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位高,向城内,一眼可以俯瞰城内大半风景。而向城外,则视线可以远及百里,目力好的,百里外竖起一面什么旗,旗上画了什么图案也能看得清。这就是守城士兵的用处之一。
此时,楼门前高位上摆了一架高椅,椅中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人,旁边守着一干随行人马,正不住地交流些什么。
两行身穿甲胄,气宇轩昂的战士在城楼里交替巡行,声势赫赫。为了给将领留下军容整肃的良好印象,已经苦练半年。
守城兵说重要也重要,代表着一部分城池颜面和军纪严宽程度,但要说不重要的话,也没错。
毕竟真要有远敌进犯,第一个发现的首先是线人细作之类,其次是城门百里外的哨兵,最后倘若真是城破,城楼守卫的存在也顶多是给敌军刀下多送几条冤魂。
自从乌苏氏幼子回归部落,放松了对汉人那边的攻势,各部虽颇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直到幼子率领精兵良将一举夺下诹山、嘉鼎两城,才稳下人心。部落之间也慢慢流传开乌苏幼子少年狼王的美誉。
学来了汉家训兵的妙法,乌苏一脉的地位随着兵力精强更加稳固。
今天这就是在检阅守城兵士。
然而,将领在椅中曲肘支着下巴,视线并未聚焦在士兵的军容之上,神色冷漠,仿佛天下无事能入眼。
远远的,一人一马正徐徐向城门而来。
高位中的乌骏眼神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城门楼下,缓步走来一匹三花小马,它的主人裹着一袭灰袍。灰袍将那人的颜面遮得严实,神秘犹如江湖散行侠客,气息低调。
但乌骏还是一眼认出。马背上的,正是他这五年以来,除了收复旧部和攻伐征战之外,时刻朝思暮想的人。
他的一声不响离开的恩人。
这么些年,她的身形,笑貌,她的举手投足,都在梦中被反反复复描摹了无数遍,深深刻在了心底,到死都不可能忘却。
回归以后,严峻的现实逼着他忘却中原温暖的岁月,冷着心刀刀斩下仇敌的爪牙和首级,一步步谋划、侵吞,最终不择手段地达成目标。但重逢的惊喜,击破了少年狼王被时间磨砺粗糙了的记忆。
他想起冰冷的荷花池,水中浮动的纱衣,手里把玩的红豆,一个个等待的夜晚,和恩人那画一般的音容笑貌,种种回忆痴缠在心。
拦下她,一定要拦下她。
绝对不能再错过。
随将石克见他神色有异,不明所以,问起何事发生。乌骏一言不发,走下城楼的脚步急切。
见了恩人又该说什么?
恩人,巧的很。我们又见面了……
不行,太做作。
恩人,是你?怎么来到这儿了,天意冥冥,我们果然还有缘分……
也不行,太滑头。
当乌骏还在纠结如何开场时,恩人驾着小三花缓行,马蹄“嘚嘚”,矮小的三花马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要错过了——
这一念头大大刺激了乌骏,他猛然迈步上前,一手牵住一截马缰。
马儿被迫勒停,回过头来,冲他打着响鼻,仿佛是抱怨他耽误了它和主人的行程。
他语气欣喜,又带上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恩人,真是你吗——?”
被突兀地截停,马背上的人也不恼,甚至还颇有闲情,朝他的所在歪了歪头,笑说:
“恩人……我手底下过了无数人。你倒说说,你是哪个没礼貌的。”
是。
是恩人的声音。
并且似乎,更多了几分时间沉淀的韵味,婉转不失持重。看来这些年,恩人一定去游历了不少地方。
乌骏没料到,恩人似乎生了气。他印象中,安二姑娘对谁从来都是淡淡的,像是对谁都漠不关心。
但还是告罪道:
“一时情急,怕错过了,就再难见您,还请您原谅。”话说得客气,但手中的马缰却没有放松的意思。
陈安醒不奇怪能在这儿遇上故人。嘉鼎一行,本身和他便有些关系,“你应当熟识这城,可方便为我指一处暂住之地?今次,可能在此地停个月余。”
只停月余。之后还要走?
“…您可放心我来给您安排?”
“那便有劳。”
出于一点不可告人的私心,乌骏将陈安醒带到城中一处宅邸。
正门处虽未挂上姓氏牌匾,人人却也知道,这是乌小将的私宅。平日里无人住,却也洒扫的干净。
乌骏敛着气息,一路指引陈安醒到达安排的住处。不知恩人看见这与陈府相似的布局,究竟会作何感想。
“这是你的府邸?倒和中原近似。”几进几出,各处有侍应的仆人声响。相遇时又是从城楼奔下,身上各处常有甲胄碰击声。看来这异邦人的命途,的确对得住卦象。
乌骏应了一声,凝眸看着眼前这处院落中的荷花池,头脑中难以自抑地想起从前。
“到了。您看着是否还熟悉?”
是她原本的小院,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未曾改动。只是他每次只是目送二姑娘回房,却不曾见过房中景象,房中陈设也只能按照惯例设置。
掌权之后,他也曾探访陈府,却发现人去楼空。原本聿河府的百年大姓,竟如一朝蒸发一般。
“怎么?跟我过去的院子相像么。”
陈安醒驻了足,向乌骏伸出手,“我如今不良于视,乌小将,可否带我到荷花池那边?”
不良于视?
乌骏心头一窒,想起恩人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那般美丽的眼睛
乌苏一脉普遍瞳色浅,无论是被从奴隶窝中买下那天,还是明静月色下泡在莲花池中,每每见到恩人黑亮的眼,他总想,世上怎会有这样美丽的双眸。
恩人不良于视,是何原因?
是受了什么祸事,还是由什么伤病引发,无法视物的生活,又是如何过的?千百思绪在脑海中翻来覆去,连她怎么认出他的都来不及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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