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晃一脸正经:“千葵刚才说了,一定要我抱。”

    这话实在太离谱,连潘千葵都忍不住细声细气地抗议起来:“我没这么说过……”

    他一本正经道:“嗯你没说,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知道的。”

    潘千葵:“……我要野蛮肘击了哦?”

    严雪卿感觉自己的脸要抽搐了:“阿葵,不用你动手……喂,卫承乐,你搞快点,然后让你那只傻鸟来弄死他。”

    卫承乐:“……你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好吵啊,你们这群人。

    是怎么三个人——准确说,是他那两个队友——吵出一群鸭子嘎嘎叫的效果的?

    驭妖每一步都需要花大量的精力,他也很惊诧,他竟然在千难万难中抽出那么一点心力,认真地敷衍了一下队友。

    毕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心音都变成了“哼……呼……”的断续喘气声。

    趁着对方无法反抗的时候,就需要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来一段感鸟至深的心灵关怀了。

    他酝酿了一会儿,最后道——

    “被封印那么久,感觉不太好吧?”

    ——“废、话。”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这鸟仿佛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没等卫承乐说话,就叭叭地抱怨起来:“让你呆个长宽高跟你体积差不多的铁棺材里,你乐意吗?闷得要死不说,空气也不流通,晒太阳什么的就更不用想了,整个就是乌漆嘛黑的一小黑屋……”

    越说越气,它的叫声都变大了:“坐监还给望风的时间呢,你这蠢货把小爷关进去就不管吃喝拉撒了,一关就是这么老些年——你这是侵犯鸟权你懂不懂!跪下来,给小爷我磕头认错!这样我没准还能考虑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卫承乐:……?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队友们道:“喂,你们想吃什么口味的烤鸡?”

    毕方:“……嗝嗝嗝!”

    ——“卫家的后人现在居然是这番德性吗?寡廉鲜耻,丧尽天良……”

    “怎么了,突然叫这么大声?”严雪卿奇异道,“你俩聊得不愉快?”

    潘千葵问道:“这是说什么了?”

    “嗯……它说‘请一定要把我做成孜然口味’。”卫承乐面不改色地瞎翻译,“它说它活腻了,那我也不勉强,给它个痛快。阿晃,开工吧。”

    ——“刚才都是开玩笑的,你别……”

    看到林暮晃思考了会儿,作势要脱手套,毕方当即大喊起来:“喂!住手啊!小爷错了!喂,你听见了没,小爷我可是勉为其难地道歉了——!”

    经过一番“友好”的沟通,这场虚情假意的“谈心”总算能够继续下去了。

    “原来,当年你愿意跟我走,是认错人了?”

    当时,他寻找本命灵兽处处碰壁,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靠近了长辈们耳提面命的禁区。而他做出如此冒险的行为,竟然只是因为“我不要当最后一名,我不想丢人”。

    真是难以想象,以前的他居然这么要强。

    ——比现在有出息多了。“那可不。”一谈及此事,毕方唏嘘不已,“我还以为是‘她’来接小爷了呢……”

    “你之所以会认错,是因为……”

    “是因为你带着的那段绷带。”它道,“谁给你的?”

    “……我老妈。”

    毕方:“哦,原来小不点都结婚了啊,还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

    话及此,它像是找到了替自己辩解的理由,兴高采烈道:“小爷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就当年的你那么点点大。我怎么知道你们人类一年就一个样,我们妖可是能好多年模样不变的。所以,我不小心把你当成‘她’了,也很正常吧?……说起来,她现在怎么样了?”

    卫承乐沉默了数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道:“你跟我老妈怎么认识的?”

    “唔,这个嘛……”毕方信誓旦旦道,“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娃,没见识,看见我这么威武漂亮的鹤,见猎心喜,非要缠着小爷陪她玩。”

    它说着,屁股处的尾毛得意得一翘一翘:“我没办法,她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

    卫承乐:……我信你个鬼。

    毕方至今还能想起来,那天“她”唱着歌从远处走来时的模样。

    那会儿它刚跟鴸鸟斗完一轮,身体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竟是连伪装都做不到,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看到奄奄一息的它,她惊诧道:「你受伤啦?」

    它本想大吼一声“滚开”,结果却听到了“啾啾”的稚嫩鸟鸣声。

    哪来的小鸟叫?

    它一边想着,一边更用力地张开嘴:“啾啾?——喳!”

    更娇脆柔嫩的叫声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像极了向鸟妈讨食的撒娇小雏鸟。

    ——这居然是它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五雷轰顶来形容它那会儿的心情都不为过,听到她嘴里惊呼“好可爱”的时候,毕方耻辱得想当场撞死在树上。

    但它不知道的是,这种对它而言前所未有的“耻辱”,仅仅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接连不断的打击——

    什么被按着翅膀强行包扎成木乃伊啦;

    什么被掰开嘴强行喂食啦;

    什么被抱在怀里听她唱蠢得要死的摇篮曲啦;

    什么应她的要求,无可奈何地在澡盆里假装自己是鸭子,给她表演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水底滑翔啦……

    总之,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时期应当是它鸟生最为无望的时候。

    但真到伤口好的那天,它却在原地徘徊了好久。

    「小爷真的走了啊?」

    小不点说:「你快走吧,我还要忙着上山挖野菜呢。」

    它给气得在空中来了个空翻:「你不打算求小爷我留下来陪你吗?虽然爷不乐意,但如果你求我,我勉为其难还是可以考虑……」

    「不用喔。」

    「不用??你可听好了,你现在不留爷,以后爷让你高攀不起……」

    「不用。」

    「……」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小鸟还是比较适合蓝天,是吧?自由自在的多好。」

    「都说了,小爷我不是鸟,是鹤——!」

    最终它还是走了。

    她说的是对的,它在天空中翱翔时是最开心的。

    广袤的山川大地尽收眼底,在如此波澜壮阔的画卷面前,它经常会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有时候它甚至会觉得很奇怪,它当初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产生过“一直跟着这个人类也不错”的想法。

    真可怕,鸟类是不该被人类驯服的。

    但某一天,它站在稻田里无聊地点火烧庄稼,突然看到一只野鸭子在水底猛潜了一段路,摆摆屁股浮出水面,抖了抖毛上的水珠。

    一些尘封的记忆,像是拐过弯才看到的立牌。

    如此突然,却避无可避。

    于是,它决心返航。

    这一路上,城建路况的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它迷了好几次路,等好不容易找到小不点的旧址时,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好多灰……」

    灰落在地上,桌上,也覆在了小不点曾经给它梳毛的澡盆子上。

    ——她消失了。

    “小爷我也是找了很长时间,后来一路找到卫家,被个秃瓢骗进了结界里头,封在大山里出不来了。再后来,你小子就来了……”

    “那你后来袭击卫家祠堂是因为……”

    “小爷那会儿又不知道你是小不点的儿子。小爷一看,性别不对,不是同一个人,又看你拿着她的绷带,还以为小不点出事了。”毕方重新趴了回去,“加上卫家关我那么久,新仇旧恨一起算,那小爷可不得闹一闹嘛。”

    闹一闹……?

    您是指,“卫家的祠堂一夜之间全毁,祖宗的骨灰撒得满地都是,都分不出来谁是谁,现在坛子里供奉的祖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长老一夜之间气到中风瘫痪”这件事吗?

    毕方又道:“现在知道了,你是小不点的儿子,只要你现在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再给我敬杯茶,我可以看在小不点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帮帮你……”

    看卫承乐转身,似像要喊林暮晃继续烧烤,毕方急道:“好好,行,不用三个,两个也……一个也行!算了,大跳水折扣,不磕了,你就敬个茶……茶水还能再补上!这总可以了吧!”

    卫承乐把脸又转回来了。

    毕方“嗝嗝”一笑,腆着脸道:“不过就是……小爷还挺喜欢那个扎辫子的小姑娘的,是不是叫‘千葵’?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小爷我的意思是,以后她天天服侍爷洗澡,给爷梳毛,这可以的吧?”

    就在这一瞬间,按理说听不懂鸟语的林暮晃突然凑了过来,微笑道:“说起来,乐哥,什么时候开烤?”

    少年磨了磨牙,语气是让人发寒的欢快:“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看这家伙很不顺眼,总觉得它的眼神特别讨厌……我可以现在就开始给它拔毛吗?”

    卫承乐:……

    冷静!你冷静!

    谢天谢地,一阵鸡飞狗跳后,总算要进入签订契约的环节了。

    “好了,你们退远一点,嗯,再远点,阵法不能受干扰……阿晃,你再往后点。”“为什么又针对我?”

    卫承乐面无表情道:“它说,看见你就觉得你要烤它,进不了状态。”

    林暮晃笑眯眯地威胁道:“那我让千葵把异能关了哦?”

    反正退这么远,异能也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了。

    毕方大叫:“留下小姑娘,臭小子滚开!”

    卫承乐没听他的:“小潘你去休息,别继续用异能了。”

    毕方:……崽种!

    第一步,引气。

    卫承乐的右手臂缓慢举起,指尖朝向天花板。

    淡淡的白色雾气于尖端聚起,随后绕着圈从掌心处没入,沿着神经和血管脉络,和他的异能交织在一起。

    依照领授人所言,这一步是为了“采集天地之气,日月之精华,推动自身的异能产生异变。”。

    直到现在,卫承乐都还能回忆起来,那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因着对方讲课过分富有激情,横飞的唾沫还喷到了他的脸上。

    「人类万物之灵长的自然之气被充分激发,脏腑和血脉深处的热力传导出来,灵兽……自然臣服!」

    这话很玄乎,但那会儿他坐在下头,面无表情地心想:懂,这不就是给猫换新窝的时候,先垫块沾着猫气息的毯子进去嘛。

    先用自然气息骗人,再用异能签订契约。等灵兽发现上当的时候,早就无力回天了。

    ……骗妖的把戏。

    随着雾气的不断灌入,一股清凉之感顺着手臂而下。混杂着异能的气流在丹田处堆积,直至整个胸腹被填满。

    ——开阵。

    他双手比在胸前,左右同时外划,半圆的弧度在空中慢慢成形。

    但是……

    不对劲。

    他开阵的速度慢了下来,仔细感受异能的流失速度。

    数秒后,他的内心变得忐忑起来。

    如果说用在仙鹤身上的异能是涓涓的小溪,那此刻,面对这只瘫软的毕方,他才划出第一根线,一条小溪就折损进去了。

    他只抓过鹤,不像其他卫家人那样能驭各种各样的妖兽,经验极度匮乏,因此,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进入了抓瞎的状态中。

    这算是正常情况吗?

    毕方是实打实记录在古籍上的传奇妖兽,那么,跟它签订契约要耗费更多的力气,这似乎也说得通。

    他估计了一下自己尚存的异能量,如果省略几个不太重要的线条(一般用于安全防护,但不影响成功率),只画重点的话,应该够撑到结束。

    他更改了画阵路径,调整为简单版。

    在持续枯燥地完成输出、补画的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走神了。

    毕方竟然提到了……老妈。

    八岁那年的本命灵兽考核,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场迫切想遗忘的灭顶灾难。

    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卫家被寄予厚望的位置上跌落,也是因着……

    那是他最后一次跟老妈见面。

    「乐乐,这次去参加考核,要把绷带和斩刀带上吧……妈妈只能这么保护你了。」

    「四阶以前,不要解开。」

    他终于想起来了,“四阶”并不是他自己设下的障碍,而是母亲对他的教诲。

    可是……为什么?

    一层层叠起的阵法闪烁着璀璨的光辉,光芒映在妖兽那片青蓝色的羽毛上,更显得色泽鲜亮、质感华丽。

    毕方静静地趴在地上,似乎刚才说了这么多话,它的损耗也不小。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找出了那一丝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异样感。

    绷带和斩刀是母亲给他的,也就是说——

    封印毕方是老妈的主意。

    老妈跟它的关系,真有它说得那么好吗?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面对一路找寻过来的“好友”,老妈明知它被困居在禁区,却熟视无睹,这么多年一直见死不救——这可能吗?

    别人他不确定,但他总觉得,老妈不会这么做的。

    就在这时,他骤然回忆起了一些话,像是他半梦半醒间时,她轻轻说出的自言自语——

    「乐乐,妖物天生就是会骗人的。」

    「对它们来说,这是比喝凉水还简单的事。」

    「所以,绝对,不要听它说了什么。」

    一直表现出乖驯无害模样的毕方,突然道:“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吧……”

    ——想要让猫熟悉新窝,就拿一条有它熟悉气味的毛毯垫进去。

    “那你知道,当时,为了让我熟悉你的‘血’,你亲爱的爸爸拿了什么‘毛毯’过来吗?”

    血开始从心脏处往上涌,耳鸣声逐渐变大。

    说话间,斩刀上捆束的绷带,再度被生生地撕扯开了一截。

    更多的气流蹿了出来,涌入它的身体。

    它先前又假装出发狂的模样追着潘千葵跑,又是跟卫承乐摆出回忆过去的谈心模样,如此拖延时间,正是为的这一刻!

    “总算是恢复一丁点实力了……憋屈死我了!”

    毕方狂啸一声,叠加了四阶风系妖力的火焰咆哮着向他吹来。

    它并不能自产火焰,但它却是偷偷藏了一部分林暮晃的火。

    凤凰的烈焰,如此霸道,它很满意。

    尽管灼烧得它五脏六腑都在疼,但一想到这种疼痛马上就转移到面前的小子身上,这点痛楚也就不算什么了。

    在狂舞的火舌中,它充满恶意地低声道:“你妈很好吃——这句话如假包换,绝对是真的。”

    语言像是断线的风筝栽了下来,失去了正常使用的功能。

    严雪卿的冰雪冻不住火焰,急得跳脚:“卫承乐,你在干嘛啊!”

    他呆在原地,全然丧失了反抗的意思。

    毕方的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这样,就是这样!

    只要主体(卫承乐)一死,它就恢复自由了!

    这么近的距离,没有杀不死的可能性——

    “……?”

    毕方怔住了。

    消、消失了……?

    为什么,那足有两米高的火墙,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就像是被剪切走了一般无影无踪了?

    谁?是谁干的?

    还是说,这里潜藏着别的异能者?

    它迅速往周遭看去,却正好看到,林暮晃迅速收回了左手,将少女重新揽住。

    好违和……

    看着少年没有一丝遮挡的手背,它突然醒悟过来:手套!

    手套自然是没了。

    因着释放的火焰温度超过了材料的承受上限,少年手套已然化为灰烬。

    他怀中的少女仰着头,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似是在避免自己因为脱力摔倒。

    ——不,也许是更害怕,自己摔倒就无法再看着他了。

    她眼中的琉璃色就像接触不良的电灯一般,一亮一灭,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到灯枯油尽的地步了。

    毕方很快就搞懂了这其中的关节:它确实是释放了火焰,但林暮晃并没有按它预想的那样冲过来救人(因为那样绝对来不及),而是卡着时间释放了同等强度的火焰,和它的火焰墙对冲。

    两道火墙对撞在一起,直接将那块儿的氧气一耗而空。没了燃烧条件,自然就熄灭了。

    可恶!

    毕方愤怒至极,刚想再喷一口时——

    “哪里来的畜生,还敢在陨日里头伤人?”

    一声爆喝声响起。

    一根织毛衣的竹针从它的嘴部贯穿,直至把它钉在地上。

    散开的绷带像是灵蛇一般跃出,一圈圈卷在它的独脚上,硬生生地将它往斩刀的方向扯去。

    “嗝——嗝!”

    它的悲鸣没有任何作用。

    一缕青烟过后,地上只剩下了一根毛衣针。

    斩刀的绷带自动卷起,重新将妖兽封锁得严严实实。

    只是,收口似有些挂不住,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到底是没有之前牢靠了。

    看到管理阿姨拎着毛衣,以小碎步冲锋进来,林暮晃低声道:“好了,千葵,已经没事了。”

    话音刚落,少女闭上了眼睛,晕倒在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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