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宜嫁娶。
早在半个月前红府便广派喜帖,全城皆知府上二少爷要结亲了,红府所在的整条街都是张灯结彩,喜庆又热闹。
听说宴席要摆上三天,所以这段时间乞丐也不讨饭了,就盯着红府的布施,那大鱼大肉或许他们这辈子也只能吃到这么一回。梨园的曲目在这三天内都是免票听,唱得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桥段。
等到婚宴这日,九门几乎全到了,外八行也来了不少。
张海渔出示喜帖,门口的伙计引她进了内门,一路上杜鹃花和红水仙盛开,檐下挂满红灯笼,窗门上也都贴着一幅幅“囍”字。
大堂里已经坐着许多人,张海渔便挑了个熟人多些的位置坐下,听着周围人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她笑着一一答谢。
“诶,我听说——”说话的人压低声音,“霍家那位不是喜欢二少爷吗?”
“哦?什么时候的事?”
“这事早了去了,就前两年二少救了新娘子,霍家那位脸色难看了好几天呢。”那人一脸“你不知道吧”的表情。
“那今天霍家那位岂不是……”
“诶,话不能乱说,谁都希望两家和睦不是?”
“是是是,这倒是。”
“这二人若是成了,也是才子佳人相配,可惜啊……”
红府的婚宴遵循传统,晌午时分喜轿从新娘家出发,绕城几条街回到红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时新郎官已经等在门外,好不容易盼来了人,又是一番忙活。
直至日暮,新娘子在新郎官和喜婆的搀扶下跨了火盆,一步一步来到大堂。上首坐着新郎官的父辈,两位新人在傧相的示意下拜堂。
一句“礼成”落下。从此刻开始,他们便是夫妻,是日后白头偕老,相守一生的二人。
宴席终于开始,张海渔表面的身份算是外八行,跟着几位小姐太太坐了一桌。
新娘身子不好,早早歇回房间,这敬酒的活就交给了新郎官。算算桌数也有十五六桌,不止男人,女人也是喝酒的,新郎要挨个敬过去,酒量再好也得被抬进洞房。
要在平时二月红不会喝这么多,但今天是他和丫头的大喜日子,夫人不能喝,就有自己代她喝。不论如何,收到祝福的那一刻总是高兴的,也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吃着吃着,新郎官敬到隔了张海渔三四桌的那桌。
二月红正向对面的人举杯,只是那人还没站起来回敬,右侧“唰”的站起来一个女人。那桌子人一下就安静了,紧接着众人都停下了筷子,想着这位姑奶奶会不会大闹一场。
结果倒也不算出乎意料,只见女人含着泪眼眶通红,哽咽着说道:“我霍锦惜在此……祝二爷……和夫人……百年好合!”
说罢霍锦惜一口干了酒,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也不管旁人的眼光,自顾自坐下喝起了闷酒。
向来强势的美人偶尔流露出的娇弱,不少人看在眼里怜在心里,可惜美人中意的人却心悦着另一人。
二月红轻轻叹了口气,也干了杯中的酒,说了句:“那就借霍小姐吉言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气氛又重回热闹。
敬到张海渔这桌,说了几句场面话差不多结束了一轮,宾客和管家便拉着他坐下吃饭垫垫肚子。
酒过三巡,张海渔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揉着头向主家和各位客人告辞,在场众人知道她的身体,便没有强留。
……
张起灵躺在庭院的树上,借着屋里的灯光摩挲着表盘,视线却离不开表盖背后的照片。
这张小小的照片实在太脆弱了,不能沾水近火,连汗水也不能碰到,稍有不慎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秒针停在数字八上,顿了一秒继续走。他想起来张海渔似乎跟他说过八点之前回来,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一个圆形的小东西飞向他,还没碰到任何部位就被奇长的双指夹住,摸着是颗葡萄。
“有床不睡睡树上?”
树下的人捧着一盘葡萄,她三两下蹬上树,这棵树长得虽然没有张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大,但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手背上沾到了几滴水,是她刚洗了头还没干,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然后那条毛巾就到了他手上,毛巾主人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你帮我擦擦呗。”说着还不忘在他嘴里塞两颗葡萄。
张起灵看见过她自己擦头发,笨拙地学着记忆中的动作,把毛巾裹在头发上,慢慢往下顺。
今天没有月亮,但星星很多,像是在一片浓墨上撒了把金粉。张海渔靠在枝干上,眯着眼看星星。
“白头偕老,相守一生……你觉得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她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看了眼青年,又自言自语说下去,“算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明白。”
等到毛巾吸透水,张海渔抓了一把有些蓬乱的头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木梳交到他手上,眨了眨眼:“梳头发,轻点儿哈。”
指尖捏着梳柄穿梭于发间,一缕缕头发柔顺的垂在后背。
葡萄果肉的鲜甜和她发间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印刻上张起灵对于夏天的记忆,偶尔想起,心底便会有些无来由的宁静。
“啊对了,明天有人约我去听戏,你记得来搭救我,我实在听不下去。”
还是下墓更舒服,张海渔想着。
……
那几个小姐太太已经坐着听了一折子戏,张海渔姗姗来迟被抓了个正着,几个女人调笑威胁要她请客吃饭,见她连连答应才放过了她。
今天唱的是玉簪记,红府二爷正值新婚,要在家陪夫人,陈妙常这角便由戏班子中另一人代替了。
“唉,看不到二爷的风姿了。”其中一位小姐叹道。
坐她旁边的太太喝了口茶,取笑道:“人家夫妻俩正蜜里调油呢,二爷怎么舍得让新婚妻子独守空房?”
“我那是说说罢了,要真这样二爷还不打死我。”
几人笑作一团,恰逢下一出戏目开场,笑声又渐渐隐去了,张海渔借着喝茶的动作缓了缓脸上的肌肉。
记得出发前她可是把时间地址之类的讲得明明白白,怎么这戏都快演完了,人却还没来。
不会是碰到什么事了吧?
余光瞥向门口,一身黑衣的青年走了进来,来到张海渔身侧。她立刻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十分自然地起身走到他身侧。
几位小姐太太看了看容貌出众的青年,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着,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揶揄的神色。
她们打断了张海渔,“诶呦,秦大小姐总算是朽木开花咯,快走吧,别来碍我们的眼。”
“那我们先走啦。”
张海渔一脸幸福的“娇羞”,向她们挥了挥手,亲昵地挽着青年的手臂。
一踏出梨园大门,脸上奇怪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还是多病几次比较好?”她喃喃着。
大热天的,还要出来听这些催眠的东西,张海渔有些后悔自己“病”好得太快。
两人回到家,张海渔抱出冰镇过的西瓜开始磨刀霍霍,切了两大盘,家里一群人围着庭院埋头吃瓜。
吃完了就各自散开做事去了,留下两人一躺就是一下午。睡意迷蒙中,几声小小的“咪呜”窜入耳朵,听着方位在他们头顶上。
感觉到身旁人动了动,树叶发出一阵“沙沙”声,张海渔睁开眼就看到张起灵拎着一只猫的后脖颈子。
这是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嘴巴鼻子也是黑色的,只有人手掌大小,挣扎得厉害,想逃离身后人类的控制。
“咦?还是只衔蝉啊。”
张海渔捏起小猫的脸,小猫已经长出了爪子,在她手背划了几道抓痕,抓住猫的手默默离她远了些。
“没事,血都没流一滴呢。”她抹去白痕,又笑着逗弄起猫来,“你还挺能耐啊?”
张海渔接过小猫:“既然你胆子不小敢混进我的地盘,以后就跟我混了,包吃包住。”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看了眼盘子剩下的一块西瓜,当即拍板决定:“就叫你张西瓜吧。”
非常草率的,张西瓜有了名字,并且成为了家里的一员。而此时它还在这个人类女人腿上乱动,并不知道未来将会遭遇什么妖魔鬼怪的洗礼。
毕竟是只小奶猫,闹够了就躺在她腿上睡着了,呼噜打得可欢。张海渔躺了半天精神好得很,一会捏张西瓜的四只小爪子,一会又弹它的耳朵。
“这猫哪来的?”张海芸来叫他们吃饭,看到张海渔腿上的猫,也凑过来摸了摸。
“看我这伙食好自己来的,还有它叫张西瓜。”
“这名字……你取的吧。”
“不好听吗?我倒觉得好听又好吃。”
张海芸真挚地竖起大拇指,“好听。你俩吃饭去,这猫可以吃肉了吧?”
“不知道,你喂它点试试。”
把张西瓜交给张海芸后,张海渔和张起灵走去前厅吃饭,听着后面说着,“等会,它怎么尿了?”
张海渔幸灾乐祸地回头:“好好照顾它啊,海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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