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穹海市现在已是乱作一团。
冬日的黑夜来得飞快, 倘若没了光的庇护,人的视线就只能看到相当狭窄的范围。
“怎么会这样……”彭缀莎擦了把头上淌出来热汗。
她将手拿下来时,掌心沾染的除却咸涩的汗水外, 还有一股粘稠的液体。
——是极其刺鼻的血味。
她喃喃道:“全断电了……”
视线范围内一片黑, 脚下的路都走得磕磕绊绊绊。靠着和植物沟通,她勉强辨认着方位,但这样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学院那边一丁点回音都没有, 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更奇怪的是,跑了这么久, 她竟是一辆车也没见着, 反倒是跟零星的几只妖发生了遭遇战。
靠植物气息掩盖存在感, 她浑身发抖地抱住头, 一直捱到那些妖物悻悻离开。
——差一点就死了。
如果她闪避的动作再慢一点,被削掉的就不是脑门的那层皮, 而是整个脑袋。
黑夜对人类的限制实在是太大了, 她又不敢开手电筒, 只怕把更多的妖招惹过来。
她的内心浮现出一丝茫然, 隐隐的,她有了不好的念头。
如果学院那边,根本就没法管, 或者说,那边的情况要更加糟糕……
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
回去是正确的吗?还是说, 是自投罗网呢?
如此高压的局势下, 她几乎要没法做出理智的判断了。
强迫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后,她咬着牙放弃了回学院的想法。
附近还有哪里可以求救的?
最近的安全署在3公里外。她的体能在班级里算是中下, 全力奔过去大概需要10分钟——这是白天的测试成绩。
现在, 路上处处是妖物的游行盛宴, 又是摸黑前进,那么,这个时间会被拉长到什么程度?
怎么办啊,这样下去……谷元柏就要——!
她捏紧了拳,脑子一片嗡嗡。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了“格拉格拉”的声音。
气流搅动的声音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抖了抖,下意识摆出了防护的造型。
但很快,她恍然过来,向天空看去——
直升机从她头顶疾驰飞过,投掷下来的烈焰轰然炸开。
惊天动地。
仿佛小型的太阳从天空坠落在大地上,一瞬间,天光大亮,周围的一切映得清清楚楚。
她能看到炎爆的边缘,还有一些尝试逃跑的妖物。即便是悍然的怪物,在死亡面前,众生的感受都是相似的。
这些长着恐怖异形面孔的妖,脸上的神态无一例外,都在诠释“恐惧”二字。
它们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伴随着耀眼的光芒,这一切尽数“碎裂”了。
或者说,是“汽化”了。
——成为了一捧血色的雨。
直到滴滴答答的滚烫液体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才如梦方醒,大喊道:“谷元柏——!”
她向着前方拼命地跑去。
在焚烧成焦炭的大坑中央,谷元柏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光芒离去的方向。
令彭缀莎近乎失声的是,他右眼的眼眶里,变成了一片空洞。
挖走了他眼睛的鬼母,笑着当着他的面,吃了下去——哪怕谷元柏断开的血管还新鲜着,在眼球粉碎的情况下,也断然没有再接回去的可能了。
彭缀莎忍着要痛哭的冲动,利索地用藤条固定了他骨折的腿,不住道:“我背你去医院……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谷元柏像
是尸体一样任她摆布,他静静地匍匐在少女的背后,突然低低道:“刚才……是阿晃吧。”
他的声音很虚弱,刚才的战斗几乎要让他力竭,连眼窝处的剧痛都不值一提了。
“嗯,是的。”彭缀莎的眼泪流过颊边凝固的血液,冲刷出一条淡粉色的痕迹,“那是雪姐的直升机。”
她刚才胡乱地发出去了一大堆求救信号,因着接收不稳定,她也不知道成功了多少。
但严雪卿显然是收到了。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随着直升机的远去,天又渐渐灰暗了下去。
或者说,是“太阳”去普照别的地方了。
“好强的‘领域’,这才只是四阶而已……”谷元柏喃喃道,“但是,妖气为什么会这么重?”
林暮晃此刻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人类,而更近似于,是一只用理智强迫自己扮演成“人类”的妖兽。
灰烬从四面八方扑来。
在明白妖物已经被焚烧殆尽、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新的冒出来后,谷元柏靠在彭缀莎的肩头,终于昏死了过去。
“入侵者,入侵者——”
滴滴滴赤红的警报声不停地响着。
哐当!
踹上门扉的声音既响又沉,锁头发出“吱呀”的惨叫声。
哐!哐!当啷——!
在这般凌厉的攻势下,入口的钢铁门仅仅抵抗了三秒钟便宣告投降。
空洞洞的门框处,露出了黑沉的天空,以及一轮莫名格外明亮的皎洁白月。
再然后,少年红黑色的运动鞋踏了进来,仿佛归家一般平静自然。
严雪卿拢了扇子,本想提醒一句“小心”,但视线在触及少年的背影时,却是半点也说不出口了。
——这真的是“人”吗?
她的内心反反复复地拷问自己。如果人可以抛弃理智、仅凭本能行动,她现在也许更想不顾一切地拔腿就跑。
林暮晃的身上称得上是干净,羽绒服维持着蓬松柔软的状态,衣服下摆的可爱兔子连一丝血污和砂石都没有沾上。
但若是,他身上的血腥气能实质化的话,那冲天的煞气只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回来。
“请各位研究人员紧急撤离……”
刺眼的红色光芒闪烁着,研究员们脸上俱是一片惶惶然,但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进行撤离。
资料,仪器,磁盘……能拆的都被放置在了推车上。
而不能带走的……
只剩下还关在防护玻璃里的“实验体”了。
广播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那人说了很多话,但都没什么听的必要。
线路在发出“噼啪”爆裂声,塑胶燃烧的气味不算好闻——其实没有非得烧毁的必要,但心头的烦躁和暴怒几乎难以压制,只能通过这种手段宣泄出来。
烧干净就好了,把整栋建筑一起烧光才好。
目及之处,皆是火海。
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狂跳不止,每一次鼓胀收缩,都像是在将某种漆黑的物质泵进身体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中。
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就现在,立刻,马上。
然而现实却是,他的身边只有摇曳的烈火。
啊不,还有一些恼人的爬虫。
有研究员崩溃地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哭嚎,嘴里不住地嚷着“数据”、“没了”,悲恸哀切,像是要将心头血都嘶吼出来一般——但林暮晃只觉得他太吵闹。
二者的距离越来越近,研究员突然歇斯底里地扑向他,涕泪四流,语无伦次
地说道:“你杀了我吧,我一辈子的心血都被你毁了,这是人类的希望,我的希望,我最珍贵的孩子……你杀了我吧!”
他的唇角没有笑意地勾了勾:“杀了你?可以啊,那……你把千葵还给我吧?”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悦耳的电子女音响了起来:“虹膜验证通过。”
在一片吵闹和嘈杂中,唯有机械产物不受任何干扰,兀自保持着积极欢欣的语气。
电梯的门,打开了。
严雪卿欲言又止:“我是说,嗯,那个,阿晃……拿到虹膜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没、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他都求你放过他了……”
她的目光带了点畏惧和茫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少年漠然道:“他们在带走千葵的时候,千葵肯定也是不想的——哀求有用吗?”
一报还一报而已。
今天是多寻常的一个普通日子,在他死皮赖脸的要求下,她穿了情侣款的羽绒服出来,涂了玫瑰味的润唇膏。
他很喜欢这一套衣服,因为衣摆上的小兔子顶着两团可爱的腮红,懵懵懂懂的,很像她。
见面后,两人一起吃饭,又去咖啡店买奶茶,到这里为止,都跟以往的约会没有什么区别。
然后,留下了一句“我很快回来”,他让女朋友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食言的代价就是,当他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地碎开的手机零件。
内心窜动的毁灭感并不算陌生,事实上,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徘徊,但是……
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下来了。
——因为,千葵在身边。
每次生起这种感觉的时候,只要把少女拥入怀中就好了。
拥抱,亲吻,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她的存在——那股能将万事万物焚毁殆尽的汹涌戾气,落在她身上时,却化为了小狗得寸进尺的撒娇和没完没了的欺负。
真奇怪啊。
明明是那么脆弱的身体——他单手就能控制住的细弱手腕,毫无抵抗力的纤细脖颈,没有一处能压制住他的资本,为什么可以无所畏惧到这种地步。
并非不知道他的本性,并非不知道他的危险,也明白握着绳索就得承担起被发狂的烈性犬咬断喉咙的后果。然而,她唯一的反抗仅仅是,在被他欺负狠了的时候,会眼尾泛红地抗议一句“我好困了,我想睡觉”。
但是,他确实在她的视线中,伪装出了她希望的“善”和“正义”。
现在主人不在,又有谁能阻止疯狗的肆意破坏呢?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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