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时辰早,再加上路程不远,是以到府邸时天色未晚。
巴雅拉氏叫人将孩子们都唤到正院,当着舒舒觉罗氏的面儿,把那些赏赐逐一分发下去。
这里头有不少好东西,她颇为心动,却没胆儿独自昧下,这可是皇后对公府的恩典,她若私吞,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有礼物拿,自然是高兴的,何况这些物什的品质都是极好的,收到礼物的众人都兴奋不已。
巴雅拉氏看着这些孩子的笑脸,心情亦是舒畅,侧身同舒舒觉罗氏说话。
“你看,府上这几个姑娘逐渐张开,跟花儿一般娇美,该好好妆扮起来了。可巧娘娘赏了不少好料子,我明儿就叫织霞阁师傅上门来量尺寸,再给她们做几身新衣裳,随我出去赴宴。舒妹妹觉得可好?”
自打法喀袭爵、皇后册封后,巴雅拉氏对舒舒觉罗氏是越发和气,大小事都爱跟她一道商量,称呼上也亲近了许多。
舒舒觉罗氏知晓自己是托了儿女的福,多数时候都是附和对方的意见,可这一回有些犹豫。
“不知福晋要带格格们去哪家赴宴?”
她怕赴宴太多,落在旁人眼中变成了招摇行事,给大女儿带去麻烦。
巴雅拉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耐心解释:“我知晓你担忧的事儿,放心,不多,一共就两处。月中是庄亲王府上的赏菊宴,月尾是礼亲王府的太妃寿宴。”
这两家都是万岁爷信重的人家,日子又隔得远,乃正常交际不算招摇。
舒舒觉罗氏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福晋费心了。”
翌日,织霞阁的师傅入府为众人量尺寸。
整个京城,除了宫中的绣房就属织霞阁手艺最好,是以大户人家的体面衣裳都爱在这里做。
钮祜禄府以往也能在这做,只是等待的时间要久一点。谁叫四九城里的亲王公侯太多,他们哪比得上?自然得让让。
如今二格格成了皇后,钮祜禄府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这回织霞阁派来了最好的师傅,十分热络,逢人就夸。
这里头蓁蓁是最没经验的,对方从她的头发、眼睛、鼻子夸到了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音,吹捧得恍如天仙下凡一般,把她弄得很不好意思,觉得对方实在夸张,可心底又受用得很。
巴雅拉氏看着好笑,觉得三格格当真没见过世面,不过才听了这么点恭维话就羞窘,实在小家子气,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可爱率真。
漂亮的少女,什么样子都是讨喜的。
织霞阁的速度很快,五六日便做好了,亲自送上门,仍是大师傅陪着,担心有不合身的地方,好及时调整。
这不过是客套话罢了,不过几日功夫,身形能有什么变化?
好模样、好身段、好料子,这几样集合在一个人身上,那真是绝配了。
舒舒觉罗氏看得不住点头,大女儿随了老爷的样子,相貌端庄大气,小女儿倒是随了她,更娇俏些。
过了几日,蓁蓁便同四格格、五格格一道儿随巴雅拉氏出府赴宴。
四格格是巴雅拉氏的亲女,先前赴过几次宴会,作客的礼仪十分周到、姿态甚是大方。
巴雅拉氏心中骄傲,将五格格交予她,自己带着蓁蓁去贵妇人处交际。
蓁蓁是府上年纪最大的格格,着急说亲,之前身子差没怎么露过面,外头知晓她的人不多,她若不亲自介绍一番,只怕蓁蓁会被轻视。
蓁蓁没有从嫡母身上感应到恶意,便乖乖跟着她。
出府之前,舒舒觉罗氏对她叮嘱许多,叫她很是紧张,以为这交际是个极为繁琐辛苦的活儿。可真作客时却很轻松,不过笑一笑,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就能收到不少好东西。
待宾客到得差不多时,庄亲王福晋便领着众人去院中赏菊。
菊花开得正好,又是四君子,此情此景下,若能作画题词,那真是雅趣至极。
可赴宴的多是满蒙贵妇,别说精通诗词,单是识得汉字的人都极少,就只能干巴巴的听着花农讲解,难得有人夸赞几句,底下无人接应,颇为尴尬。
如此,赏花一茬很快就揭过了。
不过赏菊和品蟹通常是一道儿的,待入座后,侍女们开始上菜。
今日的主菜便是蟹,据说是苏州产的,似乎很不得了,庄亲王福晋说它来历时引经据典,眉飞色舞。
蓁蓁想起她之前在花园里的表现,分明是不通文墨的样子,如今这模样,八成是提前背的稿子。
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极有诱惑力,蓁蓁悄悄用手帕擦了擦脸,实际上是为了擦拭口水。
终于,庄亲王福晋讲完了,正式开宴。
第一道菜叫清蒸大闸蟹。
侍女熟练的解开丝线,先用剪刀将蟹脚蟹钳剪下,再用圆锤敲打蟹壳四周,又拿长柄斧破开蟹壳,最后用镊子取出蟹黄和蟹肉。
蟹黄颜色鲜亮艳丽,是如同晚霞般绚烂的橘红,又泛着油光。
蓁蓁咽了咽口水,拿银勺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沙沙的口感,有些像蛋黄,却更为鲜美,沾了蘸料后,滋味更甚。
蟹肉则是晶莹的雪白色,入口有一股鲜甜感,肉质细腻又紧实,令人回味无穷。
不过这样的蟹一人只一个,因为后头还有更好的,若在这吃太多了,肚儿可就装不下其他的。
第二道是江南熟醉蟹。
据说是先将蟹蒸熟,再用黄酒、冰糖、陈皮等调制成醉卤,使熟蟹浸泡在卤汁中,最后淋上茴香封层,如此浸泡十二个时辰,方可享用。
果然,一掀开盖子,蓁蓁便闻到了浓郁的酒香,甜甜的很好闻,她使劲吸了好几口,然后头就有点晕晕的。
荷香见她神色不对,俯身她耳边轻唤了两声,又递了一杯姜茶给她喝。
姜茶口感辛辣,味儿也有些冲,很快就让蓁蓁清醒过来。
剥蟹的侍女已经将蟹肉剔好,蓁蓁夹了一筷放入嘴里,许是经过腌制,这道蟹肉尝起来更为清甜紧致。
微风拂过时,院中桂花飘落,芳香四溢,这盘中的蟹肉也多了几分诗意。
后头还有香辣蟹、蟹肉粉丝煲等名菜,但许是酒意上头,蓁蓁晕呼呼的,忘了具体的味道,只记得很好吃很好吃。
螃蟹这东西性寒,不宜多吃,只备了四道。
席面撤下后,众人又闲聊了一阵,便各自告辞回府。
过了十来日则是礼亲王府的寿宴。
这回可比上回要热闹些,还请了颇有名气的戏班子助兴。
巴雅拉氏带着蓁蓁认了人,便叫她跟着四格格去跟小姑娘们玩。
中午的席面开得早,吃过后又去小花园听了几折戏。
这一日过得也算有趣。
除了出府作客,蓁蓁便在家中读书学画,抚琴下棋,偶尔还会去厨房学做菜。
她对人类的一切日常活动都充满了好奇,都想试试。
舒舒觉罗氏疼爱小女儿,对她也没太严厉的要求,只当孩子玩闹,所以蓁蓁学得特别欢乐。
天气渐渐转凉,巴雅拉氏叫织霞阁的人又来了一趟,订做冬日的大氅、袄裙、外袍。
除了这些,其余的围脖、手套则是府上人缝制,另外炕和手炉都要开始烧起来了。
蓁蓁看得稀罕,人可真聪明,会造好多东西来取暖,不像树木,冬日里只能冻得瑟瑟发抖,有些可怜的树禁受不住,被寒风吹干了水分,树皮儿皱巴巴的,看着像老头子一样,忒难看了。
十月里有个重要的日子,颁金节,宫中赐宴王公大臣,邀其一同庆贺。
保和殿中,巴雅拉氏、舒舒觉罗氏和蓁蓁都跟在法喀身后,站在果毅公府的位置上。
待乐声响起,帝后二人扶着太皇太后与太后莅临,众人向其行礼后方才入席。
接着便是进酒、茶、膳,并有丝竹奏乐伴之。开宴后,则进各族舞乐和杂技百戏。
宴上觥筹交错,载歌载舞,蓁蓁却没欣赏的心情。
方才趁着起身的间隙,她朝上首偷瞄了一眼,就那一眼,让她皱眉。
二姐姐不对劲,只一个多月不见,怎就瘦了那么多?九月册封的时候还能说纤侬合度,如今却是人比黄花瘦,那衣服彷佛是挂在她身上一般,风一吹就能吹走。
她是生病了吗?
二姐姐待人那样好,她不希望二姐姐生病。
可这样的大宴上,蓁蓁根本找不到与她说话的机会。
皇后坐在上首,将下方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见自家妹妹频频望向自己,便回了她一个淡笑,以作安抚,后又派了宫女下去询问她是否遇到难处。
蓁蓁便向宫女打听二姐姐的情况。
没得到允许,宫女怎敢随意泄露主子的事情,自然是回一切都好。
皇后知晓后,觉得妹妹越发贴心,又赏赐了许多珠宝,却不曾透露自己的情况。
然而蓁蓁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回去不久后,宫中便传出了皇后患病的消息。
府上人都十分担忧,巴雅拉氏递了牌子,想要入宫探望,不过被皇后回绝了。
“娘娘说,府里前两个月连着入宫探望,已是十分频繁,此番不可再入,否则宫中其余嫔妃会说娘娘骄纵,肆意妄为。”
虽没能入宫,但打听到了皇后患病的缘故。
原是太皇太后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皇后前去侍疾,十分尽心,再加上要处理诸多宫务,劳心劳力,便没撑住一下就病倒了。
“还望娘娘万分保重啊。”
进不去宫中,巴雅拉氏便带着府上的女眷去寺庙上香,祈祷皇后早日安康。
她祈祷的时候十分诚心,毕竟皇后是钮祜禄府上的庇护,府上不能失去她。再者皇后还年轻,一向孝顺和善,这样的好人儿,若早早去了,实在惋惜。
舒舒觉罗氏作为生母,更是虔诚,回府后茹素一个月。
蓁蓁也想效仿,被拦下了,说她身子原就不好,禁不住那样的清苦,蓁蓁便日日抄写佛经祈祷。
只是皇后的病情并未好转,反倒越发严重,这般情景下,新年的喜庆都冲淡不少。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皇后崩,谥号孝昭。
这一年春天,再明媚的春光都驱散不了钮祜禄府上的哀愁。
做人半载,蓁蓁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类的另一种情绪,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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