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个状元便能博得大小三元,完成近百年未有过的壮举,偏偏因为长得好看,在才华足以胜任状元的时候点了探花,世人无不以为裴素得啼笑皆非,懊恼失悔。
但他听到这不算是好消息的好消息,仍旧平静从容。比状元礼部尚书之子唐鸿世掩盖不住的兴奋和笑意,更显得涵养深厚,令人敬佩。
裴素心里在盘算这个局面是怎么造成的。
据他推测,一定是皇上和敌对势力淮南王叔四大世家博弈的结果。
皇上萧睿天当年只是宫女所出,身份极为不起眼的一个小皇子,成年后被分派到一个边陲小地做藩王,完全不在权利中心。谁也没想到他那么幸运,上届皇子残酷内斗死伤无存加上福王造反波及全国,最后竟然叫他捡漏当了皇帝。
然正因为此,皇帝开始的势力比较弱,淮南王叔和四大世家依仗根基深厚,且有从龙之功,觉得皇帝只是他们推上去的傀儡,并不把他放在眼中。
皇帝也是能屈能伸之辈,先示弱骄敌数年,暗中发展自己的派系,等蚕食对方的领域过半,就一举发难,以雷霆霹雳之势将敌方连根拔起,斩草除根,京城流血夜死了将近两万人,连护城河的水都染红了。从此皇帝独揽大权,说一不二,真正开启铁血君王的时代。
对头倒台,空出无数官职缺口,裴素等皇帝派趁此时机飞速崛起。同时民间遭遇天灾,造反势力趁机越演越烈那又是之后的事情了。
以后的事情暂且不提,现如今的情况应该是皇帝暂时对四大世家做了某种妥协。
状元唐鸿世的唐家正隶属于四大世家之一。
不过,妥协也妥协地很阴阳怪气,当众说明裴素有状元之才,又特意赐予他靠近皇城根的宅邸做补偿,几乎就差明说唐鸿世得状元是因为他是关系户。
唐鸿世表露高兴之色……只要他不傻,内心不知该怎么骂呢。
“霁之,恭喜你这次钦点探花……”过来说话的是老熟人李如熙李学政,去年年底进京述职,已经升为礼部侍郎了。
说了一番客套话以后,李侍郎悄悄告诉裴素,昨天阅卷时有关他的一个小插曲。
皇上极为欣赏他的文章,正要立他为状元,结果左都御史弹劾裴素在淮南王府的宴席上轻、浮,醉酒后与舞女调、笑嬉戏,不堪为状元。又有人说弹劾有误,当时场景并非这样。如此一番激烈争论,皇上令众人不要再提这件模棱两可的事情,将他定成探花。
“霁之,老夫知道你秉性稳重,不是轻、浮之人。只是你要小心,温柔乡是英雄塚,别被风、月女子所误。”
左都御史明面上是淮南王的人,其实暗地里却是皇帝的人。
裴素心知肚明,自己当日清清白白,众人所眼见,却在帝王面前被人污蔑……要么淮南王要针对他,被皇上一唱一和化解了,要么本来就是皇帝设下的计谋,叫中意的人才不容于淮南王与四大世家,只能成为孤臣投靠自己。
啊,这勾心斗角的官场,这种套路真是太熟悉了。自己又不是真正十八岁的少年,怎么会为此惊慌迷茫呢?
裴素心念一转,只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和淮南王府的舞女有龃、龉,又当众说:
“先父生前传下祖训,裴家男子只可娶一妻子,不可纳妾,且永不许入风、月场所寻、欢作乐。”
“从今而后,各位找裴某清谈可以,其余风、月场所,裴某人吃了教训,一概都不会去了!到时候可莫要强迫为难。”
大伙儿见状,只以为少年气盛,赌气为之,有人笑道:“霁之不要说得这么笃定,如今你探花美名名扬天下,皇上御口夸赞你相貌俊秀,不知多少花魁娘子争想见你一面呢,你这么做可真是太绝情了,多辜负那些多、情的小姐?”
裴素这么青春年少,如狼似虎的十八岁年纪,又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朝看尽长安花,立下这如和尚一般的誓言,能守得住吗?
裴素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说:“祖训如此,难道能不遵守吗?”
好吧,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众人听他说的笃定,也是半信不信。
然而新科探花的逸事很快无风而走,传遍京城。
有人说他洁身自好,有人说他沽名钓誉,夸赞贬低不一而同。最后,连自家人都被人问真假。
“秋少爷,听说你们裴家祖训,男子只可娶一妻子,不可纳妾,且终身不可以去风、月场所,真的假的啊?”
“啊?谁说的?”裴秋懵逼。什么鬼家训,他咋不知道?
众人对望一眼,“你哥,今科探花郎亲口当众说的。难不成你不知道?”
裴秋:……
裴秋刚想说他不知道,恰巧哥哥回来,远远冷冷扫了他一眼。
裴秋鬼使神差,心灵神会,咳嗽一声立马改口重重点头:“对,这就是我裴家祖训,是我爷爷说的。”
“怎么成爷爷说的了,探花郎说是你爹说的……”
“对啊!”裴秋一拍护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爷爷传给我爹,我爹传给我哥,我哥传给我,所谓祖训,代代相传,不就是如此吗?”
搬家不是一蹴而就的,昨儿已经将大部分东西搬走,今儿再来青竹园收拾扫尾。夫妻俩正指挥下人收拾,不想碰到詹二小姐来访。
詹云真看着冷淡疏离客气有礼的裴素,思维恍惚。
就这么走了吗?
还有今天听到探花郎的家训……裴家之前哪听说过有这种家训,天底下哪里听说有这种家训?!
是余莹用了什么手段逼迫裴素当众立誓吗?
余莹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她究竟给裴素熬了什么迷魂药?
夫妻俩和詹云真点头示意,说了句寒暄客套话,裴素就低头问余莹收拾怎么样了。
余莹便抬头细细给他说。
两个人靠得极近,说话间几乎耳鬓厮、磨,亲密地叫外人看了有些坐立难安。
詹云真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叫嚣,怎么可以距离这么近,怎么可以这么旁若无人?纵然是夫妻……纵然是夫妻……
一双丹凤眼笑眼弯弯,所有温柔唯独给面前之人,对自己却冷淡疏离,詹云真觉得这笑容实在刺眼。
其实余莹也觉得有点太近了,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呼吸,脸微微发烫,脚便往后移了一步。裴素立马若无其事往前走了一步,一退一进,还是贴的很近。
自打闹了一场又和好以后,裴素就老喜欢贴着余莹,靠着她非常近,近到没有安全距离的那种。
次数多了,王氏和一些婢女都注意到了,王氏就意味深长地装不知道,婢女们红着脸低头。
余莹:……
好吧知道他最近缺乏安全感,还是她嚷嚷和离造成的,她忍。
可是今天当着詹二小姐……裴素若无其事,余莹都觉得自己有点脸红。
“你口渴了吧?我给你倒水喝。”
转身想拉开距离。谁知裴素说:“不用。”
当着詹玉真的面,径自拿起余莹的茶杯,自斟自饮。
詹玉真知道那是余莹的杯子,余莹才刚用过!
仿佛中了一枪,心口针扎一样疼,身子一晃,忙低头胡乱说了句话,仓促告辞。等出了竹林外,晶莹的泪珠倏然掉落,隐没在草丛。
余莹羞恼地拍了裴素一下:“你干嘛呀?!”
裴素微微一笑:“叫你少吃点醋啊。”
裴素不傻,上辈子这辈子都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他知道,只是既然对她们无感,又不想叫莹娘多心,不如态度坚决冷酷一些,两相方便。
余莹看着他清俊的笑容,咬着嘴唇顿了一顿,也笑了。
她确实不喜欢裴素当中央空调,到处温暖别的女子。
这样也挺好。
等终于搬家完毕,各处收拾妥当,也已经下午了。
新家三进院落,比青竹园大的多,明亮而阔绰。毕竟皇上御赐府邸,里面家具摆设都齐备,全是最上等的,一点都不比相府的古典逊色。
夫妻俩新的卧室里红木拔步床,挂着轻软如云烟的霞色帐子,秋香色被褥绣着对颈的鸳鸯。裴素穿着雪白中衣,在黄花梨小圆桌上自斟自饮,一壶酒,两碟小菜。
酒是极烈的梨花醉。进入官场后,得把海量再给练出来。
上辈子裴素虽然羸弱,酒量可不小,能把武将都给撂倒好几个,除了装醉,酒场上就没叫人灌醉过。既然少出去宴饮,就在家里喝。
余莹沐浴完,穿着轻软的藕荷色寝衣,赤脚踩着软鞋进入卧房。
然而一进屋子,就闻到浓郁的酒香。
裴素深夜孤独坐在圆桌前,自斟自饮。且那酒杯是个不小的琉璃杯子,他就不声不响地一杯接一杯的喝,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景,余莹有些担心,过来按住他的杯子。
“干什么喝这么多烈酒?”
裴素闻得香风一阵,就见余莹坐在他身侧,一身素雅的寝衣,衬得如出水芙蓉一样。
原本想说实话,忽然念头一转,俊秀脸孔上露出些许忧郁,轻叹一声。
“你怎么了,”余莹见他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握住他的手,“难道是这次没做状元,点了探花,你心里很不舒服吗?”
裴素沉痛地点点头,心里忍住笑。
没当状元当然是个损失,但是他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除了宅邸,皇上亲口说他有状元之才,因此在天下文人眼中,他的名望丝毫没有受损,且许多人因为同情反而更站在他这一边,也就是说,最初想借六元博取文人中的影响和地位的目的已经达到。
“你该不是因为当时跟我吵嘴,影响了心情,所以才……”余莹试探着小心翼翼问。阿西吧,千万别是啊!
“你说呢?”
假如余莹这时候抬头看裴素的眼睛,就能看见里面盛满弯弯的笑意。
但难得的心虚叫她低着头,所以只听到对方仿佛很受伤的声音。
余莹顿时有些懊恼。
“愧疚可一文不值,你就说你怎么哄我吧。”
裴素拿开她的小手,瞥了她一眼,忍着笑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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