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称呼呢?”白奕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看向守在门口处的黑色身影,“墨公子……还是顾公子?”
可对方并不理会他,视线落在门上,似乎想穿透木门看进去。
“放心,有青黛在,不会有事。”白奕眼神冷淡,表情却仍是称得上温和,“况且,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们才会一路跟在后面,以备不时之需。”
顾迟:“什么意思?”
难怪牧牧刚出事,这两人便风风火火地赶来。
见这人终是有了反应,白奕笑了笑,指着旁边的位置道:“此事说来话长。顾公子若有兴趣,不妨坐下来仔细听我说说。”
顾迟沉默了一瞬,在他对面落座。
白奕瞥了一眼坐在院墙上的容川十七,抬手一道结界将整个庭院笼罩起来。
“世人皆知王上十岁入圣师,想必顾公子也听说过。”
顾迟点头,不知他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但此事,其实是假的。”
看到顾迟眼中的惊讶,白奕缓缓道:“王上真正入圣师,是在他一统西荒的那年,那时他已经十七岁。”
顾迟:“那又如何?”
灵阵师手段层出不穷,战力惊人,修行起来自然更是艰难。便是初阶圣师也可与高阶化神缠斗。
十岁入圣师的传闻的确惊世骇俗,但十七岁入圣师,亦是前无古人。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只是个手不能提的普通人,也没人有资格对他指指点点。
白奕闻言眼神柔和了些,解释道:“但是这个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王上十岁时的确有圣师的实力。”
“当年洛川亡国,先王忍辱负重带着旧部逃入西荒,便是盼着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可惜,要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这并非易事。入西荒时,先王已是强弩之末,时日无多。”
如今听来,此事也算意料之中。毕竟以洛皇的修为,若非身体抱恙,怎会近乎龟缩般在西荒潜伏一年,又悄无声息地死去?
“顾公子可能不知道,洛川亡国那年,王上曾被困在朝阳边境近乎一年的时间。”
洛川亡国那年……
原来,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吗?
顾迟心中慨叹,轻声应了声:“我知道。”
“哦?”白奕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
当年先王为了护住手下将领,没能返回王都,直接撤入了西荒。而青苍大人保护王上和娘娘从王都逃离,最终死在了风无痕之手。王上下落不明,不管是洛川还是侍神司都没有他的消息。为了保护他,先王差人假扮,对外宣称已接回小皇子。
是以,世人大多不知此事。而洛川牧自己对当年之事也从来都避而不谈。
白奕没有多问,只是别有深意道:“知道便好。在下也总盼着顾公子能多知道些事。”
他话头一转,又继续道:“遁入西荒只是权宜之计,先王很清楚,一旦他仙逝而去,那些追随他的旧部很快便会被肃清。所以他强行续命,想要寻回王上。”
“灵阵师的精神力强大,却也难以收敛。当年,为了搜捕王上,侍神司和朝阳帝国出动了近七成灵阵师。而那时王上不过是幻师,但凡精神力有丝毫外泄便会被人察觉。”
“精神力于灵阵师而言如同呼吸,收敛比外放要耗神百倍,便是战师,压制半日也要陷入昏迷,进而精神力失控。可他一个九岁的孩童,还带着刚出生的小殿下,却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躲藏了一年。这很难熬,可同时也证明了他的远超常人的忍耐力。”
“我听青竹说,王上被接回西荒的那一日,他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匆匆赶往祭台,受了缝魂之术。尔后,先王驾崩。你也知道,人心善变。在别人眼中,他不过一个奶娃娃。要压下手下的一众牛鬼蛇神,还要应付蠢蠢欲动的西荒各部,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见他昏迷只觉担心,可那几年,便是昏迷,于他而言也是极为奢侈之事。”
顾迟声音发冷,“什么是缝魂之术?”
祭台。
十岁时便有了圣师的实力。
这缝魂之术是什么,其实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一种传承精神力修为的禁术。”白奕道:“这也是王上的病根所在。”
“洛川一脉最擅灵阵,而王上更是千年来族中最为惊才绝艳者,若无意外,他本该在百年间顺风顺水地成神。可他是洛川最后的希望,无论是先王还是他,都别无选择。”
洛皇一死,洛川牧年幼,以幻师之境如何能服众?届时,追随他到达西荒的一众部下必然乱作一团,反的反,走的走,死的死。留下的两个小皇子也绝不会有活路。
“缝魂之术强行将先王的精神力修为转嫁到王上的神魄上,让他一夕之间便拥有了圣师的精神力。但是这种术法违逆天道,受割魂裂魄之苦,风险极大,受术者往往万中难存其一。”
“王上侥幸活了下来,自身精神力入圣师后,他便慢慢将先王的精神力剥离出来。可事关神魄,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先王的精神力在他神魄中寄生多年,如蛆附骨,即便剥离出去,还是让他生出了魔障。随着他精神力修为的增进,对他的影响便愈发严重。”
“加之这五年来,他……”说到此处,白奕顿了顿,垂眸道:“总之,外界传闻近年王上缠绵病榻……我希望至少你能清楚,那并不是传闻。”
“至少”……
顾迟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觉得极为微妙。可他面上看不出异常,语气亦是冷淡无波,“可能医治?”
“能。”白奕笑道。他能这般平静地坐在这里同顾迟说这些,自然是知晓应对之法。
“在魔域煞气最重的沉尸谷曾催生出一孔青莲净水的泉眼。这泉眼生出的青莲净水能化煞气,净魔障。若要治愈王上,这一药引不可或缺。只是早年间这泉眼落到了青冥王手上,事情就麻烦了许多。”
青冥王容猝乃前魔皇右将,亦是当今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他不愿意给的东西,谁能抢走?
见顾迟蹙眉沉默,白奕问道:“顾公子可知道魔域的御冥节?”
顾迟颔首。
御冥节是魔域盛事,每二十五年举行一次。他去西领之前,魔域便处处都能听到明都开启,御冥节如期举办的消息。据传,以往御冥节是由皇族举办,用以提拔奖赏有天赋的年轻魔修。
可如今,三王割据,这御冥节就变了些味道。
白奕:“当年因为……魔皇之死,魔域生乱,上一次御冥节未能举行。可如今魔域局势已明,此次御冥节,三王必然齐聚明都。所以……”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他笑脸盈盈,温和有礼,自有风度。
顾迟却只觉耐性耗尽,淡漠起身,挥袖打开房门,未发出半点儿声响。
房中,坐在桌边慢悠悠品着茶的素衣女子转头,见顾迟径直走进,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早就诊治完毕,之所以一直不开门,不过是等着白奕将话说完。而这位顾公子……
显然并非愚昧之人,有的事,他也心知肚明。
此次御冥节是藩王之争,指不定要决出一个新皇。而他的身份敏感,一旦被揭穿,后果难以想象。
“我不管你们在算计什么。”顾迟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他伸手,似乎想抚上那张苍白如纸脸,但终归没有僭越,只是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会去。”
仍是清冷的声音,可当这人视线落在洛川牧身上时,整个人便如冰化水,周身疏离尽褪。
青黛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放下茶杯,摇曳生姿地走近,拉开顾迟,“小子,让让。”
她容貌生得妩媚妖娆,拉人的时候,目含秋波,手亦是不规矩地在顾迟手臂上摸了一把,可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老气横秋和匪气。
高阶灵修自能驻颜,所以从外貌上很难看出实际年纪。观她气机,该有三百岁左右了,叫声“小子”倒也不为过。
顾迟耐着性子候在一旁,见她双指按着洛川牧眉心,缓缓逼出一缕黑气。
蝶翼般的睫毛微颤,洛川牧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澄澈似镜湖。
“牧牧。”顾迟紧绷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做什么?”青黛抬手隔开他,有些不满。
因着当年洛川牧大闹帝都,闯死神之涧劫狱的事,顾迟这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名字在灵修界里闹得人尽皆知,但真正见过本人的却不多,所以很多人都会心存好奇。
而在梧桐栖,这名字就是个忌讳。虽然碍于洛川牧,没人敢多说什么,但对于当年之事,几乎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会在心里赞一句:死得好呀!
可如今,这原本该死地透透的家伙竟然好端端地站在一旁,还就在自己眼前,明晃晃的惹人生厌。
青黛嫌恶地挥手,像在赶苍蝇般,“边儿去!”
她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又是笑靥如花,温柔地去搀扶洛川牧,“王上,可有不……”
“啪!”
伸出的手猝然被拍开,青黛愕然,愣愣地看着洛川牧抓着被子,畏畏缩缩地退至床角,眼神茫然而戒备。
顾迟心下一紧,俯身凑近,“牧牧……”可他还未碰到人,洛川牧便又喊叫着躲开,单薄地身体缩成一团,眼中满是畏惧,叫人再不敢上前。
青黛:“王上?”
“怎么回事?!”白奕急匆匆闪进,全然没有之前老神在在的沉稳。
“这……”青黛“啧”了一声,有些疑惑自语道:“奇怪,以王上的精神力,怎么也会……傻了?!”她野调无腔,说话全然没有尊卑之忌。
白奕急得瞪眼:“胡说什么!当初在梧桐栖你不是说……”
“凶什么你?”青黛恼火地眼一横,狠狠剜向他,没好气道:“精神力失控冲击神魄,影响到神智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有老娘在,你怕个屁呀!”
白奕霎时偃旗息鼓,不再出声了。
青黛是魔域枯山老人的亲传弟子,若论医术,当今世上能与她一较高低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既这么说,自是有把握的。
她不敢贸然探查洛川牧的神魄,只略微感应了一下便蹙眉挥手道:“行了行了!都出去!我先替王上沐浴更衣,你们在外面候着。”
“不行!”
顾迟冷脸,“你是女子,怎可替他更衣?”
“哟,这话说的。小女子不能,你这臭男人就能了?”青黛一个翻身横躺在床边,妖娆地撩了撩头发,笑道:“再说了,人家可是王上的通房丫头。更亲密的事儿都做了,更个衣怎么了?”
通房丫头?
顾迟瞳孔微颤,下意识看向被她挡在身后的洛川牧,到嘴边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压得喉头发酸发涩。
以洛川牧的身份,合该三宫六院,有通房丫头自不是什么稀罕事。
如花美眷,他是一个男人,喜欢又有什么错?
可顾迟心中忍不住泛酸,他紧抿着唇,拢在袖中的五指无声攥紧,几乎是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洛川牧身上移开,木然往外走。
可刚走两步,身后便有一道白影紧跟而来,贴着后背,死死拽着他衣服。
他眼神一亮,转身向后看,那人也跟着转圈,怯怯地躲在他身后。
“牧牧?”他不再动了,偏着头唤了声。
洛川牧没有应,还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可对顾迟的态度却忽然有了变化,格外亲近和信任。见青黛和白奕靠近,便拖着他挡在身前,闷声嚷道:“走,走……”
顾迟蓦然心软,反手抓住洛川牧,将人慢慢拉入怀中,手掌轻抚在他后脑勺上,道:“你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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