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意此次带了两名侍女,两位婆子,另有三名可靠的车夫护院,是自己套了车的。

    张氏母女二人一共也没带这么多,如此加起来便是十几个。

    张氏本想着,自己和女儿并林纾意一道,三人同车,路上好好吹吹耳旁风。

    可林纾意带的人多,加上自己和女儿带的,浩荡跟在车后,比车马加起来还长,不知道的人以为安平伯府多大的排场,去长公主府赴宴也如此狂妄。

    “伯母别怪罪,我不常出门,胆子小,阿娘说多带些人才好,若是有事也不用给伯母添麻烦。”林纾意一副怯弱胆小的样子,还十分听自己娘亲的话。

    张氏听着心头窃喜,这幅模样再好摆布不过了,今日带她过去只是为了好好展示她这一身慈爱伯母心肠,好为了后头的事做准备。

    于是便说:“伯母怎么会怪你呢,这样吧,你与月儿和我同乘一车,仆妇们分开,前头车跟两个其余跟在后头车边,这样就算带的仆妇多也无碍了。”

    林纾意自是不愿离了可信之人,只一心装傻。

    “这样也好,只是后头车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请伯母和二姐姐身边的侍女妈妈们去坐?”

    若是到了地儿,后头车后到后停,难道要前头主人家等后头仆妇才能下车?张氏又不愿。

    周妈妈轻声唤了声夫人,提醒张氏不要误时。

    “伯母,还是我自坐一车吧,省的许多麻烦。”

    她皱皱眉,罢了,怎么就跟这丫头在府门前掰扯起这种事,没得耽误了,也不差这路上一会功夫。

    “那意儿便坐后头的车吧。我与月儿一道。”张氏拍拍纾意的手,转身往前车去了。

    纾意温柔笑着称是,又装作按照张氏的意思,车边跟太多仆从不好,便让联珠跟着张氏母女的车,自己携如霜坐车里,婆子护院四人跟着。

    路上张氏掀了车帘一看,联珠这个耳报神跟着自己,便不能跟女儿说林纾意相关的事,只说些让女儿好好表现之类的话罢了。

    端仪长公主府外车马盈门,却丝毫不乱,训练有素的家丁婆子们引着各家马车去停放,给各家仆妇也安排了午食茶水,尽显公主府的妥帖周到。

    公主府的园子是新修的,一路上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只教林绮月看花了眼,被张氏扯了好几下袖子。

    各府来客下了车马之后便兵分两路,男客由小厮引去湖西边的枕澜亭,女客引去湖东边的倚芳阁,待开宴年轻男女再合去揽云榭置屏风同坐。

    卢雪浓来得早,与母亲卢夫人一同见过客后便在倚芳阁中翘首以盼,见了纾意立刻展眉,挥着帕子向她打招呼。

    纾意在张氏和林绮月身后半步,见状悄悄冲卢雪浓点头,让再等等自己。

    她正听张氏向其他夫人介绍自家女儿林绮月,和苦命的侄女儿林纾意。

    张氏爱凑热闹,嘴也甜,各家宴会去了不少,虽林纾意自父亲出事之后便很少出门,各家夫人还是听说了她的事。

    各样怜悯或同情的目光齐齐看来,纾意只装不知,低着头扮羞怯,同时各位也觉得张氏此人很是持重,愿意帮扶自己妯娌,这样的宴会带侄女儿来,想必是靠母家被贬的徐氏定不能为纾意找到好亲事,这个伯母肯为她如此出头,已是相当慈爱了。

    可有的夫人并不是好糊弄的,或是公爵世家里的主母,或有位亲王公主做父母,自小便对这种事见多识广,看纾意比她那姐姐出挑不少,便知从前只是被家事埋没罢了,再看姐妹二人的穿戴,就不是张氏语气里一视同仁、心疼万分的样子。

    那几人面上不显,私下笑笑,张氏如此对她们来说只是个乐子,并无什么好用心关注的。

    而轻信张氏说辞的夫人也不会为自家儿郎定下纾意这样的儿媳。

    虽容貌仪态都是翘楚,但没有岳丈依靠,岳母家中还是被贬回老家的,看着穿戴也不是有万贯家财作陪嫁,这样的儿媳于家族又有什么用处呢?

    一路穿过曲折繁华的园子,张氏寒暄得口都干了,纾意见状,便说见着了卢尚书家的孙女,两人许久不见,想好好聊聊。

    纾意在众人面前说起,张氏不好说自己这面子功夫还没做完,便一脸和蔼地点头了,还让她待会开席早些回来。

    在众夫人眼前,纾意乖顺地行过礼,便带着联珠与如霜去找卢雪浓。

    桃酥早在一旁等着了,见纾意一行人过来,连忙领去了一面花墙后,此处既不会离倚芳阁太远,又闹中取静,少人打扰。

    “怎么不见浓浓?”纾意四下看了看,轻声问桃酥。

    桃酥笑而不语,只眼神往后头十步远处的茶花瞟。

    她顺着一看,只见那是足有一人高的十八学士,花朵繁复娇艳,想必是培育了好几年的,花叶边露出一截男子袍角来。

    纾意心下了然,虽此处也听不见他二人谈话,还是拣了稍远些的秋千坐下。

    卢雪浓比纾意大上一岁,去岁已与大理寺卿家的长子定亲,二人算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借飞花宴相见也没什么。

    桃酥向纾意告罪:“原本娘子是在此处等意娘子的,只是没想到,崔郎君今日也来了,说是想和我们娘子见一面。”

    “这有什么的,未婚夫妻就要这样两情脉脉才好。”纾意笑着,见四下并无生人能看见她,便自行用绣鞋撑地,打起秋千来,“快去替你们家娘子守着罢,我在此处松快松快。”

    桃酥嘿嘿行过礼,又回原处当门神去了,联珠与如霜对视一眼,想替纾意推秋千。

    “不要,我自己玩,喏,那儿还有一架呢,你们想玩也去玩罢。”

    去岁秋天直到今日已有半年,她还是第一次出门赴宴玩耍,府内庶务,府外商铺,照顾母亲,教养幼弟,支撑起门户对她一个刚十五岁的姑娘来说尚且沉重,她也明白了母亲这些年来的艰辛。

    现下一切都好起来了,母亲身体有了起色,日子也越过越好,从前受过那些苦难,想必今后定有神明愿意多眷顾她一分吧。

    纾意垂着眼睫,在春日的花影中摇曳,空气中氤氲着种种清浅花香,她髻后海棠红的发带垂坠及地,正随她动作起落。

    春衫轻薄,她盛着秋千,好似也是一朵枝头的花,在和煦春风中飘舞。

    耳畔有春风拂叶,隐约的女眷谈笑,也有联珠如霜二人秋千打得高了,捂嘴压抑的惊喜笑声。

    都是人间喜乐。

    “各位娘子开宴了,请往揽云榭去。”

    只听这边园子里仆妇通传,请各位娘子去揽云榭赴宴,联珠如霜忙停了秋千,过来扶她。

    各家夫人的席面仍在倚芳阁中,此处地势较高,能清楚看见揽云榭中各家小儿女的情形,还不会因母亲在场而放不开。

    桃酥握拳抵着唇咳嗽一声,便见那二人依依不舍地从茶花后分别,雪浓面颊飞红,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抬眼看见在前方花墙处等她的纾意,更加不好意思。

    “怎么,崔家郎君与你说什么啦?倒教你胭脂钱都省了。”纾意揽了雪浓的胳膊,侧首打趣她。

    卢雪浓飞着眼儿要捶她,娇嗔道:“你也来打趣我,他与我说……最近朝中事忙,怕是有一个月见不着我,借今日好好说说话罢了。”

    二人婚期定在五月初九,且有两个月多得等呢。

    纾意掩着唇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细长匣子塞进卢雪浓手中:“给你,新首饰,铺子里还没摆上呢。”

    “真的?絮絮你真好!”雪浓两眼放光,当下便打开来。

    匣子内是一支金镶白玉玛瑙的步摇,簪头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鼓眼金鱼,以白玉为底红玛瑙作缀,鱼嘴处垂下三道流苏,上头间隔穿着五六枚大小不同的水青色银箔琉璃珠,瞧着灵动极了,处处精巧,一看就能知晓匠人的用心。

    卢雪浓爱惨了,叽叽喳喳撒着娇让纾意这就替她簪上。

    几位侍女跟在后头偷笑,取出随身的小镜让卢雪浓左看右看,清透琉璃珠的流苏在她鬓边摇晃,正与她活泼的性子相衬。

    “快些走罢,我要让我阿娘看看!”卢雪浓面上又爬上红霞,牵着纾意快走。

    桃酥在后头嘟囔:“什么给夫人看,怕是给未来姑爷看的。”

    “桃酥!你说什么呢!”雪浓被自家侍女戳中心事,耳朵都红了起来,转身就想去拧她。

    雪浓的侍女一人名桃酥,一人名杏脯,此时都偷偷笑着。

    纾意忍笑将她揽住:“好啦,快走快走,别误了席。”

    “坏桃酥!你这个月都不许吃我做的海棠香雪!”

    几人嬉笑着往揽云榭去,联珠突然道:“娘子,你的发带哪去了?”

    纾意探手向髻后一模,如霜又顺着路跑着去找,并未见着。

    “算了吧,又没个绣纹字迹的,丢了也没什么,莫耽误了时辰。”她并不在意,许是打秋千时被枝丫挂走了。

    几人又往揽云榭去。

    雪浓敛了笑意,说:“我这几个月怕是要被阿娘关在家里绣嫁妆了,不能常来找你玩,便为你备了一份礼,过几日我让桃酥送到你府上去。”

    虽说那日桃酥回府向自家姑娘告状,定是不能真的在这宴上对林绮月使绊子,到底不是正经做法,还会连累纾意。要是她那身为安平伯夫人的好伯母撕破面皮,关起门来整治她,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卢雪浓想着,既是絮絮那伯母老是想找茬,自己这份礼定是再好不过了。

    还未等纾意追问到底是什么,就看见二姐姐林绮月立在一群锦绣堆砌的贵女中间,珠光宝气,面上是端庄大方的微笑,一派世家嫡女的模样。

    她见了纾意便侧过头来:“四妹妹,你我一同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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