蜜饯,借着多次进出转头,看见那人是东府的婆子。”
联珠又有些踟蹰:“可我平日只是与她打过照面,只知是二夫人院里的,并不知其他。”
“无碍,能发觉已很好了。”林纾意翘了翘唇角,眼底却没有笑意,“真是奇了,东府到底打些什么算盘。”
“从前东府便看不上咱们,想把咱们分出去,是不是……”联珠说得犹豫,也只是猜测罢了。
正说话,听得院里如霜通传:“娘子,卢娘子身边的桃酥来了。”
林纾意止了方才的话头,只道:“快请来。”
卢雪浓正是林三郎恩师——工部尚书卢朔的嫡亲孙女,从前过府时便一见如故,是个诚挚直爽的好姑娘。
卢老尚书也对爱徒遭遇颇为伤怀,让林纾意幼弟林砚清来自家府学中与孙辈一同读书,平时也多有照应。
桃酥是个圆圆的脸,让人一见就觉喜气,她进门行礼:“意娘子安,三日后端仪长公主府开飞花宴,我们娘子遣我来问,意娘子去不去?”
说着又奉上一只荷包:“这是我们娘子亲手绣的,络子也是亲手打的,特来问问娘子喜不喜欢。”
联珠忙去捧来给纾意。
荷包正是娇艳的海棠红,针脚细密平整,络子光滑顺溜,一看就是极用心的。
纾意一见就爱,笑道:“哪有不喜欢的,替我谢谢浓浓。”
“只是我们家娘子……还未收到帖子,不知能不能去呢。”联珠立在一旁小声和桃酥说。
桃酥心下了然,这意娘子的二伯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然知道,送帖子一家只送一封到当家主母手上,请的是阖家适龄小娘子,她这般藏着掖着,还没外人来得快,到底也太小家子气了。
不过她又想了想意娘子如此处境,不是自己的女儿,就算这二夫人不遣人来,又能如何呢。
林纾意没说什么,去与不去她都没什么所谓,只是点了桌上联珠刚买回还未拆封的蜜饯:“你来的倒是巧,联珠刚从合宜斋买来的,便给你甜甜嘴儿罢。”
桃酥一双眼弯成了月牙,连忙躬身行礼道:“多谢娘子,我们家娘子说我近日胖了些,让我少吃甜食,可把我馋坏了。”
联珠嘻嘻笑:“那便我吃了罢,桃酥听话,且再忍忍。”说完便佯装不给,逗得桃酥直喊好姐姐。
纾意半掩着唇看她二人嬉闹,忽闻院里又有通传,联珠与桃酥立刻停了手,乖乖侍立在一旁。
“姑娘,东府二娘子身边的锦儿来了。”
她敛了笑意:“进来。”
锦儿进屋见礼,目光往一旁立着的桃酥面上扫了扫,开口道:“给四娘子请安了,主母方收了端仪长公主府的帖子,三日后开飞花宴,让奴婢来请姑娘同去呢。”
桃酥立在一旁,这帖子明明是昨日到的,到林大夫人这变成了刚到。方才锦儿扫视自己的眼神自然一清二楚,她板着脸,正想着回去和自家姑娘告状,好好说说这家子尽欺负林姑娘。
“这次飞花宴以各花仙子入题,倒是巧了,正好可用前几日奴婢送来的海棠簪花。”
还教起主子做事了,桃酥心中莫名,在后头白了一眼锦儿窈窕的背影。
“知道了,二伯母还有什么吩咐吗?”纾意面容和煦,是一贯的温柔。
锦儿只觉得这四娘脾气和面团子似的,唯伯母的命是从,笑着躬身:“再没有了,请娘子三日后巳时初刻收拾妥当,二夫人会派奴婢来接。”
她看纾意又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桃酥见她走了,立时燃起了回府告状的斗志,卢雪浓十分护短,自家侍女同样如此,想着飞花宴那天是不是想个法子给林绮月使绊子才好。
“跟浓浓带句话,赴宴那天我给她带新首饰。”
“好呀,多谢意娘子啦。”
桃酥怀里揣着从联珠手里抢来的蜜饯,躬身行礼,也告退回卢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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