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程冉无意瞅见了徐阅胳膊上的淤青后,他往旁边瞟得就更频繁了,也多了一层探究意味。
就比如班会课上他下台之后,发现徐阅本两只手玩手机,变成了一只手,身体往墙边一靠,谁也看不见他的左臂。
只要他坐在旁边,徐阅就很少有坐直的时候。
像是有意无意回避着他。
那时,他无端想起了对方那双被他耍脾气踩废了的鞋。
愧疚感又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于是当天晚上,程冉往被窝里一钻就点开了淘宝,荧光屏幕上是各种款式的白色球鞋。他咬着指甲盖,在一片安静的宿舍里苦思冥想。
他记得徐阅说鞋很贵,但已经不太记得那双鞋长什么样了,他自己也捉襟见肘,挑来拣去,最后选择了看上去像正牌的,价格偏贵的一款,狠下心剁了手。
鞋是买了,但这两天里他因为心里那点膈应完全不想跟徐阅说话,而徐阅也没怎么取下过耳机,没再跟他说过话。
两个靠近了一些的少年,似乎在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原点。
学校生活里,一切都按往常一般往前走,沉默也似乎能够忍受。
然而在放学这一天,程冉忍不了了。
住宿制学校大部分都是住读生,星期五放学校门口停满了大巴。程冉背着书包两步上前,撞到了正要往大巴中间走的徐阅。
“你等等!”
程冉从后门跑来,怀里的快递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个没拿稳掉地上。
走在前面的徐阅回头看了眼,也没出手帮忙,好整以暇地看着弯腰捡快递盒的少年。
“这个…鞋,送你的。”程冉直接抓他手,把快递盒往上一放。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他语速很快地接了一句。
“上次踩坏了你说很贵我也不知道多贵那什么反正买了个类似的送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这一句越说越含糊不清,但徐阅却意外地听懂了。
他低头看着被硬塞在手里的快递盒,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抬头正想说些什么时,人已经拽着书包跑远了。
徐阅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站在原地没有动。
片刻后,他唇角微扬,似乎是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校门。
七中靠近城市边缘地带,周围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治安和服务都差市中心几等。
这里很多居民楼都已经老化了,阳台的铁杆生了红锈,楼梯的扶手脱了层皮。大门狭窄,门与对门之间距离不过两米。门外自行车七倒八歪,错综复杂的电线缠绕在房屋间,墙面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广告。
徐阅缓步从接道穿行而过,熟练地绕过一排自行车,走到居民区靠里那栋楼,迈进了楼道。
等徐阅回家收拾好东西,端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时,都没再看那快递盒一眼。
然而还不到片刻,他就仿佛认命般叹了口气,拿过剪刀,打开了纸盒。
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球鞋,干干净净的白色,还是名牌。
徐阅扶着桌沿,面无表情盯着盒里的新鞋。
良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了。
一点火星落在玻璃桌上,渐渐熄灭。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踩坏了”这种说法当真。
徐阅仰起头,不由自主地想。
他还记得上次这个人转钱给他的时候,紧皱的眉头里写满了迫切,焦急,无奈。
身着校服的少年含着烟走到了阳台旁,掏出了手机,目光落在博美犬头像旁程冉二字上,拇指却迟迟没有摁下去。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把烟掐灭,身体往后一仰,靠在了阳台的一角,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他切掉了微信界面,打开□□,找到了rua的聊天框,最新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他那句“一切都会好的。”上。
xy:我好像骗了一个人。
rua:骗得好!
徐阅不由一乐。
xy:感觉你好像开心了很多。
rua:那是,我今天总算把一件压在心头的事情完成了,可憋死我了。
rua:哎,你刚刚要说什么啊?
xy:骗了人…怎么哄?
rua:啊?这个简单,我教你。
rua:第一步故作高冷,这样他感到反常,就会注意你,等他注意到你后,就是第二步,主动出击,撩他!等他懵圈的时候,就是第三步,卖惨,这样他就会觉得你楚楚可怜,不跟你计较了。
xy:好。
这个周末里,程冉试图找线下兼职却屡屡碰壁,要么年龄不符合要求,要么时间上不好安排。这两天下来,他腿都要给跑折了。
偏偏最近天气放晴了,太阳还毒,一时间又回到了夏天时那种要蒸发的状态。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宿舍洗澡。
在高一入学时他便申请了周末留校,一来二去门卫都和他混熟了,看见他从外头回来,探出头打招呼。
“哎!怎么汗流浃背的?”
程冉甩了甩汗湿的刘海,笑着回答:“提前体会了一把人生艰难。”他随手把一盒新买的薄荷糖丢进了门卫处,小跑进了校门,边跑边挥手,“李叔,记得少抽点烟啊——”
“嘿!你小子管我呐。”
现在整个宿舍空荡荡的,程冉毫无阻拦地爬到六楼,哼着歌打开宿舍门,还没迈进去,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他的床铺前。
那人在上铺床上的书包里找着什么东西,然后似乎是听到动静,歪头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毫无预兆地撞上,宿舍内一时格外安静。
哪怕已经隔了一个周末,程冉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和平相处,脚步停在了门口。
“去洗澡吧。”徐阅淡淡地转过头,从包里夹层中找到了一条抹布,挂在了宿舍的洗手台旁。
站在门口的程冉依然没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他同桌有点不对劲。
但还没等他细想,窗外对流风一吹,身上的黏腻感卷土重来,他赶紧拿了衣服就冲进了浴室。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徐阅靠在护梯旁,摩挲着兜里的烟盒。
水声停了,他手里动作一顿。
一抬头,便见程冉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下台阶,换上了白色的短袖短裤,少年人身材高挑精瘦,双腿修长,身上带着水汽,整个人干净而清爽。
程冉察觉到了目光,撩了把刘海,转头看过去。
就见对方缓步走上前,没有戴耳机,也没有露出他欠揍的笑容,只是很平淡地道:“完了吗?跟你说件事。”
程冉手一停,头发撩了一半,面露疑惑:“什……”
“上周我一共叫了你几次流浪狗,”徐阅单手插兜,注视着他,“你可以全部叫回来。”
“啊……?”
什么?
什么情况?
程冉愣在原地,还没有所反应,就听徐阅又开了口。
“没事,现在不想叫没关系,”徐阅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耐心地补充道,“我这条随时可以兑现。”
然后他一手握着护梯杆,一手往床面一撑,两步直接上了床。
留下程冉在阳台上独自发愣。
李骅拖着行李箱,打开宿舍门,一眼就看到了仿佛凝固住的程冉。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又杵在……哎哟我去!”李骅余光一扫,看到坐在上铺看书的徐阅,脚底差点一滑。
“兄弟们!无敌的我又回来了!”
还没等李骅站稳,苏嘉煜倏地冲了进来,两个人在门口撞了个惨烈。
苏嘉煜连忙刹车,及时制止了追尾事故,大声喊道:“靠,李骅,你没事杵门口干什么啊!”
李骅:“我也不想啊,可我好像撞鬼了。”
“撞什么?”苏嘉煜不明所以,往前方一瞄,看到上铺多了一个人。
“嗐!那不就是徐阅吗!你至于……”话音未落,苏嘉煜猛地抬头,“卧槽,徐阅你什么时候住校了?”
正当两人以为徐阅不会回复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上铺传来:“刚刚。”
这时程冉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了。
徐阅要住宿了!
就在他上面!
他把毛巾往头发上一呼,迅速平静了下来,仔细回想了一番徐阅刚刚说的话。
这算是主动退了一步?终于良心发现自己很欠揍了?
这算是道歉吗?
接下来回到宿舍的剩余两人倒没有多大反应,张行睿刚来宿舍时给大家都带了一些小礼品,现在徐阅也住宿了,自然要补上。
但他急着要去训练,就把礼品给了就近的程冉,留下一句帮我给徐阅就飞快地奔出了宿舍门。
程冉拿着那一包印着q版小女孩脸的奶味棒棒糖,十分怀疑送上去会不会被对方嘲讽。
于是他直接毫不留情地扔了上去,正巧不巧砸到了徐阅的腿间。
“张行睿给你的,每人都有。”
徐阅猝不及防被包装袋角扎了一下,眼底带着不知是笑意还是别的什么:“冉哥,准头挺好。”
“废话,准头肯定比你好。”程冉一顿,“等,你叫我什么?”
徐阅重复:“冉哥。”
程冉莫名乐呵:“你再叫一遍?”
“冉哥,不要得寸进尺。”徐阅重新把目光放回书上。
现在程冉敢肯定,他上铺这家伙一定是良心发现了。
不过突然变得这么听话,他还真不太适应。
“程冉,徐阅,要不要一起下去吃饭啊——”李骅在门口喊,旁边站着江若水和苏嘉煜。
程冉才发现他现在衣服都还没换,头发也没吹,不打算耽误他们时间,他看徐阅也没有下来的意思,摆了摆手,“快滚快滚。”
“那你们快点,等会晚了就没饭了啊!”
等三人走后,宿舍又安静下来。程冉出去走廊插座那吹头发,徐阅从上铺爬了下来。
不过一会,他又爬了上去,然后拿下来一根棒棒糖,靠在阳台推拉门上,拆了包装叼在了嘴里。
程冉吹完头发回来,看见含着一根棒子怎么看怎么像叼着烟装逼的徐阅,不禁笑了起来:“喂,吃棒棒糖充饥呢?”
“戒烟。”徐阅摇头。
“你还抽烟?”程冉有点震惊。
“怎么,很奇怪?”徐阅说话倒是不像上周那么懒散了,更像一个正常交流的语气,“你们印象里,年级第一就一定得是品行优良的好学生?”
“不啊,只要你是年级第一,你就是圣骑士他爸爸。”程冉毫不犹豫把沈齐晟搬了出来。
“那你就是我孙子了。”徐阅笑了一下,“叫爷爷吧。”
“我靠?”程冉一愣,笑骂道,“滚啊!徐阅你大爷!”
一个笑话,两个人好像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我只是猜不透你。”程冉也靠到了门上,“我们都同桌一周了,怎么说也应该有所了解,但我就是看不透你,你他妈太能装了。”
“那你应该和别人一样,远离我就行了。”徐阅低头含着糖,看不清神情。
“我也想啊,但我就他妈你一个同桌。”
徐阅一顿,嘴里的糖突然被咬碎了。
“我不找你说话我找谁,得憋死我。”
“喂,你说我们这算朋友了吗?”
程冉自顾自说着,回神时发现对面已经没声了。
“徐阅?”
“嗯?”徐阅转过头,笑了笑,“你还在小学吗?”
“小学生问你话。”
“是。”
迟到了一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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