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从中原带回来的茶叶、糖和几种有名的酥饼,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玩意儿一股脑拿出来,弟妹围着她和带回来的物件转来转去,眼睛晶晶亮,对这些物什新鲜极了。

    上了岁数的妈妈苍老了,止不住夸姜绣能干。

    只是眉眼间还是为老爹不跟着一起回来难过。

    姜绣心里狠狠骂了一顿老爹,钻到钱眼儿里,连家人都不顾了。

    可还是不忍心,把托人画的老爹画像也拿了出来。画像上老爹骑着高头大马,马身上装饰着威风凛凛的彩带,老爹穿着本族的传统衣服,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可整个人神气十足,一张喜洋洋的脸故意装出威严的样子,才把妈妈逗笑了。

    明年一定把老爹带回来,他要犟着不听,那就一棒子打晕了,扔到马背上驮回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年节时老爹托人捎回来了平安信和几匹好看的彩布,让妈妈给家人们做些新衣裳穿。年节一过,口信就变成催姜绣回去挣钱,急匆匆的,倒是老爹的路数。传信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许诺明年等弟妹大些,一定带他们到中原好好玩玩,小孩儿们才依依不舍地送别她,妈妈又在悄悄擦眼泪。姜绣踢了踢马腹,好让马走快些,不然心里怪不好受的。

    阮三郎又来了。

    姜绣神色古怪地瞧着他。

    数一数,已卖他胡粉卖了近三个月。阮三郎俨然成了她胡粉的最大客户,只是从没见他涂过粉。眼下她刚一回到兴阳,阮三郎就又上门买粉了。看来这买卖还要继续。

    新年来,姜绣第一天开门,客人少得等于没有。她决定把话给阮三郎摊明白。

    “您天天来买胡粉,是自己用吗?”话一出口,姜绣暗骂自己,怎么问了个这样的蠢问题。

    他买胡粉有什么用处关她屁事。

    她应该直接问这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有意思了那就直说,没意思了那就随便,他爱买胡粉,她就继续卖,反正赚钱的是她。

    看来中原人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已经不知不觉影响了她,这可不是好事。

    她不喜欢中原那种问个路好一番君也呼也的麻烦,还有丈夫死了,妻子就要跟着殉葬的破礼节,有真情就大胆说,哭一哭,没真情就好好活自己的,干嘛没事死一死,就为了别人赞她一句“生则同室,终契黄泉”?多不值当!

    她这边细数着汉家的陋习,连阮三郎说了句什么也没顾上听。

    阮三郎就又回了一遍,“并非如此,只是存起来。”

    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心中很是欢喜。过了这么几个难熬的月,他不想再忍受这种缠结的心思,为心意无人知而怅惘,尽日想着那人,神伤不止。

    能说一句“只是存起来”,已经很大胆了。

    存起来,睹物思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存起来?”

    姜绣惊讶了下,放下手中的除灰的掸子,“您买了不用,只是存起来?那哈哈还真是怪有意思的”

    听出姜绣的敷衍和打趣,阮三郎尴尬了一瞬,又羞怯起来,方才勇道情思的心劲又全消失了。还是尽快走了的好。这这这可真是太难捱了。

    “等等您停一下,我有话问您——”

    见阮三郎离去的动作应声停下,并确保他能听清楚自己的话之后,姜绣看着他开口。

    “无意冒犯。您对我有意吗?只要您回答了,无论怎样,都是帮我了一个大忙,”

    姜绣盯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这人好像整个身体僵硬住了,对,就是僵住了,“去年您常来买胡粉,实在引了些人的闲话,我起初并不在乎,但时间久了,也有困扰”

    “您能告诉我您的想法吗?就算帮个忙?”

    听她又问,阮三郎好不容易缓过神,却觉得此时面颊滚烫,不宜回头看她,于是还背着身子,面朝外,留下一句话,匆匆离开了。

    姜绣感到莫名其妙,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啊,什么“羡”什么“侣”,还有“双栖”什么“枝”,她都不知道是什么。尤其走的时候,这阮三郎逃也似的,同手同脚,极不协调。

    看来是个真真的怪人。

    姜绣不厚道地笑话了他一下。

    并不知道那句话的深意。

    安知羡俦侣,双栖碧梧枝

    几场春雨一落,兴阳城外的垂柳就跟被春神叫醒了似的,在河沿上摇来摆去,动作柔和,人人见了都夸一句好景。不止春柳,河水一暖,鸭群畅游其间,自在快活。

    春天的美味也随之上市,春韭青笋,紫姜堇荠,莼芥蒿艾,除去菜蔬,还有大蚌,螺蛳,河豚之类的河鲜,真个叫人眼花缭乱。

    姜绣的脂粉铺也应时摆上一种宫中传出的新粉,由米粉和胡粉混合,加了石膏,又和了桃花的红汁儿制成,取了个“春日桃花”的名,涂在面上,粉盈盈甚于真桃花,鲜活可爱,卖得格外好。

    老爹有样学样,酿了新鲜的桃花米酒,收益也不错,还常喊姜绣过去帮忙,话里话外为自己这南业大市独一家的桃花酒得意的很。

    一忙起来,顾不上那许多。大市里传着这样那样的消息,包括阮家三郎又生了病。姜绣听过就忘了。

    直等到某日下雨,绵绵地落了一天,晚间才晴,也没什么客人,爱说闲话的大娘们聚在一起,唠得起劲。

    阮家三郎病得重,怕是难活了。姜绣心头一跳。

    这才了解,去年那郎君也生了病,恰还是她走后没几天。这次生病,离她问人家是否有意于她那日,也差不了多少。听说他之前好像就有旧疾在身来着,不知道是不是复发了。

    这阮三郎不会是因为我吧?

    呸呸呸,想什么呢。上次,人家都不屑正面回答你的问题,扭头就走,你哪儿来的面子说人阮家三郎是因你而病?自作多情。姜绣暗自唾弃自己。

    可那日之后,阮三郎的确也不再来买胡粉了。

    如果阮三郎死了呢

    姜绣心中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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