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 每当憋闷感快要降临的时候,他就会像掐着表一样,将唇温温柔柔地贴上来。
亲三秒钟, 随即马上撤走,绝不多停留。
下一分钟,又再次重复一遍。
整个过程中, 他显得异常冷静、沉着, 仿佛一台不停歇运转的精密机器。
只是, 在这些貌似理智又规律的动作背后, 是谁都能感觉到的强烈执拗感。
哪怕诚心想拒绝, 她试图咬紧牙抿住唇,也只挡住了他几秒钟。
在短暂的僵持后, 他似乎突然无师自通了一些事, 舌尖灵活地撬开她的牙关, 强迫式地逼着她接受自己。
不要给她了……你自己也留点啊!
——她想这么说的, 但在水里她说不出话,只有一连串的泡泡冒了出来。
他大概误以为这是她氧气不够了,又贴着她亲了好几下。
……她不敢说话了。
她怕再说两句, 林暮晃会把自己所有的空气都渡给她。
水下的光线是被割成碎片的朦朦胧胧, 她依稀能看见上方是清澈透明的绿蓝色,然而,她置身的位置却是不见天光般幽暗。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亲一下,再一下,还有一下。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后,还有最后一次。
唇瓣上忽冷忽热的, 冰冷的湖水漫上来, 又被更炽热的温度排挤开。
他只是……在救人……
无论怎么提醒自己这一点, 身体却本能微微地战栗起来,像是一块将要融化在水里的棉花糖。
哗啦——
她全身湿透地靠在少年身上,从水下被抱着回到了尚有空气残存的陆地。
他们重新回到走廊里了。
只是……
是被水淹了半截的走廊。
她本以为,是石室的位置问题,才会有那么多的湖水涌进来。
等看到走廊里变成一片狼藉的模样,水里还有尖牙泥鳅在不断地扑腾,她意识到——
出事了。
林暮晃简短道:“湖心寺的结界破了。”
她这才发现,严雪卿也给她发了简讯,还询问过她的情况,可惜她完全错过了消息。
她赶紧编辑了一条回复了过去,又问道:“我们是要找他们汇合吗?”
“争取能汇合吧,我们先回湖心寺,这里不能再呆了,它在崩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挤压空间。”林暮晃把她又往上托了一下,“你抱我紧一点。”
潘千葵应了声,在这种关头,害羞不害羞的都是其次了,听话地将双臂缠上他的脖颈。
但紧接着,她又问道:“冯骁他……”
林暮晃脸黑了一秒:“他好的很。”
狗仔哥能有什么事?进入隐身模式以后,连泥鳅都不带理睬他的。
若是开始琢磨逃跑,他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注意到他语气别扭,潘千葵小声问道:“你还好吧?”
他立刻喜笑颜开道:“不太好,眼睛疼脖子疼哪里都疼,要千葵亲亲才能……”
潘千葵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再说下去。
他含含糊糊道:“不亲也可以,那下次就不要问别的男人了。问一句,亲一次,不,亲两次……”
她窘迫地转过头,假装没听见他说话,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条路是……”
她收回手,轻轻“啊”了一声:“我好像有印象。”
对于潘千葵的记性,林暮晃在上次找黑暗之源的时候就领教过了。因此,他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而是直接问道:“怎么走?”
她回忆着先前记下来的路径,辅以从其他人口中整理得到的迷宫规则,数秒后,她道:“往那个方向,然后左拐。”
正在这时,在她指着的位置,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拍水声。
难道有人过来了?
但在迷宫里,撞妖的概率应当更大吧……
林暮晃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抱着她的手臂突然紧绷起来,似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那水声响得突然,声源又极近,这会儿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在二人警惕的视线中,拐角处晃晃悠悠地探出了一根细长的线,在空中一颤一颤的。
第二根,第三根……
潘千葵一开始尚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但很快,那根线的末端出现了——它长在一张充满黏液的巨大面皮上,是对方的胡须。
光滑,冰冷,三角形的头部,嵌着一对阴冷的眼睛。背部是沉沉的灰黑色,全身覆盖着无数小斑点。
它的模样很熟悉,跟在林暮晃脚边扑腾的是同一个东西,也是一条泥鳅。
但是……
潘千葵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巨大泥鳅。
它的背部一直顶到了天花板,光是那张不断吐着水的嘴,就有一人高。它从拐角处一扭一扭爬出的样子,仿佛是一颗正在运转的巨型钻头。
她和林暮晃听见的“哗啦”声,不是想象中有人踩水的声音,而是泥鳅吐出来的泡溅在了水上。
这也……太大了!
那条巨大的泥鳅边滑行着,边惬意地张开嘴——它带着尖牙的大嘴像是一张捕捞渔网,将湖水和大量的小泥鳅一起纳入了口中。
嘎嘎,吱吱——
鲜红的湖水从它的牙缝中淌出,夹带着一些细碎的骨头和尖刺。
它像是颇为满意似的,摇头摆尾起来:“嗝儿——”
一截腐臭的绳索从它的咽喉深处被喷了出来,掉在了水面上。
潘千葵下意识道:“那个不是……之前套在缢鬼的脖子的那个……”
尽管她没跟对方正面见过,但它脖子上的绳索实在太长了,以至于她的余光总会时不时地扫到。
而现在,这段绳索上满是血污,全然是破破烂烂的样子了。
“它不知道吞了多少妖下去了。”林暮晃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三阶巅峰,而且……还在变强。”
那些小泥鳅下肚以后,它身上的“气”更凝实了一些。很微弱的变化,但确实是在向不妙的方向发展。
林暮晃悄悄尝试运转异能,心中一凛。
火苗被充盈的水汽侵蚀得奄奄一息,甚至达不到正常情况下一半的强度。
群水环绕的潮湿环境对他来说,实在是……致命。
但对大泥鳅来说,这样契合的环境却是天然的增补剂,几乎要让它半只脚踏入四阶。
四阶,意味着什么?
如果提前知道会出现这样等级的妖物,那么,这个任务就绝不会分配到学生的手里,而是会指派给教师。
要知道,即便是在陨日学院,非战斗专长的老师,很多也就是四阶的等级。
四阶,是显著的一道分水岭。它意味着异能者拿到了和异能“沟通”的入场券,而不仅仅只是机械地运用。
那将是一个全新的天地。
只要是被教训过的学生,都能明白——
哪怕只是一个刚踏入四阶的年轻老师,ta想要胖揍你,你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正如此刻的大泥鳅。
它漫不经心地拍动着尾巴,水纹一圈圈地扩散,传递过来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森然杀机。
冷汗从少年的额角淌下,汇聚至下颚。
“啪”,水珠掉入卫衣的衣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大泥鳅先有了动作。
“咕叽咕叽……”
它嘴裂开了一条缝,说来滑稽,从人类的视角看来,它此刻像是在表达“喜悦”的情绪似的。
随口——
一口水被它喷射了出来!
宛如是一发蓄力的炮弹,向他们冲击而来!
刚才还一派繁华鼎盛模样的群妖盛宴,如今已成为一片充斥着死气的血海。
打着灯笼的独眼少女从猩红的地板上踩过,面无表情道:“这未免胡闹得也太过了。”
身为五阶巅峰的大妖,五奇鬼原本是无法进入这个空间的——“规则”在排斥它入内。
现在,“规则”不存在了,它也终于得以进来溜达一下。
只可惜……
这个空间的屏障,太脆弱了。
它本就在缓慢地坍塌,被强横的妖气一刺激,进一步加速了崩解的进度。
五奇鬼只能瞧上一眼,随后就得马上离开。
少女环顾四周,“啐”了一口:“竟将茯苓大人派来的妖使也杀了,他活腻了。”
背后长着鹿角的兽首砸吧着嘴:“这是一滴都没给我们剩下啊……”
另一只顶着牛角的兽首呸了一口:“你吃那玩意儿也不顶用啊,妖吃妖是涨不了妖力的。”
群妖盛宴上虽有由肉妖制成的“佳肴”,但没妖会真的指望拿这个补妖力。
——不过是拿来磨牙的玩具罢了。
长着羊角的兽首疑惑道:“那为何池青培育出来的妖物,就可以靠吃同族涨妖力……”
鹿首诧异道:“池青是哪个?”
“你这记性……”牛首“嗤”了声,“就那个整天穿着件晦气寿衣、生怕吓不死妖的黑色粪球。”
“哦,他啊……他确实很邪门。”鹿首道,“其他妖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目肯定是讨厌他的,哈哈。”
说到这儿,它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那个叫牧琳的蠢货,是不是就是听信了他的鬼话?”
按道理说,牧琳区区一个二阶的蝼蚁,它的名字是不该被五奇鬼记住的。
但是,偏偏它们都知道,而且还把名字记得十分清楚。
原因很简单——
牧琳,在它不知道的情况下,它已然成为了全妖圈的笑柄。
即便是现在,鹿首都觉得匪夷所思:“太离谱了,三影那可是茯苓大人。其他几影就算比不过大人,起码也能跟一目平起平坐——八影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她来坐?”
这好似乞丐去找首富认亲,说她是首富流落在外的亲女儿一样——未免梦得太大了!
妖们至今不知道,池青是怎么忽悠到那些妖上当的,只能归咎于——
这家伙手里一定有针对妖的迷魂药。
原本它们只是把池青当个笑话。但就在刚才,五奇鬼亲眼见证了那只泥鳅从不入流的无品阶一路吞噬到三阶巅峰,“笑话”就变成了“他手里是不是有什么邪术?”的惊疑不定。
羊首道:“一目,汝停在五阶也有个把时日了,若他真有这个本事,何不……”
少女冷冷道:“池青此人,心怀人胎,吾等不可信任。”
言下之意:就算他真的有这本事,谁知道说给她听的是真是假?
先前一直没讲话的犀牛角兽首突然道:“池青很在意那只小凤凰……也许可从此处下手。”
牛首道:“与其说是在意,不如说是‘忌惮’——小心到这般程度,实在可笑。”
区区一个二阶人类,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
鹿首拱火道:“一目,池青不让吾等出手,但吾等为何要听?不如直接杀了,也好叫我们看看,所谓‘天道’的震怒是个什么样子。”
牛首道:“他若是遭遇那条泥鳅,恐怕就没有我们出手的机会了。”
“确实。”少女摇了摇手里的灯笼,客观道,“那泥鳅可比一般的三阶巅峰要难缠多了。”
倘若让她客观评价一下,她认为——
两者相遇,在池青刻意营造出的“汪洋大湖”的环境下,林暮晃活着的可能性是:零。
“那如果,他这样都能活下来……”羊首道,“一目,老夫认为,你该出手了。”
这样的角色,留着必成灾祸。绝不能听信池青所言,养虎为患。
少女提着灯笼,站在血水中陷入沉思。
“先不。”她道,“我去请示一下茯苓大人。”
——哦,对了,还可以顺便完成第184次对茯苓的刺杀行动。
“咳……”
走廊里毫无能阻挡的障碍物,他只能硬吃下这两记。血腥味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不能让千葵看见,她会害怕的。
他心想。
大泥鳅的攻势凶猛异常,远不是老师收着力的训诫所能比拟的。
在水弹撞上来的那一刹那,他的肋骨竟然轻微裂开了——这就是四阶的力量,全然的碾压攻势。
幸好火凤凰的血太过强横,只一瞬间,他骨骼上细微的裂痕就被填补如初。
但即便如此,情况也只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没有更糟,却也说不上好。
继续跟对方消耗下去,最先扛不住的一定是他。
水的抖动幅度在加剧,他心知肚明,这是空间在崩溃的前兆。
他得带着千葵尽快离开这里。
但是……回去的路,被大泥鳅堵了个结结实实。
他突然问道:“千葵,刚才你说,往前,再左拐……后头的路怎么走,你还知道吗?”
她点头:“知道。”
他笑起来:“那这次,就拜托千葵救救我了。”
说罢,少年一手抱着她,另一手沉入水中——
泼天的水花向敌人卷去,绯红的烈焰随之炸开!
高温下,晶莹的水珠碎开,被击散的水雾向四周溢去,又化为蒸汽。
视线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雾,那两只小爬虫却是趁机藏了起来。
……去哪里了?
大泥鳅不满地吐了口水,眼前的水雾散开了一些,然而,更多的白色雾气聚了过来。
依旧是什么也看不清。
它停在原地,仔细地感受着胡须的颤动。
这个方向吗?
——不是。
它缓缓地转过头,又朝向另一个方向。
——也不是。
正当它疑惑不已时,胡须突然感应到了空气中的灼热感。
是这里!
水弹以最快的速度急速喷出,然而——
上当了。
那火球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接触到水的第一时间,它就“呼哧”一下就熄灭了。
就在这一瞬间,它的泥鳅皮上被什么东西重重踏了一下——
那只小虫子竟然踩着它的头顶越过去了!
“咕叽咕叽——!”
因着体型巨大,它转向也要慢上许多。
眼见他们就要逃出自己的视线,它愤怒地向墙上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哗啦啦啦,厚实的混凝土硬生生被它撞开了一个窟窿,空间当即变得宽敞了许多。
追!追上去——!
“它追上来了!”潘千葵的声音中难掩紧张。
大概人的基因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对巨物的恐惧,亲眼目睹一条能塞满整条走廊的大泥鳅对着他们穷追猛打,那画面简直是要让人做噩梦。
而且,大泥鳅的前进速度并不慢,和它转向的笨重相比,它在直线上的运动堪称迅捷。
“得多转弯,拖它的节奏。”潘千葵下了这个判断后,脑中的路线倏地调整为折线锯齿状。
“往右!”
林暮晃几乎没思考,在堪堪要跑过头之时,他抱着少女一个斜步上墙,又敏捷地跳了下来。
大泥鳅擦过他的背影,扑腾扑腾地向前冲去。
它想转身,却因着庞大的身躯,被卡在了走廊里,气得它嘴里发出了奇异的“咕叽咕叽”声,仿佛是在大声咒骂对方。
咚——!轰——!
更多的碎石落了下来,迷宫几乎要被大泥鳅清扫成一片废墟。
对它来说,这不过是挠痒的程度。
“往左。”
“走中间。”
“右。”
“左。”
“左。”
她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有好几次差点要咬着自己的舌头。
不知道林暮晃的鞋是不是也是特制的,在这样湿滑的环境下,它的抓地功能依旧强悍得离谱,不打滑不说,甚至还没影响到林暮晃的高速移动。
她总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快到只剩残影”的奔跑速度,有好几次,她嘴里才刚喊出“左”,下一个路口就过去了。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调整路线,同时努力让自己能跟上林暮晃的速度——这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但她竟然做到了。
……不可思议。
这难道是天道给的“心脏”在起作用吗?
在极度专心的状态下,她也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她和林暮晃的配合度越来越高,到后头她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急转,急停,她有种自己正在被风拥抱着飞舞的错觉。
终于,她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少年,示意他注意地面:“水……变少了……”
林暮晃的脚步慢下来。抱着人狂奔了那么久,他的呼吸却还是均匀的,若非体温上升了一些,几乎就和寻常状态无异了。
“它没追上来?”
走廊的积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环境也比先前干燥上许多。
前面的拐角口就是他们之前下来的位置,如果没有记错,那应当是……尤冠敌的房间。
不知为何,这会儿明明该加快步伐,赶紧离开这里,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却宛如针刺一般扎着他的背脊。
下一刻,他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从前方拐角处,另一条大泥鳅缓缓地滑行了出来。
一模一样的外表,同样是三角形的头部,密布全身的斑点,甚至连斑点的位置和大小都像是原样复制上去的。
他的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刚进湖心寺那会儿,潘千葵喊他看的画面。
双头的泥鳅在水中不断撞击着湖心寺的结界,形似癫狂。
共生,亦或是……分裂?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泥鳅滑行声也越来越近了。
这是……两头夹击。
它扭动的样子堪称优雅,像是一只不太饿的猫起了玩心,在戏耍逃不出手掌心的老鼠。
它诚心要慢慢靠过来,好叫人拥有希望后,又飞速地跌入更大的绝望之中。
一只泥鳅就够难对付了,现在变成了两只……
潘千葵抱着少年的手一僵,“你就把我扔在这里吧”几乎要脱口而出——
突然,一条橡皮筋突然从天而降,“咻咻”捆住了二人。
隐身,发动!
熟悉的声音鬼鬼祟祟道:“小葵,小林,别乱动啊,是我。”
嘿,你大舅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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