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敲锣打鼓声乍地响起,唢呐的声音透过广播响彻宿舍楼的每一个角落,和中国鼓的鼓乐齐鸣。
整栋宿舍楼上下七层回荡着高昂澎湃的起床铃,持续了将近五分钟。
“…卧槽……吓死我了!”
“天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起床铃有毒吧……”
“靠……我还以为我在军训。”
铃声一响,程冉就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被吓了一跳,心脏差点停跳。
他扶着脑袋,缓神的功夫里已经把那位设置起床铃的人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一遍。
他睡在风口,一夜没怎么睡着,脑袋昏沉沉的,四肢无力,站起身来一个趔趄,脑门磕在了阳台的推拉门上。
咚——
他捂着额头疼得直抽气,半天没有动作。
“怎么了程冉?”李骅醒得快,听到动静从上铺下来,就看到玻璃门前低头面壁的程冉。
“……没事。”
程冉抿唇,捂住犯恶心的胃,朝后摆了摆手,拉开玻璃门又关上,站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他眉宇阴郁,眼底泛青,额角还顶着个不明显的红包。
如果不是他五官长得还算好,这个模样出去根本没法见人。
“你们一块吃早餐吗?”张行睿在门外喊。
一阵脚步声过后,李骅打开门走了进来:“程冉,一起吃早餐?”
程冉随手用刘海遮住额头,嗓音沙哑:“我不去了,没胃口。”
李骅还没完全睡醒,闻言也没多在意,闭着眼刷牙洗脸的功夫,身边人已经洗漱完走了回去。
程冉半闭着眼走到教室,一看教室没人,正打算坐下补觉,就看到他同桌一人戴着耳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他给这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原地愣怔了一瞬,瞧了眼这人前方堆成山的课本。
高三教室的桌子上都没他堆的多。
怪不得他在教室前面看不见这还有个人。
他在趁人不注意狠狠给他揍一拳解气和先补觉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困意占据了头筹。
于是后面两个一米八零加的男生一起趴桌子上补眠就成了一道不可忽视的班级风景线。
陆续有人进来,见传闻中的年级第一都在睡觉,也趴到在了桌上,困意在班里扩散,等升旗时已经趴到了一片。
不过一会,花严拿着个小蜜蜂进了教室,嗓门大到震天响:“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给我起来!升旗了!一群睡神!”
“花姐……你要谋杀吗……”
“我靠……这怕是比起床铃还要吓人…”
班里人开始不情不愿地往外走,龟速挪移了半天,最后教室只剩下徐阅和程冉。
花严正打算把他两敲醒的时候,两人同时起了身,同时转身往教室后门走去。
程冉缓慢地从教室走到操场,头沉得让他感觉到有些缺氧,他觉得这觉补得头更晕了,以至于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走着一个人。
那人站定在了队列最后,也就是他身后,他也一点没察觉。
徐阅目光落在面前少年人略显单薄的背脊上,不过片刻就挪开了。
“安静!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今日天空还是乌云密布,好像随时要下一场大雨,行注目礼的时候并不刺眼,但程冉总有些睁不开眼。
早上在宿舍的时候反胃想吐,但这个时候他偏偏感觉到了饥饿,饥饿到头晕眼花,他有点站不住。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吴骏上台发言。”
往年很多次升旗都是徐阅上台发言,他发言简短,从不超过两分钟,而且语速很快,相比之下现在升旗台上的人像是在念天书。
时间被拉得很漫长,程冉感到眼前阵阵发黑。
“下面,上学期期末各科年级第一的同学,将在下做口头表彰。”
“高二11班,徐阅。”
“高二11班,程冉。”
突然间,台下一阵骚动,操场后方一时有些混乱。
“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像有人晕倒了。”
“哪个班?”
“好像是高二11班。”
徐阅再次抬眼的时候,就见面前人小幅度晃了一下,猝然往后一仰,整个人擦着他肩膀往后倒去。他迅速伸手一捞,一手拎住人前衣领,一手托住人背,尽量不让他后脑磕地。
他蹲下身正想拍醒这人,就感到一双手攥住了他的衣袖,掌心很凉,攥得很紧,还在发抖。
攥住他袖口的少年此刻浑身都在颤抖,微长的刘海黏在额间,面色苍白,呼吸很弱。
他感觉不对劲,反手摸了把人额头,发现也是凉的,额角还有湿意。
花严从队列前面跑了过来,把正要离队的同学拦了回去:“沈齐晟李骅你两回队列里去!”花严有些急切,“程冉他怎么样?”
“发冷发抖,可能是低血糖。”徐阅松不开他手,站起身顺势把人背扶了起来,对满脸焦急的花严沉声道:“我带他去校医室,老师你先处理事情吧。”
花严如释重负:“好,好,你先去,我马上过来。”说着踩着高跟鞋跑了回去。
徐阅扶着程冉走了数步,感到身边人一直往下滑,站都站不稳,干脆把他背了起来,托起来后才发现他同桌比一般男生要轻一些,而且肋骨膈着他有点疼。
程冉的意识很模糊,什么时候被人背起来,又是什么时候被人放下,他一概不知。只是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动作很轻,很缓慢,手臂好像还垫着他的头。
他没有力气,整个身体像浸入了水中,冷意不断攀升,可他还能感到风,耳边的呼吸声,和颈侧的温度。
暖意促使他去靠近,他伸手抱紧了身下这块浮木,就不再撒手。
等他醒来时,已经到了校医室的病床上。
程冉恍惚了一会,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大庭广众下晕倒了。
“醒了?”花严起身快步走到病床边,给他递了一瓶口服液,彻底松了口气:“你可真的把我吓死了,平时打人都没你这样吓人。”
一旁的秃头主任也靠了过来,训斥道:“小小年纪就不按时吃饭!还熬夜!现在吃到教训了吧!”他丢过来一个面包,“你那个同学买的,快吃吧。”
程冉接过口服液和面包,头还有点晕,听到医生接下来的话,他愣怔了一下:“哪个……?”
主任:“就背着你跑过来的那个啊。”
“徐阅。”花严道,“他把你送过来的,你等会回去好好谢谢人家。”
“……他不在?”程冉鬼使神差道。
“现在上课时间,人家还专门来陪你作伴啊?”
“……”
程冉沉默地盯着怀里的那块面包,想起了他刚刚攥着同桌不知道衣服哪一角不放,突然就觉得昏死在操场也是生命中不错的结局。
“程冉,程冉?晕傻了?”花严见程冉半天不说话,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程冉回过神,“啊”了一声。
“怎么了,是又有哪不舒服?”主任也走到了他面前。
“没事,我很好。”比起丢人和尴尬,程冉更不太能适应这种关心。
他匆匆下床,差点摔了一跤,走之前还不忘挥了挥手:“那什么花姐我好了我没事了你放心我先走了!”
走到走廊上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校医室多睡几小时。现在回教室,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新同桌。
等他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还是回医务室吧。
“程冉,你站门口做什么,快进来,正好批到你的卷子。”这节是政治课,房舟墨正跟他招手。
“什……”
还没等他问出口,投影上就出现了一团乌黑的墨水,焦距调整好后,他就看着他昨天晚自习奋斗了一小时的杰作,完美地展现在了屏幕上。
班里发出一串笑声。
“程冉,进来,给我指一下你的答案写在哪。”房舟墨说着,给他腾了个地。
“……”
程冉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缓缓举起手:“那个,老师,请问我还有机会尿遁吗?”
见他这样房舟墨忍不住笑了一下:“行了,你坐回去吧,下次按时吃饭。”接着她抽出了下一张,只看到了个名字,就放到了投影下,“来,看看文综年级第一的卷……”
话音未落,台下笑声更大了。
程冉走到半途,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屏幕,这粗略的一眼,让他感受到了视觉冲击。
投影屏幕上是徐阅的文综答题卡,答题卡上是写满了满框的字,密密麻麻,东倒西歪,横批竖叉中间还混着小墨点,那是给他涂掉的字。有些字写不下了,他还往上写,写到了题目上,还打了一个看也看不清的箭头。
而当事人仿佛习以为常,正低着头在课桌下玩花绳。
房舟墨表情变幻莫测:“说真的啊,我们班奇才挺多。”她费劲地批改完了以后,又接了一句,“本来可以拿满分的题,但我很不想给你满分。”
程冉回到座位上,房舟墨已经开始讲题。他故意咳了几声,见旁边的人没反应,又耐住气找了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两个字,状似随意地递给他。
:谢谢
过了好一会,一个纸团扔了回来。
:不客气,小学生
要不是房舟墨在讲台上,程冉的拳头绝对已经招呼到他脸上了。他咬牙把纸条撕成碎片,往抽屉丢了进去。
“你这么这么爱生气。”旁边的人玩着花绳突然开口。
“你怎么这么嘴欠。”程冉抱臂别头。
徐阅笑着摇头,上身靠在墙边,手里的绳绕了个花,漫不经心道:“嘴欠的人背着你跑了一路,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程冉闻言,转过头给人一个礼貌性微笑:“那是你力气太小连个人都背不动。”
徐阅抬眼瞧了去,眉梢微挑:“我背不动人,狗我还是能背动的。”
“你想找打是不是。”程冉捏紧了拳头,他就不该相信这人会好好说话。
徐阅没理他,他也不想再和这人说话,正要趴桌子上睡觉时,对方声音又在他耳旁响起,他不耐烦地道。
“我说你烦不……”
“下次记得吃早饭。”
两人同时开口,教室这小小角落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程冉停滞的思绪还没来得及重新转动,就听徐阅悠然补充道:“哦,还有面包钱,记得还。”
“……滚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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