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楞山

    无相花开满枷楞山的时候,山下就积聚了许多慕名来看无相花的人。

    山下的唯一一座客栈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周莘来的时候,客栈满满当当的人头攒动,她刚站定,客栈掌柜手上飞快打着算盘连头都没抬的回绝了她。

    “没看见门口挂着客满的牌子吗?不接客了!”

    周莘看了一眼埋头打着算盘算账的掌柜,指尖从袖中不紧不慢抽出一枚通体墨黑的令牌,正放在掌柜眼前。

    那掌柜只瞥一眼,牌上镶金的庆字让他浑身一颤,忙抬头瞧定眼前的人。

    见她玉冠束发,眉宇间颇为秀气,衣装材质上佳,一眼便觉是上京城来的贵人,慌忙从柜后走出来拱手称礼:“小人不知竟是上京来的大人,这就帮您安排上房。”

    周莘点点头,收回令牌,她便是得了令牌的便宜,也不敢大肆张扬只低声道:“一切从简,无须张扬。”

    掌柜弯腰点头,引她上楼。

    进房隔开外间喧闹知之声,周莘才细细盘算起来,心道这庆阳侯的令牌还真是好用,那日她上山之时不过是偶然路过,见路边两队人马厮杀,她一身墨绿衣衫混在小林子里极其隐秘。

    上来出手极狠的一边与另一边对峙半日,最终自己这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与另一边同归于尽,等两队人马躺在地上彻底没了声音,她才缓步走了出去。

    地上全是尸体,掩盖不住的血腥气,鲜血纵横使的这片地周莘都没地下脚。

    她挑着走了两步,瞥见有个尸体腰身下压着一抹金穗,她走过去掩鼻蹲下拈着金穗将东西抽出来,没成想竟是个有些重量的令牌,她将令牌翻转,墨色令牌上赫然有个镶金的庆字。

    周莘愕然,普天之下敢用庆字以制令牌,除了北晋庆阳侯,再没有第二家。

    庆阳侯卫家乃北晋世袭侯爵,历代居北晋高位。说起来也可惜,这卫家自三代以下族人,无论男女,皆活不过二十五岁。据传闻原是第三代得罪了个妖族人,这妖偏偏是个大妖,临死前流尽妖血诅咒卫家,那之后卫家世代后辈活不过二十五岁。

    卫家不信,可三代之后的宗亲皆未曾多活一日,卫家才信了这妖魔之道,倾族之力九国内遍寻解诅咒之法。

    周莘想了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卫家本代庆阳侯,如今也已经二十有三了吧,她捏着手中的牌子,材质镶金,无一不证明这是块真令牌,无论那两方人哪一方是庆阳侯的人,都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庆阳侯或许已经到了枷楞山。

    周莘叹了口气,手掌拖着下巴陷入沉思,看来她所求之事不好成喽!

    周莘自越国而来,筹算着先南下过枷楞山和朔城再北上汾州樊阳,说起来简单的路程,可不知多难。

    她在客栈方歇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出了门,出门时那掌柜仍旧是恭敬的送她出门。

    无相花每十年开一次花,也只开在枷楞山的四月上旬里,粉瓣白藤,无蕊无叶是以无相。自枷楞山山脚绵延向上,越往上林子越密,整座山都粉白一片,好不惊艳。

    每隔十年九国都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可近百年来能亲眼看到的人却寥寥无几,没想到今年这无相花却开了个满盛,这倒更让人相信了九国内广传了数年的流言。

    据言无相花种能生死白骨,能尽除邪祟之气,使修道之人脱胎换骨得以成仙,只升仙一句,便教多少人为之神往。

    要知道,九国十三州已数百年无人成仙了。

    周莘就是为此而来。

    十六岁之前的周莘活的潇洒恣意,十六岁之后的周莘无论如何都要成仙,偏执到她两年内跑遍十三州只为寻求修仙之法,恰逢这流言又正赶上这无相花盛开,她隐隐觉得这是冥冥之中上天在渡她,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枷楞山。

    她约摸记得十年前曾来过一趟枷楞山,那时候的枷楞山枯藤黄土,满山荒芜,哪有什么无相花,只有半山腰一座破草屋,可惜那时她才八岁不曾懂得这些。

    如今她现在这花林里方才觉得不过十年,却已物是人非。

    枷楞山山路上满是来寻花种的人,大抵是只知流言并不知如何寻找,周莘一路过来,遇见不少被无相教堵在山路上的人,周莘瞧着有些麻烦,索性寻了个小路。

    她顺着十年前的记忆一路向上,弯弯曲曲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路,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那间破草屋。

    那破草屋原住着个姓夏侯的老头,早些年时候周莘她爹周廷也想成仙长生不老,机缘巧合之下与这夏侯复成了好友,二人一齐探讨成仙之道,直到周廷娶了她娘有了周莘,才放弃了成仙之道,专心干政事,才与这夏侯复慢慢没了往来。

    周莘扶着树干喘气,绕是这两年练就的一身好脾气在这一刻散了精光,仔细想想到底是父亲旧友,况且她已十年未曾来过,只不过得了封信就急着赶来,想罢踢了两脚地上的草,等出完气了才上前推门。

    “老先生,你这破草屋,叫人好……找啊?”

    周莘定睛看时,到了嘴边的话便收了些,立在门口进出都不是,她原以为今天夏侯老头只等她一个人,索性话语间就放纵了些,未曾想他对面竟端坐了一人。

    周莘与那人四目相对,便觉凌然,他一身玄衣,浑身气质超尘,长发由锦带高高竖起,衣襟描金纹绣,袖口束起干净利落,却零落缠了几道…缚魔锦?

    周莘思索间,夏侯复拈着半截白胡子怪她道,“哼!还不快进来!叫你午时过来,这太阳都落山了,可叫我们好等!”

    周莘收回目光,别扭的进门又关上门,“你只叫我午时来,可曾想过我识不识路耶?”

    她自顾的就过去坐在八仙桌的另一方,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瞥了眼那少年袖上的缚魔锦,心道这缚魔锦是陈国世族独有,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大抵是陈国世族想成仙的子弟,正好托了夏侯复的关系来寻无相花种。

    待茶定周莘朝夏侯复和那人拱手笑,遂问道:“老先生,还未曾请教这位兄台是?”

    “是我早些年在陈国内结识的小友,名叶青的,也正趁着这次机会寻得一些花种。小周,他可要比你懂事多了。”夏侯复得意洋洋的介绍,胡子都要歪上耳朵,近些年他结交的小友,能喊上名字且得他心意的,除了周莘,就属这位叶青了。前者人讨喜了些,后者看着就讨喜。

    “在下叶青,小周姑娘见礼。”叶青也拱手回礼,星目含笑,袖边缚魔锦也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周莘笑意盈盈,她方才光看缚魔锦了,这才发现这人生的好看,一双手也修长有力,她赶忙客套回去,“客气客气。”

    她果真没猜错,陈国叶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毫不夸张的说陈国有十代,九代出的王后都是叶家人,家族庞大枝繁叶茂,真皇亲贵胄也。

    叶青系本代小孙辈,虽年纪轻轻,在陈国世族之中已是杰出之辈。

    一番客套后,周莘叶青坐定,夏侯复便直切入正题。

    “此邀二位小友过来,想必你们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夏侯复停顿半晌瞧二人脸色,复又正色道:“这无相花开之时自山顶绵延,第二天才漫山粉白。细算起与你们书信告知赶来,如今已过第四日,余下足足十日,若不趁此机会寻得花种,只怕此后数十年,也未必能得一个全盛之时啊。”

    夏侯复言语间透露着无力,他在这枷楞山数十年,上一次无相花满盛已是五十年前,那时夏侯复刚及冠不久,对无相花知之甚少,此后他真正定居枷楞山并倾尽所有年岁等待。这一等就是五十年,这一次若抓不住机会,只怕花可等人便熬不及了。

    周莘点头,手指扣着茶杯轻转,“这花期也着实短了些,即便我近两年钻研此花,也不敢有十足的把握。老先生在枷楞山数十年,还请多指点一二。”言罢松了茶杯朝夏侯复拱手,又朝叶青抱了个拳,“也请叶兄多多指教。”

    周莘语气也稍没有底气,她这人这两年还是很好学,可惜了天资愚钝后期也不太勤奋,到底如今也没有多少建树,还是要靠这二人。

    夏侯复不必说,究其无相花数十年,独到见解自成一派;叶家拥书百城,大抵无相花年历都有详细记载,周莘比起来实在大巫见小巫,她便装鸵鸟缩着听。

    “枷楞山历曾言,这无相花乃蓬莱仙树,一仙人移栽枷楞山时,只留一棵,此后数年自一树而开百花,由最初的一棵树慢慢开遍枷楞山,世人不见花种,只能约摸估计是无相花种在土里延绵种子,便有不少人一同上山掘树,可树根刚离土树便枯死,众人不解,试了很多方法依旧未曾找到种子,又觉流言骗人,便在山上大肆砍伐,致使数百颗无相花枯死。”

    叶家藏书阁记录过枷楞山历,时间一长也就鲜有人知,叶青来之前看了不少典籍,单无相花这一项就有将近百页纸,他足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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