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玉鲤殿。
慧贵妃换上绛紫色绣展翅白鹤的宫装,坐在紫檀木海棠式圆凳上,抱着通体雪白的小狗顺毛。
皇上也换上宫中明黄绣龙常服,坐在她对面,想伸手去摸狗。
慧贵妃明明眼皮也没抬,轻轻一扭身,叫他摸不着。
皇上也不生气,无奈笑道:“在外头还高兴呢,一回来又不高兴了。”
“裴素的妻子天真有趣,也不知道咱们身份。你要是觉得和她说话有趣,回头我把她叫到外面别院陪你聊天解闷如何?”
皇上和慧贵妃少年相识,知道她在皇宫虽然享受荣华富贵,但是没有朋友知己,时常感到孤独,总是心情郁郁。
但慧贵妃本人性格孤介,又看不惯妃嫔臣妇刻意讨好。余夫人一个小小女子,若知道眼前的是贵妃娘娘,怎么不战战兢兢呢?所以不如隐瞒身份来的有趣。
皇上觉得自己想的挺好的,没想到慧贵妃并不感兴趣,意兴阑珊道:
“想必我的身份见不得人,所以要藏头露尾。”
皇上被噎了一下,忙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罢了,你不喜欢在别院见她,那就光明正大把她叫进宫里来玩如何?”
“把我一个人关在这牢笼里还不够,何必又带累她人。”慧贵妃仍不领情。
皇上顿了一顿:“有幸进宫陪伴爱妃游玩,谁敢不觉得三生有幸?这怎么是带累?”
“照你看来,当然是恩赐了。在我看来……人家小姑娘在外面开心快乐,自由自在,她的小夫君满眼都在关切她,想必一心一意,疼爱有加。”
说到最后,故意加重语气,意有所指看着皇上。皇上知道她讽刺自己“不一心一意”,除了慧贵妃外还有皇后和其他嫔妃,只得尴尬喝茶。
“做什么非得叫人进宫,动辄磕头,战战兢兢,不晓得怎么得罪某些小心眼的主子,立马就大祸临头了。”
慧贵妃表面说余莹,实则是说当初的自己。
“别叫她上这吃人的地方了,叫她自由自在呆在外面吧。你若真是有心,等她小夫君差事办得好了,你就痛快给人升官,叫她也得到荫封,多赏赐些金银珠宝,才算实惠。”
——
裴素打听得慧贵妃没有宣召余莹进宫的消息,很是松了一口气。
若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会巴不得妻子抓住机会好生讨好贵妃,以求提携夫家,全家都得到些好处。
裴素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宫廷繁华如锦,却也能吃人。
原本他安安稳稳青云直上,全家自然就会受惠了,余莹在他的庇护之下完全可以轻松自在快乐的生活。
当然世间还有一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但这种火中取栗的危险事情,他自己愿意做,甚至都做出丰富的经验来了,却不愿意莹娘也跟着冒风险。
不久以后,七月的某日,圣旨降临裴家。裴素因两件差事都办得干净漂亮,深得帝心,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连升三级成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
其母亲妻子也得了五品诰封,称作诰封宜人。
殿试结束是四月份,这才仅仅过了三个月,就连升三级,这晋升简直几十年都没有过的神速。
状元、榜眼还在最初封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原地没挪窝呢,老三探花嗖地一下子就跑他们前头去了,真是令人咋舌惊叹,艳羡对方皇恩浩荡啊。
唐家人和宫里的淑妃——也就是状元唐鸿世的姐姐怎么羞愧震怒不说,余莹懵懵懂懂接受了诰封宜人,听裴素科普半天,恍惚反应过来了。
现在外面甭管大小普遍都称呼夫人,其实在官方来说是不标准的。就跟口头语和书面语有区别一样。
官方来说,一品大员的母妻得诰封称作一品夫人,二品的也叫夫人,三品的叫淑人,四品的称恭人,五品的封宜人,剩下的倒也有就不赘述了。
一般男子当了官以后,替自己母妻求荫封,朝廷再经由一系列手续后进行诰封,这就是所谓的封妻荫子啦。只是裴素先前没把自己目前的官职看在眼里,想等着高一点再请荫封,没想到皇帝主动惦记着给他裴家办了。
余莹心里叫我草!
贾宝玉他爹的员外郎是从五品还是正五品来着?反正不管正从,好像她都跟贾宝玉他妈王夫人同品阶了!
虽然还不敢比前头那些品阶的,但是余莹也算京城上数得着的一个小命妇了,无权势却受尊敬,朝廷还得给她发一笔小小的俸禄,她也算是编内公务员了!
且皇上大方过头,还赏赐王氏跟她各一托盘金子,另外每人十匹宫内珍藏的锦缎。
王氏还有一柄御赐的白玉如意,一串御赐佛珠。
余莹的则是一对上等羊脂玉镯子,和一串南边进贡的珍珠项链。每颗珍珠都足有拇指那么大,光滑圆润,散发淡淡柔和的光辉,一串项链足足有九十九颗大珍珠,珍贵又漂亮,简直叫她爱不释手。
人真是不能念叨,咋一说皇上好话,皇上就真变得这么好捏?
余莹在镜子前穿戴好臭美了半天,才恋恋不舍解下来仔细收好。
御赐之物不能损坏,否则就是轻慢皇家,回头若是进宫可以戴戴,平时可不敢随便在外面戴。
不过这玩意收好了也是一大笔财产啊,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看着就叫人有种“我是大富婆”的安全感。
再加上诰命俸禄,皇上赏赐的黄金,家里的月钱,裴素时常塞给她零花,余莹现在手头上很阔绰。
裴家人口简单,家事也很简单,每天上午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把一天的事情都处理完。
裴素白天在翰林院当值,余莹闲着没事儿,就带着随从锻炼身体溜大街。
吃酒楼,逛戏园子,逛各种店铺,看天地桥那边的有趣杂耍,外加认识各种街道。
生活比之前丰富多彩十倍不说,她这才发现,所谓的东三街居然离自己家很近,也就隔着两个路口。
那在相府里认识的大高个超模似得曹白荷小姐不就是是住在东三街的曹爵爷府吗?
都走到了,余莹便往那两尊大石狮子的宏大府邸门口看了看。
犹豫一会儿,转身又走了。
没想到才走到街口,就在拐角处遇到曹白荷。
“巧啊,好久不见。”余莹吓了一跳,忙退后说。
曹白荷抱着胳膊,比她高了一头半,阳光从她背后照射过来,巨大的阴影覆盖在余莹身上。
“恭喜了,听说你最近诰封宜人,春风得意,不过你好像不想遇见我。”
曹白荷声音有些冷淡,神态略微有些失望。
余莹不禁有些脸红。
曹白荷当初对她坦率又真诚,初次见面就给自己令牌。她在众位小姐中独来独往,一定很孤独,很渴望朋友。
“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余夫人,再见吧。”
曹白荷漠然地绕过她,朝家中走去。
余莹看她仍是死亡色彩搭配的粉红衣衫,黧黑肌肤,瘦削高大的身影犹如踽踽独行的兽,那种灿烂阳光下沉重的孤独感击中了她的内心。
余莹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曹白荷停住脚步。
余莹说:“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玩的,只是你家太大,门口的士兵太凶,我不敢进去罢了。”
她给士兵送了一口黑锅,然后摇摇曹白荷的袖子:“我要去天地桥那边看翻跟头和胸口碎大石,还要去香满楼吃烤肉喝果子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曹白荷没有回头,顿了半天才说:“你要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不用可怜我。”
余莹切了一声:“这你放心,我委屈谁也不会委屈自己的。”
“那为什么给了你令牌,你好几个月都不来找我玩?”
余莹:“当然是因为我很忙啦。”
曹白荷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你忙什么?”
余莹顺势面对面抓着她的手,她的手指虽然纤细,却骨节分明,比男人的手指还要长,捏起来有些硬。
曹白荷是武官之女,她的指尖有老茧应该不是弹琴弹的,或许是打小握着刀把剑柄练武功练出来的。
“我忙的那可就太多啦。要搬家啊,你知道搬家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吗?除了搬运,还得检查新家里缺什么好添补购买,我还要管家,什么吃喝拉撒看账做衣服,事情多得很呢。人家当官的是日理万机,我没有万机,也至少日理三十机了,你说我忙不忙?”
“日理三十机也算忙?”曹白荷嘴里吐嘈,脸上却笑了。
余莹见她神态松动了,就使劲拉着她往外走:“我这么忙还过来找你玩,我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了,你要懂得珍惜。”
曹白荷也不回家了,笑着跟她一起走。
于是余莹多了一个朋友。曹白荷家里也不大管她,两人作伴,整天在京城里游玩。
等熟识了以后,余莹终于忍不住朝新朋友的审美开刀。
曹白荷身高皮肤黑,穿粉色绣花太怪异了。她应该穿纯色造型简洁的衣裳,比如纯白,纯蓝。头发不要做得那么复杂,插满头五颜六色的珠宝,而是简单利落,偏男性化的高马尾,插一个外表素净品质极高的玉簪子即可。
脸上皮肤黑,也不要抹□□——这样有个说法叫做驴粪蛋子抹白霜,咋看咋别扭。
她皮肤黑,但是健康细腻有光泽,干脆素颜,只修一修杂乱的眉毛,给嘴唇点上胭脂。
这么一通收拾起来,余莹满意地点点头。
跟电视上冷艳的黑皮肤高个超模也差不了多少嘛?
曹白荷对着一人高的大铜镜一照,也单手叉腰,笑了:“是比以前顺眼点。”
正面不提,尤其是在背后一看,简直就像一个帅气高大的男子。
两人在一起玩时,明显感觉身边经过的女孩子变多了。
特别是在天地桥那儿,总有提着篮子卖花或者卖水果糕点的小姑娘,借故走到前头,一脸羞红地看曹白荷,直到看到她鲜艳的红唇才彻底呆滞。
有一次曹白荷故意扮成男装,摘掉耳环,擦掉唇上胭脂,从外表看几乎一点也分不出性别。
那天余莹可是赚大了,她假装是曹白荷的姐姐,所有提篮子过来卖东西的小姑娘一律大出血至少也打八折,一双双眼睛里对曹白荷的爱慕简直要溢出来。
曹白荷因为身高外貌受尽同龄人的排挤,这还真是有生第一次这么受人爱慕欢迎。
余莹哭笑不得,由衷感慨:“你要是男的就好了。”
曹白荷笑了一下,望着远方:“是啊,我一定是生错了性别,我要是男的就好喽。”
余莹看她难过,抱着她一条胳膊安慰。
河边石凳,丛丛花树掩映下,娇小的身影偎依在高大男子的身侧。
“那是夫人不是?”
看着守在旁边的顺娘,和熟悉的身影,邢竹脱口而出,就惊讶捂嘴,忙转头去看公子。
裴翰林今日早下值,正巧来附近书店挑选笔墨书籍,如今死死盯着河边,震惊的几乎魂游天外。
挎着篮子的卖花少女们看着河边慨叹:“曹公子个子真高,长得真有男儿气概,跟他姐姐感情可真好啊,几乎天天都带着他姐姐玩。”
“我要是他姐姐就好了,我也想有这么高大俊朗的弟弟,唉!”
姐姐?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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