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三天没有打开,若不是窗户偶尔会开着,否则张海芸差点以为她昏倒在里面了。

    看着地上又是一点没动过的食物,她拍门道:“你想成仙吗?三天不吃东西?”

    里面的人闷声回道:“你放那吧,我饿了会吃的。”

    “你昨天也是这样说的,今天再不出来我可要硬闯了。”

    锁扣拨动的声响,门被打开一条缝,里面暗无天日。窗前站着个人,穿着白裙披散头发。

    “你这是要吓死谁啊?”张海芸在墙边摸索一阵,“啪”一下,房间灯火通明,“你这几天怎么回事?饭都不吃。”

    张海渔捂着脖子松了松筋骨,幽幽道:“我在思考,我是不是需要戒酒了。”

    “你可算是想明白了,总共没喝几次还次次喝醉。门口的饭我拿走了,你自己到厨房找吃的去。”

    窗帘拉开,天光乍亮,房间的灯光都被外面的大太阳掩盖下去。在床上躺尸的这几天,张海渔醒了就想,想累了便睡。

    后来她想通了,他能明白最好,不能明白也无所谓,就像霍锦惜说的,只要他无病无灾,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哪怕远远看着也好。

    这个世间的一切不都属于一个人,日子一天天过去,最后总会留下点遗憾。未来张起灵要喜欢谁,那个时候说不定她还可以笑着送出祝福。

    张海渔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后肚子适时叫起来,她摸了摸在滴水头发,还是觉得吃饭更要紧一点,于是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下楼去厨房找吃的了。

    锅里闷着饭菜,一个人的量,看来是给她留的。她搬了个矮几到庭院的树荫里,又泡上一壶茶。

    闻着香味,张海渔咂咂嘴,难不成张海芸趁这几天偷偷跑去精进厨艺了?

    吃到一半,张西瓜不知从哪里回来,身上粘了一圈苍耳和其他草叶子。它扑到张海渔腿上趴着“喵”个不停。

    “西瓜啊,几天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放下筷子,张海渔捏起一小块肉递到张西瓜嘴边,等它要咬时又快速离远。来回几下它不耐烦了,亮出爪子扒住动来动去的手,一口咬下那块肉。

    张海渔不想抱它,它就在腿上翻滚,身上的苍耳刺多又硬,隔着衣服都扎得慌。

    “饭还没吃完呢,等下再抱你。”

    她把张西瓜放到地上,见它在周围乱窜也没当回事,直到头顶受到沉重一击,整张脸差点埋进碗中,旁边的茶壶也险些遭到毒手。

    “张西瓜——我刚洗完头发,”张海渔拿下毛巾擦着,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今天晚饭又想吃草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凄厉的猫叫。

    家里能让张西瓜这么害怕的向来只有一个人。擦着头发的手一顿,她抬头看去,张起灵站在回廊处,张西瓜在他手底下怂得动也不敢动。

    两三天而已,张海渔却觉得已经很久不见了。

    “你把它身上那些东西弄掉吧,真不知道它在哪滚过,抱着扎手。”

    她先开了口,打破了无形的奇怪氛围。然后一边吃饭,一边观赏张西瓜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惨状。

    “让你乱跑,还跑到我头上?好好享受吧,张西瓜——”她拖长了尾音,落井下石道。

    张西瓜的“酷刑”结束,张海渔也吃得差不多了,把矮几搬回厨房,收拾好桌面又洗好碗,解决了这三天一来第一顿饭。

    张起灵目送她走进厨房,看着她一番忙活,再切了一盘西瓜出来。

    她仿佛回到了之前他所熟悉的状态,会笑着看张西瓜被他拎在手里,会把吃的塞给他,也会跟他一起躺在椅子上。

    这种所谓的“熟悉”,是真实的么?直觉告诉他并不是,可是,直觉不会告诉他为什么。

    两张躺椅之间只隔了一张茶几,但是他却觉得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更远,就在她闭门不出的几天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变化。

    这三天,他躺在这里时会不自觉望向二楼,她房间的窗户有时候开着,不过开着的时间远远少于关着。傍晚回到家时,也会下意识在庭院的躺椅上或者那棵树上找寻熟悉的身影。

    在今天出门前,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她了,算下时间却只过了三天而已。

    临近傍晚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张海渔闭门不出的时间也有人来找过她,被张海芸一句病了给挡了回去,现在来的人可能是听人说了,就挑了个时间来探望她。

    等见到了人,张海渔宁愿回床上躺着去。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秦烟众多追求者之一,自从黄谭东废了,他就自动接任了黄谭东的位置,烂桃花无疑。但是这人还算聪明,找了个秦烟熟悉的女性友人一同前来。

    “你这三天两头病一场的,平时吃的用的都要注意着点啊。”那个追求者关切地看着张海渔,随手把礼品盒子递到跟在她后面的张起灵面前,估计以为是秦家的伙计。

    张海渔端起笑容,正要接过礼盒,不想张起灵全都拿了过去,眼神漠然地看着那人。

    那人一直围绕着张海渔的身体情况喋喋不休,旁边被他拉来的女性朋友什么话也插不上,表情有点尴尬。

    说到后来,他竟想邀请张海渔一起去他家里吃顿饭,说什么尝尝他家大厨的手艺。

    张海渔多次婉拒他才罢休,要离开时眼睛在她脸上身上流连忘返。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是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青年挡在了前面。

    他皱起眉,多看了青年两眼才离开秦家。

    张海渔看着眼前挺拔的肩背,憋下一瞬的开心,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还站着干嘛,把东西放下继续回去躺着,张海芸会放到库房里去的。”

    “我西瓜还没吃完呢。”

    ……

    晚饭后,张海芸穿过庭院,手里除了刚才的礼盒,还抱着一个酒坛子。她把坛子往茶几上一放,径直拎着东西走去库房。

    “这哪来的酒啊?我不是都说了不喝嘛。”

    张海芸头都没回:“霍家送来的,估计是那个霍小姐的意思,你爱喝不喝。”

    这酒坛子看上去挺精致小巧,不像是霍锦惜喝酒的风格。张海渔揭开封盖便闻到一股清甜的酒香,还有淡淡的果香味。

    这是坛青梅酒,难怪包装得如此精细,女人酒量普遍浅,那些小姐太太们一起吃饭时喝的大都是这种酒,连喝个几杯也不会醉,除了真是一点都不能喝的。

    张海渔没忍住倒了一小杯尝尝,酸酸甜甜的,比外头卖的青梅味道更浓一些,更酸一点,应该是自己酿的。

    她又倒了小半杯推到张起灵那边,笑眯眯地问:“喝吗?”

    “一小杯而已醉不了的,要是喝醉了你找我,包赔。”张海渔拍着胸口保证道。

    张起灵拿起杯子,在鼻子下轻嗅,然后一饮而尽。

    “还挺好喝的吧?这坛应该是霍锦惜自己酿的,改天我也学着酿几坛,等过年的时候就挖出来喝。”

    夏天又到了,虫子的叫声也多起来,尽管庭院花草树木不少,但因为家里住的人大部分姓张,大部分虫子只敢藏在草丛中叫唤几声。

    若有若无的虫子叫声是首催眠的乐曲,躺着躺着意识逐渐昏沉。恍惚间听到几声猫叫,感觉到腿边压下一点重量,她皱眉喃喃着:“张西瓜……别闹……”

    熟悉的气息近了很多,似乎就在咫尺之内。蓦地睁开眼,呼吸暂停了一秒。

    他的右膝抵在她的腿侧,手肘撑在头枕边,属于他的气息完完全全笼罩住她。

    惊雷般的虫鸣惊醒张海渔,手忙脚乱地推开了他。

    “咕……咳咳咳——”她想倒杯水,慌乱之间倒成了青梅酒。

    他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周身隐在黑暗之下,看不清表情。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

    “你这……该不是喝醉了吧……”她收起须臾间的惊慌和失落,走到他旁边架起手臂,一手扶着腰,“不会喝你就早说嘛,我哪知道你连这个都不能喝。走吧,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张起灵醉了算是听话的,让走哪就走哪,不像她净做些奇怪的事。他的房间在二楼西侧,开灯后屋内陈设一览无余,房间格局是差不多的,就比张海渔的少了个梳妆台。

    都不用她扶着,看到床后人就自己躺了上去,实在省心。

    张海渔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柜上,以防万一又找了个盆放在床下。她摇晃他的肩膀说道:“诶,醒醒,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吐这里啊。”

    他躺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入两道暗色剪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正要走时,手腕忽然被拉住,带着她往后仰。张海渔翻了个身用手撑着床板,不小心踢到铜盆,“哐啷”一声响彻房间。

    眼见挣脱不得,她便侧身坐在床沿,无奈道:“你到底是醒着还是没醒啊?快放开,我去给你弄醒酒汤。”

    “不……要。”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眼眶微红,眼睛半睁半阖,尽管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仍有些可怜。

    张海渔默默看着,起了逗他的心思:“又是不又是要的,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不要。”他斩钉截铁道。

    她状似遗憾地摊手:“喏,你自己说不要的,那我回去了。”

    “……去哪?”他囫囵说着,双眼迷蒙。

    “回去睡觉啊,还能去哪?对了,我收回刚才的话,我现在发现你喝醉了会变傻诶。”

    张海渔哭笑不得,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打算扯开,哪成想还没用上劲,腕上的手骤然收紧随后猛然发力,整个人被拽得一下扑进他怀里。

    似是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双臂紧跟着环上腰际,气息打在颈侧痒痒的,令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笑意未来得及收敛,她眼含惊愕,手背探上他的额头问道:“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的神情一时迷茫,却不忘将人往怀里带。

    张起灵缓缓地眨着眼睛,似是用目光描刻她的脸,复又落在嫣红的唇上,眼底泛起些许波澜。

    她皱起眉,边爬起来边说着:“我还是去煮一碗吧,省得你半夜半夜难……”

    干燥温热的唇贴上一片湿软,堵住了她未完的话语,青梅酒的香气肆意缠绕在鼻尖。

    他犹如第一次踏足未知领域的野兽,试探着、摸索着。微凉的指尖捏在她后颈处,平白添上几分危险的意味。

    但他只是单纯的轻吻着,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钟表的“咔哒”声清晰可闻,楼下依稀传来几声猫叫,但除了耳边浅浅的呼吸声,所有声音都是那么朦胧而又渺远。

    张海渔脑子里白茫茫一团,完全失去了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浑身僵硬地就如同一个泥塑木雕般,直愣愣地瞪着虚空。

    十二时的钟声敲响吓了她一跳,瞳孔紧缩,宛如梦中惊醒似的一把推远了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张海渔急促喘着气,脸色发白,声音不由自主的发颤。

    张起灵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一切伪装。

    下意识的,她选择了逃避。她低声道:“放开。”

    “我知道。”他忽然开口。

    她的手像被针刺了一下,迅速缩回去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你说过,这是恋人之间做的事。”

    “可我们不是!”她兀的激动起来,眼前浓雾渐起,“我今天早上才做好你永远不会喜欢我的准备。”

    “可你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我希望,明天你醒了,是不是又要给我绝望?”

    “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

    枕边浸湿了一小块。她闭了闭眼,沉默下来。

    将将缓了会儿神,就听得他说:“如果我喜欢你,我们是恋人吗?”

    “什么?”思维突然卡了壳,张海渔一时间居然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我喜欢你,我们是恋人吗?”

    他重复了一遍,动作稍显笨拙地抹去她眼角的湿意。

    “你喜欢我……你怎么就能确定你喜欢我?你前几天都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眼中是块要凝成实质的难过的挫败。

    “我不知道,但你知道。”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她小声道,目光与他交错,倏而福至心灵,“假如现在你面前的不是我,她也是你熟悉的,就像……张海芸那样,你也会对她做刚才那种事吗?”

    “不会。”

    “换成是今天白天那个男人对我做……”

    “我在,他做不到。”他截下话头,垂眸冷然道。

    张海渔顿了顿,强压下嘴角,“那……要是我自己主动的呢?”

    张起灵怔了怔,然后皱紧了眉,像是在仔细思考。半晌,他轻轻地揽过她的背,额头抵在肩窝,闷声说:“你不要这么做,我……不想看到。”

    “好,如果你明天能记得,我就不做。”她勾起他的小指,郑重地说道,“还有,我想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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