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姑娘见到那妖邪了?”薛琉璃上岸后,红霄问她。
“见到了,一阵黑雾。
不过他的真身肯定不是黑雾。
他的真身,究竟会是什么呢……
对了,红霄前辈,我见到了他化成人形的样子。”
“哦?人形?”
“嗯,是个一身黑、额上有角的男人。”
那妖邪还骗她说她来到了忘川来着。
还让她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人。
“不过我也不晓得那就是那妖邪人形的模样,还是是他幻化出来的别人的样子。毕竟他的幻术,很强。”
接下来薛琉璃与红霄道了她到这渔村之后所经种种。
红霄问她缘何在来渔村前耽搁了一月。
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薛琉璃:“嗯……不胜酒力,不胜酒力而已。”
红霄也与她说了他所见那海中雕塑与画像之事。
“我猜那妖邪多半是‘借’了你的名头,琉璃姑娘。”
“妖邪擅幻术,莫非仿我之形欺骗沧月?”
“或是如此,琉璃姑娘。”
薛琉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语:
“竟敢以我之名行欺骗之事。”
哦?琉璃姑娘她,面色平静地生气了。她的这副模样还真是少见……
不过,红霄他晓得,薛琉璃现在是很生气。
还有,
一个精于幻术、居于海中的妖邪,再加上若是琉璃姑娘她见到的那个就是妖邪真人形的话,那额上有角……
红衣公子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关于那妖邪真身是什么的猜测。
自上古起便有蜃,蛟属,吐白雾而成幻象。
蛟龙力量多不如龙,但属蛟龙的蜃龙,幻术却相当精妙。
蜃吐雾于海上,化亭台楼阁模样,凡人见了以为仙境。
红霄自认为他在那一众真神中算不得最博闻多识,但他对海中龙之眷族还是知晓几分的。
“红霄前辈,劳烦你再与我一同下去探探。”薛琉璃望着他,正色道。
“我自然是要同琉璃姑娘你一道去的。”
能看到琉璃姑娘这样生气的模样,似乎也不错。
毕竟他是一直都把她这个后辈当成如今这苍澜界茫茫修真者的一个范本,想观她言如何、行如何的。
红衣公子心中是这么对自个解释的。
不过或许这一切,早就有了微小的变化……
夕阳落。
二人一同再避水入海去。
薛琉璃也见到了那红霄所说的玉像。
“哦?雕像手上的宝珠不见了。”
“宝珠?”
“…嗯?
要小心了,琉璃姑娘。”
随着红衣公子声落,他们四方远处的水流都扭曲了起来,形成一束束细线模样向这边忽而射来。
速度之快,不落惊雷。
一束束铁线样的水流利刃一般将其他的海水切割开来。
叫薛琉璃大吃一惊。
“啧,真是烦人。”红衣公子留下一个语气极冰冷的轻语。
他已起了杀心,先以长/枪斩断向薛琉璃袭来的水束,又即瞬身过去要向那源头处抓住妖邪斩草除根。
而薛琉璃此时也发现了:
在远处水中,一团黑雾之内,正在闪烁发光的那是——
是她所熟悉的力量。
那颗宝珠?!
多年前她给沧月的那颗吗?
。。。
更气了。
竟敢用她留给沧月的东西。
眼看远处又有水束飞来,薛琉璃却不慌。
她垂眸,掐一诀。
只转瞬,
远处向这边袭来的水束,就全都扭转了方向。
“想用我的东西困住我?”
即使这颗宝珠被这海中妖邪炼化多年,但它最初的主人也能控制得了它!
薛琉璃操纵宝珠,却不防被脚下忽生的黑雾缠上身来。
“这是?!”
是什么时候?!
方才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而一察觉到,她就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幻境之中。
……
……
“你最想要改变的事,是什么?”
她听到了那样幽远的声音。
仿佛来自遥远的忘川河畔。
最想要……改变的…
是……
那是——
火……
好大的火。
火势是那么的大。
难以熄灭。
深夜的天,怎么能被烧得这样的亮呢。
跟白天一样。
血……
好多的血。
流淌、漫延,淌得到处都是……
暗红而粘稠。
散发出让人想要呕吐的腥味。
原本白色的石阶已经被染得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
怎么会这样?
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她的门派死亡的弟子的尸/体。
他们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再也没有呼吸了。
奉师门命远行至今才归来的女子,双眼被映得通红。
既是被大火映的。
也是被鲜血映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过于强烈的刺激已经让归来的薛琉璃的大脑变得不能再思考。
“琉…璃……”
就在她跌跌撞撞往石阶上爬的时候,
有人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小腿。
用最后的力气。
“你、你还活着?!”女子立即蹲下身为他治疗。
“来不…及了。是—”
从横在石阶上的他那被割破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如同是坏掉的老旧乐器弹出的一般,
尖锐刺耳。
但薛琉璃却迫切地想要听到他继续说下去。
一直说下去。
可……
她等了等,
没有再等到那声音响起了。
最后留给她的也只有垂落下去的那只手而已。
泪水早已如涌泉一般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而出。
……
“为什么……
为什么不等我……”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早归一步?
为什么。
……
许久未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痛楚。
身处的这幻境让薛琉璃的大脑发麻到不愿早动一下,再挣扎一下。
为什么,要这样呢。
“如果我能早些回来的话……”
那是不是什么就不会发生了。
其实就算薛琉璃那日真的早些回来,
以那时的她一己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是现在深陷幻境中的她已不能清楚地去思考罢了。
血亲欲噬之痛,
门派覆灭之恨,
徒弟背叛之伤,
这三样在她这么多年以来经历的种种风霜雪雨中最令她难过。
尤其是门派被灭的惨象,
她花了很久才抚平那伤痛。
才变得想到那一晚时能平静示人。
所以现在被幻术迷惑的薛琉璃满脑子都在想着如果她能早些回去的话,
如果她能早些回去的话…
如果她能早些回去的话…
如果她能——
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幻术最是难破。
因为蛊惑的是人心。
这次的幻术力量对薛琉璃造成的影响比之前那次要更大。
只因这妖邪想要真正地将薛琉璃留下来。
“如果你能早些回来,一定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了。”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冰冷,但却说出让此刻薛琉璃十分想要去相信的话。
她伸出了手,
痴痴地伸到幻象中还在燃烧着的大火中。
火当然烧不到她,
而是,
画面一转,
深夜变成了白天,
红莲般的大火全都消失。
火?
没有火,门派上下都一副平静祥和的样子。
就能以前每个宁静的日子一样。
门派里的弟子们什么事都没有,他们或神色匆忙地进出广场、大殿等,或在互相切磋本事。
“你回来了?”有人笑着朝她说。“怎么比说过的早回来了些?”
“……早?”
啊,对,
她是早回来了。
她要早些回来的。
“嗯。我必须得早点回来才行。”她对那人这般说。
接下来,
一切都跟她此刻心底期盼的一样,
她去后山巡逻,
在那时发现了图谋不轨的入侵者。
在她拷问之后得知那侵入者是来自魔门的修士。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替魔门做接应,设下隐秘的邪阵法。
然后薛琉璃就杀了他。
非常果断的。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果断地处决。
因为她觉得她要这么做。
必须得这么做。
薛琉璃用灵火把那个人焚得连一根头发也不剩。
这样才好。
于是那天夜里。
什么可怕的事也没发生了。
门派里宁宁静静。
薛琉璃飞到门派的最高处,看了一夜的月亮。
第二日太阳照常出来。
门派里的大家照常做着那些事,与往日没有任何分别。
多好。
不是么……
“多好。
不是很好么。”
那男子的声音由远而近,萦绕在薛琉璃的耳边了。
“留下来吧……
你已经拯救了门派,什么不好的事也不会发生。
再也不会发生了。”
引出薛琉璃内心深处那个念头的妖邪,他在劝诱她,留下来。
留下来。
妖邪真名为“蜃”。
多年前,他曾见过薛琉璃的。
那是在很多年前,就在这小渔村边,在那次阴蚀还没有发生的数十年前,在沧月还没有老的时候。
薛琉璃一定不记得他了。
也认不出。
但他一直记得薛琉璃。
还画了像,雕了塑。
所以薛琉璃来到这里后,蜃才想磨其心志,使其沉沦。
那样他就有机会让女子永远留在这里。
“留在这。”他说。
在那三件事中,
门派之灭对薛琉璃来说是最令她痛苦的。
所以她难以挣脱。
比之前那次难得多。
……干脆就此沉沦吧。
可以吗……
但就在这时,一枚冰刃从远处飞来,穿破那缚女子双腿的黑雾。
薛琉璃也因此一下清醒了两分。
她在幻境中看到了她的掌门。
这个她最初的门派的掌门。
掌门他曾说过:
过去不可改变。
掌门他还说过:
汝速离去,莫忘七年一归。
那是在掌门“羽化”之前留给她的话。
不是掌门曾经说过的羽化登仙。
而是羽化…逝去。
“过去……不可……改变。”
薛琉璃虽还陷在幻境中,但已开始挣扎。
“掌门……”
而发出那枚冰刃的红霄能这么快破开针对他的幻术,是蜃所没料到的。
毕竟蜃认出了“红霄”,所以在针对红霄的幻术上,他没有像对薛琉璃那样引诱出其内心黑暗,而是直接幻化出他以为红霄会害怕的东西。
那是一座宝塔。
一座金色的玲珑宝塔。
蜃以为他的幻术能像真的宝塔一样“镇住”红霄。
岂料红霄根本不惧。
“你该不会以为,我很怕那座塔吧?”
沧海桑田,那宝塔对他来说,早就不成什么威胁了。
更不用说还只是幻术。
红衣公子冷笑。
看来这妖邪不仅是也使用真元、自上古时代至今都留在苍澜界的,而且还认得他。
否则也不会幻化出那座塔了。
蜃欲逃。
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红霄没让他逃掉。
近乎碾压的纯粹武力上的差距,让黑雾不得不显出原形来。
黑色的雾在红绫束缚之下渐化为一条龙形之物。
蜃还在挣扎着:
“昔年我替他们承下阴蚀伤害,否则渔村早不复存,收些祭品…又如何。”
他们当然是指渔村的渔民。
“还有,我认得你,你也——”
你也被她迷惑了吗?
这样的话未说完,蜃身就已消散。
直到这时,薛琉璃才完全挣脱了幻境,清醒了过来。
她只来得及看到那剩下的一点残雾。
“那妖邪…消失了?”
“嗯,消失了。”
“那,究竟是什么妖邪?”薛琉璃耿耿于怀。
“蛟龙。”
“蛟龙?”
“对,其名为‘蜃龙’,属蛟龙。”
蜃龙为蛟龙的一种,吐雾可成幻境。
这也是这妖邪精于幻术的原因。
“我方才迷惘中似乎听到,他说他认得你?”薛琉璃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前辈与这蜃龙相识么?”
“不,我不识他。
不过他晓得我。”
许是上古时居于东海的一条蛟龙,不知何缘由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苍澜界。
后又被阴气所伤,残喘于世,借薛琉璃名头要村民献祭。
“琉璃姑娘。”
“嗯?”
“那雕像和画可是从前村民予你所画、所塑?”
“……不是。”薛琉璃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她开始细细地搜寻过往记忆,嗯……即使是沧月也没有那样的画工的。
就更别提塑像了。
“啊,不过——”
不过?红衣公子望向薛琉璃。
“那回我下山经这渔村时,曾助一少年修真者,他曾说,要画张像赠我为礼。
只不过,后来我没等到他的画,便因师门另有急令就走了。”
少年郎……
红霄暗道,按时间来算,那时候那条蜃龙,除非它是自上古时代大迁徙后就冻眠,否则不可能为少年。
但……也有那种可能。
还有,蜃本吐白雾。
这只蜃龙的白雾又缘何成黑雾?
……
只不过蜃已消散,想要知晓,也得不到答案了。
罢了,尘世间诸多因果,本就不是一人所能参破的。
世事纷杂,世事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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