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慌忙抽出手道:“我不知道我之前和你有着怎样的过往,但是我现在喜欢的是换世,我想和他在一起。”然后起身抱了抱云雀,“娘亲以后再来看你。”说罢,竟逃也似的离开了营帐。
轻狂客抬眼看着帐顶,云雀翻了个身,露出肉红色的肚皮,轻狂客平稳的呼吸渐渐急促,他阖上眼,不发一言。
帐外满是闵闵风烟,风烟之中的换世卓然独立,遗世高绝。清宵生怯地走上前,换世牵过她,浅浅笑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清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换世抚着她的鬓发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同妖王大人打个照面。”
经由通报后,换世掀帘进入营帐,看到轻狂客带伤的脸庞,不禁问道:“怎么我每次来,妖王大人都带着伤?”
轻狂客凝起个冷淡的笑,“是神子来得凑巧。”
换世瞥见他身旁卧着的小狼崽,不着痕迹道:“妖王大人找到你儿子了?”
“多亏了神子妃。”
“清宵我先带走了。”
“恕在下不能远送。”
“妖王大人好生休养。”
换世刚一转身,就听得轻狂客在他身后道:“对了,险些忘了问,你到底是怎么喂她的,教她如此欲/求/不/满?”
换世驾着五云车带清宵回天界,似不经意道:“妖王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
其实她和轻狂客的过去,她大致能猜到一些,无非就是她嫁给换世后,与妖王有了不可告人的私情。
到了西极殿换世仍未停步,拉着她继续向前,清宵疑惑道:“我们要去哪儿?”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不让你进卷阿阁吗?”
月洞门上是一道只有换世能破除的封印,封印解开后,门洞上的漩涡有如混沌,换世以目示意清宵,清宵才跟随换世踏入了神秘的卷阿阁。
眼前之景叫她触目惊心。
笼于凄清夜色下的卷阿阁,遍地是发着幽光的红色血草,天际的满月似蘸了一池鲜血,一棵巨大的黑色枯木充塞了整个空间,枯木的枝干中突然涌出一团混乱颜色,如血殷红,如蕾菊白,如潮灰蓝,混乱的色彩渐渐凝出一具人形,只一个眨眼的瞬间,眼前涌出漫天金色蝴蝶。
金光闪烁与翩翩蝶舞间走出一位露着肩头、披着雪色嫁衣的女子,蓬乱的发中斜插着一支碧玺芙蓉花簪,枯黄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纹,换世来到女子面前,女子如枝蔓的手臂缠住换世,换世亦抬眼望向她,眼中是清宵未曾见过的深情。
可这女子,是邪祟啊!
那女子感到清宵的注视,霍然转首,凌厉的视线直逼清宵,令她不由退了半步,只见女子拉长的身体伸到清宵面前,大张着血口,就要将清宵生吞活剥。
突然出现的换世抬臂拦住了女子,女子一口咬下的是换世手上的血肉。清宵惊诧地看向换世,而换世的眼里始终只有那名女子。
清宵再待不下去,转身跑出了他的隐秘。
她还记得,她失去记忆后,换世是这样描述他们的过去——
“我们少年相识,绮执情许,期间都是一些闲俗的小事,直至近日,终结连理。”
换世带她到卷阿阁,是想告诉她,他们只是表面恩爱的夫妻,内里都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换世从卷阿阁出来,重新加了封印,走到清宵身旁道:“走罢,我们回西极殿。”
廓落静夜,清宵忽见眼前大片蒙蒙雾雪,湿花轻絮不似天界之景。换世变出一柄纸伞,于孤月雪光之下旋开一片洁白。
清宵望着伞外雪雰道:“真美啊……”
“我记得你说过,想和我一同看雪。”换世换左手执伞,好用右手与她相握。
凌波解珮、踏雪夜语皆没入广庭寂静,两人入得殿内,于殿中并肩而坐,安静地看着庭中雪落,换世从袖中拿出一条狼牙项链,为她戴上。
然后,又拿出一方嵌玉木盒放在清宵手上,微笑说道:“这是你的东西和记忆,物归原主。今夜早些休息。”
“换世……”清宵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恢复记忆。”
他何尝不是呢?
此时的换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时清宵尚在孕期,因她怕热,换世便令工匠加紧在西极殿修了一座凉殿给她,凉殿落成之日,换世携了她同去观览,碧色纱帘之下,她趁无人注意,突然拉着他的手臂,仰起头,主动吻了他。这是她失忆以来第一次主动吻他。
唇上是她的温软厮磨,但换世心底一片冷寂,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是木然地承接着她的柔情蜜意。
直到她的舌进入他口中,他的心头才泛起了一圈又一圈连绵不断的涟漪,他不知道这是身体传来的爱/欲,还是已被收藏起的记忆,他开始疯狂地回应她,却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多想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此生都与他在这金色牢笼共度。
待换世走后,清宵抱着一匣记忆,默默静坐良久。
第二日再见换世,天光照透了西极殿外的绿叶,他就立于那片翠绿之下,许多日光碎片落在身上。
清宵问道:“昨日伤的手臂怎么样了?”
“不妨事。”
“九部天的战事如何了?”
“正是胶着之际,我让不灭暂代我两日,今日需得回去了。你呢,什么时候走?”
清宵微怔道:“你知道我恢复记忆了。”
“猜到了。”
“我也是今日走,行前来与你道个别……换世,行香的事我很抱歉,我本想将她保护起来,事后再交还给你,没想到,风爷爷……草木上仙对她下了毒,草木上仙与行香无仇无怨,定是受人指使,那个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神帝。”
换世一阵沉默后,平静地看着清宵道,“那么再见了,神子妃。”
“再见。”
就在换世转身的瞬间,清宵突然向他跑去,从身后抱住换世,放声大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说一万遍对不起也不足以弥补我对你的伤害。在我失忆的时候,你是怎样待我的,你是怎样关心我爱护我,我都记在心里,我永远喜欢游龙院里的白雪神君。对不起,换世,为我做的所有事……”
“我也永远喜欢那个,和我在人界游历的清宵公主。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换世转过身,低首为清宵拭去泪水,眉目染了晨光,现出分外温柔。
清宵仍是放心不下,“换世,若你想要倾诉、需要帮忙,大可到魔都找我。”
换世轻笑道:“魔都找不到你就去妖都是吗?”
清宵想起他,不由害羞地低了头。
“快去罢,你是不知道他昨日气急败坏的样子。和离书我今日就派人送去魔都。”
清宵自无尽天穹落下,身旁满是素白落雪。她先去了发鸠山妖族驻地,发现妖族大部已然撤离,再飞往被雪白覆盖的妖都,幽晦山在风雪中巍峨伫立。
清宵没有见到幽晦山旁的千年冰塔,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她快步走进渗出琥珀色的无有之乡,被寒风吹冻的脸旁也微微有了温度。花窗隐约映出一轮男子轮廓,教她的心跳变得仓促,正要向前,一道女子身影出现,与他拥吻缠绵。
清宵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炙热的喘息,女子娇媚的声音,她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清宵身影未移,像在受刑一般,一点一点,感受心像被利刃切割,割成一条条滴血的肉。她依然站在原地,那些欲望的声音砸在她脸上,就像锁神钉刺穿肌骨一般,让她泪流不止,痛苦无尽。
清宵的脑中已不能思考,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只是循着道路一直前行,直到有人拉住她道:“清宵公主,你怎么了?”
清宵抬起沉重的眼,才看到眼前的雨采萍,“萍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嘶哑。
雨采萍连忙上前抱住她道:“到我家去,公主,别哭了……”
原来眼前朦胧的雾气是她的眼泪吗?
来到萍萍的府邸,却在院中遇到了风雷飙,只听雨采萍恶狠狠地对他道:“走开啊,臭男人!”然后带着清宵扬长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风雷飙。
萍萍引清宵坐于榻上,为她拂去衣上落雪,关切问道:“公主哭得如此伤心,是因为神子?”
清宵摆首道:“我已同换世和离,不是为他。”
“明白了,凉拌狼筋、蒸狼脑、焖狼肉、狼骨汤、炒狼心……公主钟意哪样,我这就去准备!”
清宵忍不住带泪笑道:“不必麻烦,我待会就回魔都了。”
萍萍以绢帕拭去清宵的泪水,问道:“真是为轻狂?”
清宵点了点头。
萍萍倏尔又道:“为了轻狂,不值当。”
清宵不由惊道:“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萍萍俏皮一笑,然后道:“我与轻狂自小相识,他于男女一事上向来随心所欲,为他寻死觅活的女子我也见了不少。公主和他在一起若是开心,那便在一起,若不开心就把他扔开,犯不着为他消磨自己。”
“谢谢萍萍。”
“起初我也以为他对公主上心,为你做衣裳,光图纸就让我改了十几遍!制成之后又大大小小改了四五遍!把我气得都冒烟了,我说公主若不穿着这件衣裳嫁给他我就把他的头剁下来!他说早晚的事。后来公主嫁人,没过多久他就移情怨轻霏,等闲心变,公主值得更好的。”
“怨轻霏?”
“就是他新纳的翠围夫人,公主认识?”
“原来如此。从前在天界见过,她果然到妖界来了……”
“说来也怪我不识得她的手腕。她隐去名字到我的绣房做事,我当时正忙着为公主制衣,见她绣工精湛人又伶俐,便令她为轻狂裁衣,见她在襟内绣了诗句,‘妖洲烟雨卷轻霏,遥望轩窗隐翠围’,还夸她巧思不俗,现在想来,这诗中嵌了她名字,便是意在告诉轻狂她的所在。她模样平平,也没个显赫家世,却能令轻狂封她为夫人,让她长住无有之乡,还将妖都最富庶的飞鸟列岛给她作封地,这是轻狂所有女人里从未有过的,怨轻霏的厉害,可见一斑。”
清宵愈听心愈冰凉,转移话题道:“你与风雷飙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和离了吗?”
雨采萍不快道:“都怪轻狂啦!风雷飙为他做事,他才给几个钱,风雷飙平日喜爱交游,也没个积蓄,与我和离后整日住在又小又臭的衙所里,腿又有伤,也无人看顾,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反正家里多的是空闲房屋,就匀了间给他住。”
清宵不由一笑,风雷飙这是扮猪吃老虎,算准了萍萍心软啊。
过了不久,门上传来乱响,萍萍起身开门,原是沾了一身雪粒的轻狂客和偷去告密的风雷飙。
轻狂客语带一丝期待道:“公主来了?”
“是啊,不仅来了还哭得眼泪汪汪的。”
轻狂客脸色微变道:“她呢?”
“走了。”
轻狂客不信,拂开雨采萍闯入房中,房中果然再无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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