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天,冷风刺骨。簌簌的白雪压弯光秃秃的枝干。
余莹一睁开眼,视线昏暗,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阵哭声。
怎么了这是?看着低矮逼仄的屋顶,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雪声,除了盖着被子的身体还暖和,头脸都似乎暴露在风雪中的冰凉。
余莹又冷又饿,冻得打个哆嗦,干咳两声,恨不得把脑袋全缩进温暖的棉被窝里。
许是听见这屋动静,门帘一掀,进来个十五六岁穿着蓝布旧衣的圆脸小姑娘。红红的眼圈一看见睁开眼睛的余莹,便惊喜叫道:“小姐,你可终于醒了!”
看着圆脸小姑娘的一瞬间,“顺娘”这个名字就在余莹脑海里冒了出来。接着脑袋仿佛洪水开闸,一股陌生的记忆汹涌而来。
“她”也叫余莹,今年十七岁。父母早死,一年前由养父嫁给从小娃娃亲的杏水村裴家,薄有嫁妆六十两,外带一个陪嫁丫鬟顺娘。
公公早死,目前只有一个寡妇婆婆王氏,同岁的的丈夫裴素,还有个八岁的小叔子裴秋。
顺娘忙过来,用冻得冰凉的手指摸余莹的额头试体温,把余莹又冻了一哆嗦。
“还好老天保佑,小姐你总算见好了。”顺娘笑了一笑,随即又有些愁眉苦脸,指着屋外悄悄说:“姑爷和秋哥儿还烧着呢,一个手脚冰凉,昏睡不醒,一个扯着嗓子咳嗽半宿,主母愁得眼泪都快哭干了,到这时候了饭还没吃一口,这么下去可怎么着才好?”
裴家清寒,除了裴素念书,婆媳需做些针指赚些小钱度日。秋哥儿替家里上山拾柴。
前些日忽然寒风大雪,秋哥儿走得急不小心崴了脚,冰天雪地趴了半日,便病了。家人见他不回来,四处寻,好容易找到,裴素便背弟弟回家。谁知顶风冒雪走了几里路,热汗吹着冷风,当哥的也着风寒病倒了。
冬日冷,屋里关得严实不透气,余莹也有些受传染,这一下家里可是愁云惨雾。
请大夫,买药,花钱,受累,素来胆怯的婆婆除了哭就是哭,几天已经瘦了一大圈。
余莹叹了口气。这就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也不知道怎么在便利店加班加猛了,昏睡一觉就穿到这里。
说一点不惊慌,是假的。可是身子冷,肚子饿,一向顾实际的余莹哆哆嗦嗦伸出手轻拍顺娘:
“别哭了。既然我吃了药管用,他们两个男人怎会吃了没用。过几天也许就好了。我又渴又饿,你先给我点热水喝,再给我弄点吃的来。”
顺娘答应着出去了,先从灶房端了碗热水给她喝,又弄了一碗煮面条,上面撒着点切碎的萝卜缨子咸菜。
“小姐,快趁热吃,是白/面擀的!”
这于农家,就算是好饭了。时人大多吃粗粮,杂合面,肚子填不饱也是常事。肉,逢年过年吃一点便是殷实人家。
余莹不禁怀念起店里麻辣鲜香的关东煮和金黄酥脆的手抓饼喷香的烤肉肠……然而,肚子饿极了,白面条也不难吃,热气腾腾,淡淡的麦香配切的碎碎的咸萝卜缨,吃着也挺顺口。一碗扒拉下肚,身子也暖和起来。
余莹舒服不少。此时面容憔悴的婆婆也来看望她。
余莹一打量,婆婆四十出头的人,个子不高,面容黄瘦。因这两天发愁受累,神情憔悴,眼泪汪汪,身影摇晃,颤颤巍巍的,看架势也快倒了。
余莹穿好袄裙,起来让座。
王氏除了性格懦弱,担不起事儿,算是个厚道的婆婆。从不曾立规矩磋磨过儿媳妇,彼此客气,看她现在汪汪掉眼泪,余莹纵然不擅长安慰人,少不得也要安慰她。
“魏家的来了,看素儿和秋儿,还说要看看你,现在正屋等着。”王氏欲言又止。
余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魏家的她平时叫做魏二嫂,是裴家乡亲,一个中年妇人,最爱串门子,能言会道的。
余莹皱起眉头,问:“她来干什么,不会又趁机借钱吧?”
原身余莹刚嫁来时什么不懂,脸皮又薄,魏二嫂亲亲热热套她几回话,便把她的六十两陪嫁陆陆续续给借去一半。就剩下那么三十两,魏二嫂还成天惦记着。
婆婆王氏也一般的脸软皮薄,极为节俭也被魏二嫂刮骨头一样借去些体己,只能低声叹气说:“她说认识镇上的好大夫,叫娘凑出五两银子……请好大夫是要花大钱的,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不认识……只有她认识……”
“娘,你听她鬼话!”余莹打断婆婆的支吾,断然道:“她骗我们钱还少吗?素来说相……相公坏话的也有她。她不会盼着咱们家好,只会趁火打劫。咱们现在正使钱的时候,再叫她骗去,还了得?”
余莹称呼裴素相公,难免别扭。不过她说的是事实。前身的记忆里,丈夫裴素在村里是备受非议的。
农家子出身,听说刚读私塾时很被董先生和几个老秀才夸,以为是奇才,众人都等着鸡窝里飞出一个金凤凰来,谁知打磨扎实以后,从十五岁县试开始,竟然两年都没考过,现如今连童生也不是。
按理说,好几年考不过童生的也有,两年并不稀奇。然而当初裴素神童之名传的广了,如今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虽然中间是有段不为人知的曲折,然而村人便由艳羡好奇转为肆意嘲笑。
魏二嫂是嘲笑最厉害的一个。她是个两面派,过来裴家骗借钱时,嘴脸多甜,出了门背后笑话地就有多狠。
村里哪有什么秘密,终究裴家人也知道了。只是婆媳软弱,长子一心念书不得知,幼子又小,还不愿意撕破脸,便忍气装作不知。
“我想,她总不至于那么坏吧?”王氏可怜巴巴:“咱家都落到这个田地,都这么倒霉了……”
“娘,你也别把人想的那么好。”余莹站起来道:“坑蒙拐骗惯了的人,我是不相信的。哪怕这个大夫的药真不管用,我宁肯自己去镇上请好大夫。”
谁还不会问路?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重重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听见魏二嫂的大嗓门从门外响起:
“素儿媳妇醒了吗?”说着便掀开旧门帘,进来一个高壮妇人来。
王氏忙站起来,脸上勉强挂了笑容。余莹反而坐在床上,也不起身,冷淡看向来人。
小屋里光线暗,魏二嫂没看清余莹冷淡的表情,先声情并茂表达自己的关心,声音大的,三间屋以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后她便转向王氏:“婶子,你跟素儿媳妇说了没有?”
王氏为难地看着余莹,刚张嘴支吾,余莹便道:“娘给我说了。”
魏二嫂道:“哎哟,咱们两家这么亲近,我作好作歹,赔个人情,也不会叫李大夫第一次上门超过五两!不过药钱肯定得另算。我的好婶子,素儿媳妇,你们放一百个心吧!素儿和秋儿得了李大夫的诊治,立马就能药到病除!”
话音未落,余莹便道:“我家没钱。”
——
北风呼啸,吹得木门砰砰作响,简直让人担心木栓被狂风吹断。
微红火光小泥炉上,乌黑的药罐子发出浓郁的苦涩气味。
里间屋并排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喃喃胡语。
“逆贼首,敢在本相……面前……称尔为王,可笑!”
病得蜡黄的俊秀面孔,眼角肌肉蓦地抽搐一下,一双丹凤眸子于昏暗中睁开,寒光湛湛,幽深如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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