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热水泼在身上,地上的人瑟缩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房间,房间密不透风,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的灯盏。
面前摆了一张椅子,旁边放着很多奇怪的物件,给他的感觉又熟悉又陌生。他想过去看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软塌塌的用不上力。
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走了进来,借着她开门的时间,他看到外面也是黑暗的。
“你……是谁?”
发出的声音嘶哑粗粝,他感觉摸着脖子很疼,喉咙很难受,吞口水也会疼。
女人对他的问题并无反应,她进来后就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他的一系列动作。
热水的温度下降,冻得他一激灵,他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他努力蜷缩起来取暖,但只是徒劳。
女人终于站了起来,就在他以为要给他衣服时,几根大约有十公分的漆黑长针刺进了头部,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大叫出声,眼球上翻浑身抽搐。
他想拔出那些东西,但是他的手断了。他想反抗,但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好不容易挨到疼痛消减下去,新的不知名的痛苦又攀附上他。他浑身发热,皮肤泛出不正常的红色。
一只青黑色的麒麟慢慢出现在皮肤表层。
张海渔皱着眉翻来覆去地检查,视线落在麒麟的眼睛处,她勾唇轻笑。
张家人身上的麒麟纹身都是怒目圆睁,凶神恶煞的样子,但是张海成的纹身不是,相反,他纹的麒麟眼形头圆尾尖,眼神温润,与下半张脸的狰狞极其违和。
这双眼睛已经在她灵魂深处烙上了刻印,就是这双眼,让张海滢永远留在了那里。
一直都在寻找的东西在此刻重新有了眉目。
张海渔起身坐回椅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里出现一只青灰色铃铛,轻轻晃动后,还在痛苦挣扎的人逐渐舒缓了神色。
房间安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张海渔特意放轻了声音,说话的语调也变得不像自己。
他嗫嚅着回道:“我叫……张……海成……”
“不对,张海成这个名字不是你的,再仔细想想,你叫什么?”
他突然抽动了下身体,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声音。张海渔立刻趴到他面前仔细听着。
“……唔啊……昂……里因……”他吐出一段没有意义的字词后没了声响。
张海渔搭上他的脖颈,脉搏已经停滞了。他伤虽然多但并不致命,应该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很可能是一种记忆保护机制。
“唔昂里因……”她一遍一遍重复那几个字,“王林?汪霖?”
……
张瑞棋死亡,张海成失踪,事情接连发生在一个月内让人猝不及防,更让众人惊掉下巴的是张海阳和张海渔的“复活”。不是没有人怀疑过真假,只是两人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深信不疑。
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假死脱身的人绝不容许小觑,各支派系各自为政多年,犯不着为了几个死人创造一个强大的敌手,再不信也只得暗中防备。
又是这间满是卷宗的屋子,里面新摆上了一张椅子。
“这个‘张海成’和那具尸体是同一出处,”张海渔手撑着下巴说道,“按照‘张海成’的行事轨迹来看,他们混入张家内部的时间还要更早。”
张海阳无所谓道:“张家能放任他走到这个位置,早就没救了。”
张家的内斗自上一代张起灵在世时就开始了,上一代张起灵死后派系纷争愈演愈烈,直到张瑞杨的叛逃为一个节点。
“他们是要张家消失啊,”张海阳感叹道,“既然能混进来,财富名利不会弱于张家,可是他们一直藏在暗处。”
“如果张家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费心费力,那就只有……”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一言不发的青年。
张海阳开玩笑道:“你有点儿危险啊小伙子。”
张海渔也点头道:“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那个,你是首当其冲的选择,但是在张家完全分裂之前应该不会下手。”
他们眼中张家的消失究竟是名义上的家族分裂,还是真正族人的消失,张海渔不知道,但必须早做准备。
她想了想,看着青年道:“你先出去暂避风头,这里交给我们。”
青年对于她的安排向来是顺从的,他只是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最迟后天。”
“好。”
几日后,张海渔到议事堂听老狐狸们打嘴仗。
张海阳和张海阳如今算是张瑞棋一派的领头,她是因为年纪尚小只能坐在下面,可是主位上仍是空无一人,像是商量好了谁要是坐上去,谁就会成为下一个张瑞棋。
那几个老人精对青年的存在总是持着似有似无的态度,但是一个大活人消失了这么些天后总会有人注意到,尤其是他还顶着“张起灵”这个名字。
“他?哦,前段时间领了事走了,估计不到年底是回不来了。”张海渔挥了挥手,满不在乎道。
闻言,那人笑了几声,说道:“到底还小,不过年轻人嘛,去外面闯荡一番磨炼磨炼身手,也是很不错的想法。”
张海渔笑了笑,没有说话,那人也自觉的不再多言。
……
第三个“张瑞杨”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张起灵离开后的第三年。众目睽睽之下,一行人就这么离开了张家,而这次却没有人前去阻截他们。
直至第三个,第四个……
风雨将至,大厦将倾。在这片国土上延续了几千年的家族,仿佛一夕之间失去活力,它存在的所有痕迹将在时间的淹埋下黯淡失色。
张海渔是最后走的几批人之一。
天色昏暗不明,她回到小时候住的院子,那棵老槐树已经枯死很久了,内里也被蛀空,但是它还能支撑张海渔的重量,够她在树上睡一觉。
第二天下起了大雪,越发显得院落一片寂寥。离开前张海渔去了张海滢长眠的山崖,跟她说了近些年身边所有大大小小的事,足足讲了一天,讲得口干舌燥。
末了,张海渔开了一坛陈酒,芳香四溢。这是张海渔自己学着酿的,到现在为止只成功了这么一坛,张海滢知道了又要嘲笑她。
张海渔只喝一口,剩下的全部倒了下去。
“你喝了酒就好好睡一觉,等我下次回来,会叫醒你的。”
“走了——”
她转身挥了挥手,朝着山下走去。
队伍在山下等着,看到她下来张海阳便招呼了众人先行一步。
最后回头望上一眼,纷扬的白雪掩没了青砖黑瓦。它诞生于几千年前,却在千年后沉睡于深山之中。
两人商量过,由张海阳带着一部分人到京城打稳根基,张海渔则继续南下追踪那双眼睛背后的组织,双方会一直保持联系。
在京城休整一晚后,张海渔带人一路南下,最后到了湖南地界。
除去放野那次,她后来也到过长沙几次,那时任务在身也没有过多关注,但她看到过很多盗墓贼出入各大古墓,没想到才几年而已就已经形成了颇有规模的组织。
如今这长沙城内有九大家族镇守,人谓之“九门提督”。其势力庞大到外八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所有流出长沙的明器必然经过其中一家。
为了隐藏行踪,张海渔让队伍伪装成各种身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陆续进城。而自己则动身前往湘西一带,她还没忘记有个人还在那里等着她去找。
……
金牙峒,也叫百乐京。它共有六个大寨,由苗瑶和其他四五个民族混居形成,同时也是唯一和汉族混居的地方。
百乐京直接接通的红水河是茶马古道上一条通向中原的河运小道,各种行业的人聚集于此,十分繁华热闹。
然而汉人就止步于此,百乐乡之后的深山里面听说还有五个大寨,最深处的那个寨子连名字都无人知晓。
最后一次收到有关张起灵的消息,就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傍晚时,张海渔翻进了一户人家,捏晕了正泡在木桶里洗澡的姑娘。她用床单将人裹住,塞到了床底下。她仔细观察过几天,这姑娘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她基本都能模仿的出来。
一刻钟后,麦色皮肤的姑娘打开了门。
“阿春!快来快来!等你好久了!”
门口有个圆脸小姑娘兴奋地对她挥了挥手,小姑娘叫阿满,是阿春的好友。阿满一副等不及的模样,过来牵起她的手就往街上跑。
“阿春你快点儿!晚了就赶不上啦!”
阿春无奈地在后面跟着:“知道了知道了——”
她加快了速度,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明明她才刚洗完澡的。
两人跑到街上,站在街边伸长了脖子等待。
今天百乐京城里有新娘子要出嫁,街道两旁的房檐上到处挂满了彩灯,还有人在门前放起了鞭炮,整条街都洋溢着喜气。
“阿春快看快看!新娘子来啦——”
不多时,阿满一脸羡慕的看着身穿红衣,骑着大马的年轻姑娘,这新娘子长得确是不一般的好看。
送亲队伍从她们面前经过,阿春的目光却停在对面的某处。那里站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长得好看些的男人戴了满身的银饰,姿势奇怪又好笑,惹得旁边小摊的老板们大笑不止。
忽然,新娘子勒紧缰绳就这么停了下来,后方迎亲队伍也跟着停下。
整条街霎时安静得诡异。
新娘子跳下马走到满身银饰的男人面前,一把扯开他的衣服,不知看到了什么,张口咬下去。男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新娘子就被撞飞了出去,晕倒在地上。
就在所有人愣住的时候,另一个男人抓起他的开始往巷子里奔逃而去,阿春她们躲闪不及,竟被那两人撞了个趔趄。
紧接着送亲队伍都跟着他们追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们喊叫声。
阿春向对面躲在另一个巷子里的女人投去一眼,对阿满说道:“我们还是快走吧,阿妈她们会担心的。”
阿满连连点头,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阵仗,有点被吓到了。
……
张海琪眼神一凝,回头寻找那一瞬奇怪感觉的来源,却毫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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