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隐情
司徒平所提之事其实朝中都心照不宣。
尤其是永昌侯, 褚辨梁,宜安郡王和姜连山等人。
这些世家都带了家中子弟入京,也原本就是冲着求娶东宫来的, 而且这些世家子弟大都在鸣山书院国子监论道的时候提前见过东宫, 朝中谁会猜不出来这些世家的心思。
天子早前就是如此,如今东宫年少, 这些尝到甜头的世家又想如法炮制一次。平日里天子卧病在床,东宫又才回京不久, 没有合适的时机提起此事, 天子的生辰宴无疑是最好的提亲场合。
昨日商姚君才抵京,却特意去了一趟东宫,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次天子生辰宴, 永宁侯虽然没有亲临,但永宁侯在朝中的威望与定远侯不分伯仲, 永宁侯都让商姚君去了东宫,谁这个时候在殿中主动提亲,也算是不给永宁侯府留颜面。
人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对方还是永宁侯。
这种场合下, 当然没人会主动当出头鸟。
尽管今日几大世家都各自带了目的前来, 但未必谁都愿当这个出头鸟, 起这个头, 所以原本今日的生辰宴就藏了变数, 谁想到这个时候,司徒平起了头。
司徒平是礼部的老人了,天子早前的登基大典就是司徒平操办的,前两年司徒平就告老还乡, 颐养天年。
人不在朝中,又是礼部的老人,这种话司徒平来说再合适不过。
永宁侯再怎么针对,也不好去针对一个告老还乡,子孙还都不在朝中的老臣。
司徒平这种老学究,恐怕连商姚君去了东宫的事情都不知晓,就替人做了嫁衣,说到底,有人推了司徒平这枚棋子出来,永宁侯府拿不拿捏都不好。但只要这处口子开了,再找三两人附和,很容易就将风向带到此处。
果然,司徒平言罢,朝中当即就有人附和,“司徒老大人言之有理呀!如今东宫都已及笄,皇室之中,自然是子嗣为重,应当尽早开枝散叶。”
“是啊,皇嗣乃立国之本,司徒大人是礼部的老人了,自然看得明白。枝繁叶茂,皇室才能兴盛。东宫是储君,自然应当尽早考虑皇嗣问题。”
“司徒老大人所言极是呀!”
大殿之中纷纷附和,但压倒性的声音多了,也有旁的,“倒也不必吧,东宫年少,回京不过三两月,子嗣之事是可暂缓。”
“东宫便是从宗亲中来,此事如何能暂缓?”
有些话不好在生辰宴上当面说,譬如谁都没想到天子会大病一场,膝下连继承皇位的儿女都没有,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朝中哪能不担心。
顿时,朝中纷纷响应。
“陛下,臣附议,东宫在生辰宴值后便要临政,东宫临政,大婚也当及时安排,祖宗基业,若无皇嗣支撑,便如浮萍啊!”
“臣附议!”
“臣附议!”
殿中的风向逐渐统一,大有向天子请|命之势。
涟卿余光看向天子,天子泰然,这些,应当都在天子意料之中,即便眼下朝臣群起响应,天子也未见慌乱。
她也想起天子的叮嘱,不要开口,不要卷入是非。
涟卿缄声,目光再次看向岑远。
岑远认真听着殿中先前起身的所有人说话,宋佑嘉也似专属小喇叭一般在他耳边念叨,“这个人叫龚星宇,是兵部的人,他大姑父的准女婿同永宁侯府的二爷有些关系。”
换言之,这人是永宁侯安排的。
岑远没出声。
宋佑嘉继续道,“这个呢,叫朱兴文,朱家是西南这处的新贵,宜安郡王府一直在西南边,近来逐渐有衰落之时,好些早前不怎么碰的事,也都开始碰了,但都上不得台面,所以碍与名声,就要扶持代言人。朱兴文的舅父就是宜安郡王府的代言人之一,他当然是站在宜安郡王府的立场。”
宋佑嘉说完,岑远看他,“张大儒教你的?”
“当然不是!”宋佑嘉轻声,“这在老师这处叫不务正业。”
宋佑嘉还来不及细说,又继续道,“诶,这个是袁江数,袁家同姜家是姻亲……”
耳旁是宋佑嘉的话,岑远抬眸看向涟卿。
涟卿聪慧,天子交待过她今日且看着,她从方才起就一直没应声,任由殿下这些人议论,面色平静而淡然。
而另一处,这群人纷纷复议之后,原本以为天子要表态,至少也该接话了,但天子竟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连金口都没开,就一直这么等着。
这……
殿中的氛围顿时由早前的热忱高昂变得多少有些尴尬,甚至冷场,再甚至,因为猜不到天子的心思,也不知道当下天子不做声是真的在等人继续说话,还是特意冷场的?
一时间门,殿中面面相觑的人越来越多,也很快进入到鸦雀无声的主干太。
永宁侯和宜安郡王都不由皱起了眉头,摸不清天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旁人也试图从上君之处看出些许端倪,上君同天子是夫妻,是最了解天子的人,天子的心思恐怕是上君最明白。
但今日殿中的上君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不像平日早朝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天子今日在朝中的缘故,所以上君特意避讳的。
总之,没人知晓眼下殿中这种越渐尴尬的气氛当如何。
最尴尬的,也莫过于司徒平本人。
此事是他起的头,虽然后来私下议论的不少,也有起身附议的,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在正殿中央的他,很快,旁的在位置上起身的人也跟着尴尬起来,还有人庆幸刚才只是私下议论,没有跟着一道。
紧接着,就有旁的官吏起身,“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妥,东宫尚未临政,诸事应当以临政为重,这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
“臣也以为然。东宫尚且年少,早前魏相花了不少心思在东宫教导上,就是因为教导东宫原本就是对储君的培养。为储君者,先要安天下,保社稷,所以魏相将教导东宫的是事放在与朝中政事处理同等的位置,先有这处,才会有后宫安宁,又岂可本末倒置?”
“臣附议!东宫即将临政,古往今来,东宫临政,需要投入的精力和时间门各位大人应当清楚,此时东宫大婚,临政之事免不了受影响。于长远不利,于社稷不利,此事完全可以退后一两年再行。”
也是……
殿中私下议论的声音又起,东宫原本就不熟悉朝政,还是女子,要临政,只怕比历代的东宫都要难,哪里还有时间门放在大婚上?
而且新婚燕好,怎么都会分散精力。
这种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渐渐的,殿中的赞同声四起,是不应当放在此时,皇嗣之事重要,但缓上个一两年也未尝不可,不耽误东宫临政才是大事。
“六叔,这风向转得可真快。”宋佑嘉感叹。
岑远轻声道,“转得快,转回来也快。”
果真,当即就有人起身,“陆大人此言未免偏激了,临政是临政,大婚是大婚,临政是前朝之事,大婚是后宫之事,将两者混淆为一谈,实在有失偏颇。”
对方反问,“那请问李大人与司徒大人,殿下才刚临政,如果就怀了皇嗣,朝中之事谁来管?如果皇嗣为重,是不是诸事都要让道,那朝中之事,谁来管?”
“这……”对方语塞。
陆长河继续道,“陛下久病,东宫临政方才是朝中之根本,微臣觉得大婚之事可以适当推后,凡事以江山社稷为重!”
“陆大人此言差矣,如果东宫坏了皇嗣,那是天大的喜事,应当将皇嗣生下,确保皇室血脉后继有人,临政之事往后推个一两年有何不可?眼下不也是如此?”
“李大人所言极是!”
“荒谬!殿下是东宫,又不是后宫妃嫔!”
……
殿中再次争执起来,宋佑嘉头疼,“明明是天子的生辰宴,怎么都转到东宫这处了?”
岑远淡声,“各怀心思,各有利益。”
“可殿下一句话都没说!”宋佑嘉一直看着。
“她没说是对的,天子在,她若说话,才是越俎代庖,留人口舌。”
他一句,宋佑嘉恍然大悟,难怪,宋佑嘉又道,“这分明都是事先找到的人,这儿说得热闹,我看着几位一个比一个平静。”
岑远看他,“先让无关紧要的人先说,再开口时就还有余地,如果先说,没达到预期,此事也不能再提了,都是老狐狸。”
宋佑嘉眨了眨眼,有种狐狸说旁人是狐狸的既视感。
岑远没再看他,而是继续听着。
宋佑嘉又凑近,“六叔,你觉得谁对?”
岑远声音冰冷,“我没觉得谁对,各个都大义凛然,一派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姿态,但说的是东宫的婚事,却没有一个顾及过东宫。”
宋佑嘉愣住,还真是。
岑远垂眸,眸间门藏了阴冷,“狗咬狗罢了。”
宋佑嘉心中感叹,六叔这张嘴,一语中的。
殿中还是争吵声,岑远抬眸看向天子。
天子今日一定是拿定了主意要做什么事,所以也有耐性,听这些跳梁小丑跳上窜下,也是想再好好看看这帮人。
今日殿中的场景,天子应当不陌生。
他虽然早前不在,但也能猜到这样的场景,天子应当都经历过。
只是那时候,天子还同涟卿一样,但一句话都不敢说,如今时过境迁,再次换了位置看这些人,这些事,全然不同,又全然想通……
跳梁小丑,但也是天子心中的刺。
天子能耐性听,那便是今日要动的人很多……
岑远收回目光。
……
卓妍担心得看向殿上的涟卿。
涟卿是有心上人的,即便她自己记不得了,但她已经在慢慢想起早前的事了,但今日,人人都在高谈阔论她的婚事,也人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却没人问过她一句。
就好像说得是旁人,同她没关系。只要朝中定下来,她照做就是了。
卓妍攥紧指尖,“哥……”
卓逸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卓妍也不出声了,今日不是天子生辰宴吗?
而不仅卓逸,定远侯,信良君几人都未出声。殿中的争执尚在,终于,永昌侯开口,“今日是天子生辰宴,诸位大人是不是另择一日商议的好?”
话音刚落,殿中都安静下来。
看似好像是被永昌侯敲打醒,但其实心中都清楚,贼喊捉贼,却喊得大义凛然,这就是永昌侯。
等殿中都安静下来,永昌侯才缓缓起身,朝着殿上的天子拱手,“陛下,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永昌侯说吧。”天子的声音温和。
永昌侯从位置上步入殿中,就在司徒平一侧,声音却要比司徒平响亮得多,“各位大人刚才说的,想必殿中都听到了,无非是皇嗣之事,和东宫临政之事,孰轻孰重。原本这些话放在天子生辰宴上说不妥,但各位辩论了这么久,也当有个结论了。”
岑远瞥目看向他。
永昌侯环顾四周,“东宫入京才多少时候?魏相和太傅教导东宫的时间门也不长。虽然国子监论道上,国子监学生对东宫赞许。但论道是论道,朝事是朝事,又岂可同日而语?朝中无小事,这些年原本就一直依赖魏相,自天子染病,魏相主持朝政以来,年年如此。即便东宫明日要临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东宫需要时间门,朝中也需要时间门,即便东宫除了临政,旁的事情都放在脑后,也要过渡,所以,东宫临政是大事,但也不是转眼就能处置妥善的事,还需劳烦魏相用心,不是吗?”
永昌侯言罢,殿中也跟着开始议论。
确实,东宫即便再有天赋,也需要时间门磨合,至少,是同朝臣磨合。
这种磨合原本就需要时间门,欲速则不达。
永昌侯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永昌侯满意笑了笑,继续道,“这只是其一,其二老臣也要说一说。皇室血脉尊崇,东宫已经出自宗亲一次了,若再有第二次,恐怕民心会不稳,军心也不稳,朝中也人心惶惶,这于江山社稷,百姓安定,军中安稳都息息相关,也举足轻重。东宫大婚若是对民心,军心,朝中稳定都有帮助,又何必再争执此事?这已经于江山社稷大有裨益,老臣实在不明白,之前说东宫大婚不利于社稷稳定的人,是何居心?”
永昌侯说完,目光锐利看向陆长河。
那种压迫感,仿佛能与天子对峙,也是警告。
陆长河想开口,身侧的人攥了攥他衣袖。
他明白,永昌侯睚眦必报……
见陆长河不吱声了,永昌侯轻嗤,继续道,“陛下都未说什么,我等何必在此议论?陛下,老陈所言,陛下觉得呢?”
又是这种压迫感,却是冲着天子去的。
也明显倨傲。
就似,当年几大世家往天子身边放人时一样,不容置喙。
永昌侯府一惯如此盛气凌人,符合他的一惯作风,当初,若不是东君病逝,恐怕现在上君的位置还是永昌侯府的……
随着永昌侯府这声疑问,殿中气氛已经从东宫的婚事奔向另一处去了。
永昌侯,这是赤|裸|裸的‘提点’天子,不是提点朝臣……
殿中的氛围越渐微妙,不少早前还参与争论的人,眼下是不敢开口了,永昌侯连天子都会施压,旁人眼下开口无异于火烧浇油。
定远侯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全然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岑远看在眼里。
从一开始,定远侯就没准备搭理包括永昌侯在内的一干人。
洛远安的脸色很有些难看,因为早前天子口中那句敬上君,也因为方才一直听到眼下。
上一次,他不在朝中,不知道朝中曾经发生的事,但今日的种种迹象,不能猜早前的事。
涟韵已经是这么多年的天子,大权在握,尚且如此,放在十余年前,她同此事的涟卿并无区别,而她那时没有涟卿聪明,也是一个人面对诸如永昌侯在内的人。
永昌侯问完,目光便倨傲落在天子身上,等着天子开口。
朝中都知晓骑虎难下的是天子。
洛远安开口,“东宫婚事是大事,要从长计议,今日是陛下生辰宴,百官齐聚,宫中好几年没有这样的热闹,东宫之事,暂且缓缓,容陛下与东宫商议之后再行打算。”
天子不便开口,上君开始是缓和,也是给了双方台阶下。
而上君说完,永昌侯轻嗤一声,“天子都未开口,上君开口,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若是东君还在,今日坐在上君位置上的就不是洛远安,永昌侯原本就不屑,语气更不会留情面。
洛远安看他,永昌侯继续道,“老臣听闻早朝之上,一直是上君在,原本上君管好宫中琐事就好,早朝行事已经算逾越了,朝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今日,就实在不宜左右天子了。”
“左右天子”这四个字已经说得极重。
看似摘出了天子,实际等同于说天子病中受人摆布……
这是存心要打压上君气势,也让上君子在朝中下不来台。
殿中都不由捏了把汗。
上君看向永昌侯,却平静,四两拨千斤,“今日越俎代庖的,是永昌侯吧。”
“你!”永昌侯顿时恼意!
原本以为他会慌乱,却没想到他……
上君继续道,“今日天子生辰,旁的事情,容后再议。”
上君看向大监,大监会意。
大监正要开口,永昌侯恼羞成怒,“洛远安,你!”
话音未落,信良君忽然沉声开口,“上君如何,自有天子评判,永昌侯今日是喝多了吗?”
永昌侯原本气势汹汹,但信良君突然开口,又站在上君一处,接了他的话,永昌侯顿住。
信良君不比洛远安。
他可以无事洛远安,但信良君才从边关回来,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即便兵权暂时交了出去,但军中多心腹,正面与信良君冲突与洛远安冲突天差地别。
永昌侯看他。
信良君也看他。
都是上位者,挑衅意味明显了,殿中的局势一触即发。
宜安郡王的位置原本就在永昌侯一侧,方才也一直在说话,永昌侯到了殿中,也是在宜安郡王的座位前,宜安郡王赶紧起身做和事佬,“永昌侯,就说今日是天子生辰宴,虽然是喜事,也别喝酒太急,来来来,快坐下。”
宜安郡王更怕他闹得殿中不愉快,反倒将今日的正事耽误了。
温水煮青蛙,哪有一上来就用滚烫沸水的?
永昌侯还想说什么,宜安郡王将他拽了回去,永昌侯微恼,但也还不想此时坏了事情。
刘凝予都看懵了。
早前只知道爹行事高调,但万万没想到今日在殿中怼上君的地步。
刘凝予大气都不敢出。
还有旁的和事老劝解,也算给了永昌侯台阶下。
刘凝予不敢吱声,却也听到永昌侯低声,“洛家竖子!”
刘凝予赶紧低头。
大监也松了口气,看向天子时,大监不知是不是错觉,天子像是无事一般,而看向东宫的时候,却见东宫正襟危坐,大监想起从刚才起,东宫就一直在认真听着每一个人说话。
—— 好好看着朝中每个人的反应,看人识人,也什么样的场合你都要见过,日后才压得住。
涟卿一直记着这句话。
今日她是看了很多,也记住了很多人。
不少人早前在朝中温和,也不会随意开口,但遇到今日这样的场合,或从众,或强硬,都和她早前认识的不同;还有不少是外地入京的世家,诸侯与封疆大吏,她很多都未见过,今日也有了初步印象。
早前好像殿中说了很多,但又像刚刚开始。
涟卿目光看向永昌侯。
永昌侯虽然坐下,但明显火气微消,原本就有口气咽在喉间门,抬头看向定远侯时,定远侯嘴角都是嘲讽笑意。
永昌侯当即又要恼,刘凝予脸色都挂不住。
定远侯放下酒杯,不再搭理永昌侯。
而眼下这样焦灼的场景,最着急的其实是姜连山。姜家上次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这次不能再丢一次。
司徒平和永昌侯已经开了头了,那他也不算突兀。
眼下永昌侯才同上君不快,是最好的时机。
姜连山起身,“陛下,此次入京,奉老爷子之命向天子问候,老爷子也叮嘱了示意,让连山替姜容求娶东宫,愿侍奉东宫左右。”
姜连山此话一处,殿中纷纷哗然,而后议论声纷纷。
终于,是有人点破了。
虽然早前都没想过是姜家,永昌侯和宜安郡王都滞住,早前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这才是要事,姜家抢先了。
褚辨梁也看向褚石晓,褚石晓握拳轻咳。
刚开始的时候涟卿还紧张,听到旁人稍稍将话题带到此处就会心神不宁,但仿佛经过刚才,也没那么担心了。
譬如当下姜连山起身,替姜容求亲,涟卿也未慌乱,也想起昨日见姜容的场景。
姜容是不愿意的,昨晚应当也同姜连山再商议过了,姜连山没有同意,所以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姜连山刚说完,天子还未开口,姜容也起身,恭敬拱手,“陛下,姜容不愿意。”
顿时,殿中的哗然声四起,比刚才更甚。
“你!”姜连山脸色都绿了。
姜容又朝殿上拱手,恭敬道,“陛下,殿下高洁若皎皎明月,鸣山书院国子监论道姜容有幸目睹,也与殿下相谈甚欢。但姜容亦有姜容所求,姜家祖上乃书香门第,姜容想将毕生用于致学,愿领略各地山川河岳,去到各地交流辩论,听各地大儒讲学,此乃姜容从小志向,也为此一直孜孜不倦,未曾停下脚步。所以,姜容不会在一处久留,也不宜在殿下跟前侍奉。”
“你!姜容!”姜连山恼了!
姜容是他侄子,若是他儿子,他早就!
他怎么都没想到,姜容是真会如此行事。
“望陛下,殿下明鉴。”姜容掀起衣摆,朝着殿上跪下。
嚯,殿中已经不是哗然,这就是心意已决啊,这姜连山此时怕是尴尬到极致了吧!
永昌侯和宜安郡王刚才还觉得被姜连山抢占了先机,当下见姜连山一脸尴尬,挂不住,被自己侄子坑的模样,又忽然有了看好戏的心态。
褚辨梁也看向自己儿子。
褚石晓轻声道,“我觉得,姜容还是有几分骨气的……”
褚辨梁头疼。
刘凝予见自己父亲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不敢吱声,但很快父亲就转眸看他,“你要是敢如此,我打断你的腿,剥了你的皮,你试试!”
刘凝予果断摇头,不试不试。
姜家在殿中,仿若一场闹剧。
宋佑嘉凑近,“哇塞,这次姜家可丢人丢大了,日后怕是都不敢随意入京了。”
岑远未置可否,姜容的事,涟卿之前就告诉过他,但他没想到姜容这么果决。
姜家百年世家,这么一闹,日后就算能,也很难在朝中立足。
姜容就算再不懂事,也轻易不会做这种事。
姜家内部一定有纷争。
姜连山虽然是家主,但执意将姜家从书香门第,闲散世家往朝中的实权推,未必就让姜家家中所有人信服。
姜容人很聪明。
博览群书,一心向学,又怎么会不知道分轻重?
他是特意的,却让旁人觉得他恃才傲物,年少冲动,这个人日后若是致学,怕是会集大成,若是从政,前途同样不可限量。
岑远收回目光。
涟卿看向天子示意,天子颔首。
殿中的议论声中,涟卿开口,“鸣山书院时,有幸与姜公子探讨,深觉差距,望日后更上一层,孤也借以自勉。”
殿中也跟着安静下来,都没想过东宫会回应,而且东宫的回应也岿然大气,并未拘于情爱之事,或是找回颜面,而是祝好,自勉,远非闺阁女子应有的眼界与气度。
再加上姜容也提前早前国子监论道一事,殿中忽然回过神来,方才东宫临政和大婚之事争执得如此厉害,东宫都一直未开口,旁人也好似觉得东宫不开口是应该的,但真正等东宫开口,又觉得,早前东宫不是不能开口,而是不想,只是看着听着罢了。
当下,姜容拱手,“多谢殿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姜容叩首。
待得起身,又朝殿上道,“姜容告退!”
“姜容!你!你给我回来!”姜连山都不是脸色挂不住,是旁人都发现,姜容根本不听他的。
无论这次姜容如何收场,但姜连山这个家主之位,无论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姜容要走,姜连山没有办法,但他也不好走,只能重新坐回位置上,面红耳赤看着姜容的身影远去。
宋佑嘉凑近岑远身侧,“嘶,六叔,这姜容有脾气啊,不怕回去挨揍啊!”
他时常挨揍,所以想的大都是挨揍的问题。
岑远没搭理他。
他继续感叹,“这就是艺高人胆大,自己有学问,所以不怕回去挨揍。”
岑远:“……”
“你的观点倒是新奇。”岑远无语。
宋佑嘉尬笑。
这一轮闹剧结束,都是殿中没想到的方式。褚辨梁看向自己儿子,褚石晓笑道,“这姜公子有些东西。”
褚辨梁叹道,“看怎么给你祖母交待!”
褚石晓又笑,“那不现成的?姜家都逼走一个了,你说,怕我跟着姜容学就是了。”
“你小子!”褚辨梁好气好笑,转念一想,又如释重负,儿子说得其实不无道理。
但褚辨梁释然,永昌侯和宜安郡王这处却不是。
姜容在先,别家反倒不好开口,等于失去了一个好时机,于是各家脸色都阴晴不定,再加上永昌侯早前同上君闹得有些不愉快,还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有机会再提此事?
若是不提,生辰宴之后是不是就没机会了?
那这趟来京中岂不是白来了?
姜容这么一闹,是将各个世家都推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谁再主动开口都不好,姜连山还坐在这处,也如坐针毡一般。
岑远看向定远侯,虽然知晓今日一定不太平,但到眼下,定远侯除了饮酒,旁的什么话都没说,越如此,越藏得深。
大监请示天子,天子似没放在心上一般,又起了一轮歌舞。
歌舞声一起,早前永昌侯和姜容的事就似插曲一般,在歌舞声中一带而过,有举杯遥祝的,有三三两两说话的,姜连山脸上火辣辣的,总觉得旁人都在背后说自己。
周遭也都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这次真是一出好戏连着一出好戏,殿下再怎么宽容大度,姜家这次怕是都在殿下之处留了记恨,说是如此说,但这姜家之人的仕途时候怕是断了。”
“那可不是吗!姜连山这次吃了大亏,分明是姜容惹事,最后倒霉的是姜家,也不知道姜家欠了姜容什么!人姜容倒是留了一个好名声,才子不可多得,姜家这次是彻底凉了。”
“凉了也好。”
“姜家这次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不知道别家要怎么办?”
“我看最难办的是永昌侯吧,方才分明是想威逼天子,但天子一句话都没说,上君也没给永昌侯颜面,还被信良君怼了,我看,这次永昌侯府才是要捅篓子。”
“捅就捅呗,相比姜家,这永昌侯可嚣张跋扈多了。”
“喝酒喝酒,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我议论,权且看着吧。”
贺之同也咽下一口,就坐在这两人身后,当听得到的自然都听到了,然后忧心忡忡看向殿上的东宫。
这年头,怎么就这么不能太平啊……
贺之同轻叹。
歌舞结束,舞姬陆续退场,定远侯也放下杯盏,指尖轻叩桌沿,目光轻轻瞥过角落处。
角落处当即有人起身,“陛下,微臣乃御史台孟行,有一事不得不呈奏。”
宋佑嘉嘴角抽了抽,悄声道,“今日是怎么了,御史台也来,这幺蛾子一只接着一只。”
岑远还未应声,只听信良君恼意,“怎么,你们御史台很闲是吗?”
信良君忽然开口,殿中都跟着抖了抖。
定远侯好似未闻。
孟行朗声道,“御史台职责,上谏天子,下察百官,不畏流言,更不畏强权。”
哗,殿中哗然,这是同信良君杠上了。
信良君在朝中一惯脾气不怎么好,这不是直接同信良君杠上是吗?
信良君轻哂,“你活够了是吧?”
此话一出,孟行脸色僵住,信良君是脾气不好,但没想到会直接来这句。
殿中也纷纷错愕。
“信良君,欺人太甚了。”御史台又有老人起身,“信良君,孟大人无非履行自己职责,何必如此?”
呵,一人两人,那就是背后有人。
信良君再清楚不过。
信良君想起身,卓逸伸手拦住他,“信良君,天子生辰,事情已经够多了。”
这句话似是说中信良君忌讳,信良君果真没再起身。
殿中也都松了口气,只是松了口气,也有些紧张微妙。
倒是天子温和开口,“什么事一定要今日说?”
天子如此问,就是提醒的意思。
结果孟行上前行至殿中,掀起朝服衣摆下跪叩首,“启禀陛下,景王谋逆一案,少有隐情。”
景王谋逆……
殿中这次不是哗然,是死寂。
“御史台诸位,今日是天子生辰宴,此事应择日再论。”魏相开口,便如给此事定性。
孟行愣住,似是在权衡魏相的话,思忖应不应当继续。
天子却笑,“让他说。”
魏相看向天子,天子平静,“继续说。”
都知晓是景王之乱,让天子失去了父兄,也是因此,天子才以公主之位登基,此事原本就是天子的心头刺;今日天子生辰却特意提起,多少有些刺中天子痛处。
这……
孟行拱手,“启禀陛下,微臣确实有必须今日说的理由,因为……”
孟行顿了顿,朗声道,“以为东宫明日就要临政,所以,必须今日说清楚。”
东宫?!
殿中纷纷愕然,此事如何同东宫牵扯上关系?
岑远僵住,想起早前魏相提起的事,涟卿也愣住,她?
宋佑嘉扯了扯岑远衣袖,“六叔,这,不是要出事吧?”
岑远看向殿中的孟行,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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