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蹲在院子里,正对着一只煎锅发呆。他拿着一根被烧红了的铁棍,对着锅慢慢地敲着,一下,一下,又一下。他心头的惆怅也如这声响一般,一下,一下,又一下。
此时这院子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满脑子想着的便是魏涯山在灵台门里对他说的话。他说:“看好你师尊,别让他下山。”又说:“到时候我和你师尊谈话的时候,你到门边站着,我替你掩盖气息。他发现不了你。”
“师叔。”方濯有些感念他。他知道这是一种信任的表征,魏涯山只跟他说这个,就说明他实则最信任他。
可事实却并非方濯想的那样好。当他忐忑不安地好不容易甩掉廖岑寒,终于选择了一个隐蔽的位置靠近屋子去听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从头到尾,他一句也没听懂。
柳轻绮没有在打哑谜,但胜似打哑谜。魏涯山不太像是在辅助打哑谜,但胜似辅助,这辅助还挺贴心,硬是叫方濯一点儿也没听明白。
燕应叹到底是谁?燕应叹到底死没死?幻境里那个是真的燕应叹还是假的燕应叹?他是冲着柳轻绮来的还是冲着振鹭山来的?无数的问题在方濯心中跳来跳去,可没有一样可以得到解决。事情的重点全在燕应叹身上,这个人,这个人所说过的所有的话,以及他所曾犯下的罪恶或者是两方的深仇大恨。但却从未有人知晓过这其中玄妙究竟如何。
方濯捏着铁棍,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捅着柴火。被置之事外的烦躁令他再难静下心来。那从丛灼热的火光在面前跳跃着,他也只作看不见。他的脑中只有两个人:柳轻绮和燕应叹。以及唐云意。为什么唐云意见到了那个“燕应叹”却依旧活着出来了?如果是真的燕应叹,真如柳轻绮所说的那个“没有良心”“不知天理”的燕应叹,唐云意又是如何藏起马脚、平安地走出幻境的?
而燕应叹与柳一枕的仇恨……
方濯正发着愣,魂飞天外之时,突然一拍大腿。
妈的!他瑟瑟地想道,燕应叹和柳一枕,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他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却又一把捂住嘴,扼住自己的笑声。他异常兴奋,面对着这荒谬的猜测,挺直了腰。这些浑浑噩噩的故事也似乎随着真相的曲解一点点拨开迷雾,方濯戳弄着药炉,心情好了许多,忍不住想着,也许就是这样,可能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的。虽然想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没关系。方濯想,我年轻,我不歧视。
“你师祖?你师祖他别的不说,在私生活方面确实是顶尖的存在,”柳轻绮正坐在书案旁收拾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画卷,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当回事,“我当了他徒弟十几年,没见过他和哪个男人女人在一起。”
“我不是说他私生活如何,师尊,我是想问问,他喜不喜欢——”
方濯一下子闭了嘴。他突然意识到,这样说话实在是有点太冒犯了。
但柳轻绮却大抵已经知道了他如何想的。他并没有怎么训斥方濯,而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我怀疑,他谁也不喜欢。”
方濯笑嘻嘻地挨过去:“对你也不喜欢吗?”
“我?”柳轻绮说,“拜托,你在想什么?你师尊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柔可人百年难遇白得跟个大馒头似的,他能不喜欢我?”
“说自己是馒头不太好吧。”
方濯就笑。他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柳轻绮旁边,看着他那双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轻快地掠过。两人在一起很难得到如此安静的时刻,现在就是那难得的一瞬间。平时鸡飞狗跳的,现在也化作一段阳光,只平静地躺在柳轻绮的手背上。方濯托着腮,悄悄地从侧边看着他,柳轻绮偶尔接收到他的目光,就转过头来。
方濯在此方面有时候压根没有羞耻心。他心里连跳都不跳一下,照样盯着,柳轻绮就与他的目光对视一段时间,方濯毫不留情,迎难而上,直至将柳轻绮看得将眼神缩回去,瑟瑟落败。
“你有病啊,”柳轻绮说,“眼睛不舒服?”
“那你盯着我看干嘛,你眼睛也不舒服?”
“我什么时候盯着你看了?为师的目光只看该看之人,不看无脑之人。”
“放屁。”
柳轻绮早习惯了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只当没听见,接着整理他那乱糟糟的书桌。一些画了一半的山水画躺在上面,被柳轻绮一手拢到掌下,随便团团,便丢到一旁。
方濯看他看够了,就顺手从桌上抄了一本书,身体向后一仰,翘了个二郎腿,百无聊赖地看着。柳轻绮的屋子里从来没什么正经玩意儿,之前方濯曾在这儿翻到过一本《增广贤文》,堪称是柳轻绮那鱼蛇混杂(从未有过龙的存在)里面唯一一本还算得上是配备他身份的书,当即热泪盈眶,以为此人终于浪子回头、改邪归正,打开一看,好极了,确实是“增广贤文”,只不过是一个叫“曾广”的人,闲的没事干写的几本民间话本故事。扉页上真真切切写着:
曾广闲文。
更不论包着四书五经的外皮的话本子,一看柳轻绮少年时期绝非善类——要不然自己稍稍动点小心思都被他一下子就能发现呢。方濯盯着那些废弃的画,心想,都是他玩剩下的。
此时距离花岭镇一事已经过去半个月。柳轻绮的身体是彻底好了,他开始恢复以往的生活规律,自从魏涯山给他开后门不再让他上课之后,柳轻绮就基本上没中午前起过身。观微喜欢他,给了他点面子,不至于让他将灵魂也抽空,作为报偿,也就是稍稍抽走了一点他的体力。但这下可给了柳轻绮借题发挥的机会。他只需要抱着枕头,往床上一躺,用手一按眉心,把自己的额头处按出一道小小的红点来,就能在其他人走进门的瞬间装出一副虚弱无比的神情,气若游丝地说道:
“你来了。可惜我身子不好,染了风寒,现在正高热呢,又无法起身迎接你了。”
人家看着他就抿了唇,一句话也不说。他将额头往上一送,指着自己眉心,闭了一般的眼睛,看着即将死去:“你看,烧得中毒了。”
那人就愣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反正柳轻绮的德行谁都知道,强按着他让他干活,现在是唯唯诺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狗急跳墙。
只是他也不是不管所有事,有的事情他也管的。
这还得从那一日解淮一声不吭,提着剑闯进方濯的屋子说起。
那时候方濯正和他两个师弟坐着。唐云意在花岭镇中没受什么伤,除却那只眼睛被揍成鲶鱼了,但在方濯“眼睛既然肿了就会变得更大”的谆谆教导之下,他半信半疑地顶着这紫眼圈出去晃了大半天,被笑得唾沫差点都打在脸上。半个月后是好了不少,但这心理创伤倒是极大,那天估计也是想想气不过了,越想越生气,于是起身气势汹汹地跑到方濯屋里去,要跟他决一死战。
结果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两声熟悉的声响。他当即放慢了脚步,贴着墙面走过去。窗边坐着两个人,此刻正大敞着窗户嚷嚷着。先是廖岑寒的声音传来,他听起来很兴奋,并且运筹帷幄:
“小。”
另一个声音阻拦了他。
“大。”
“我说小就是小。并且是四。”
“不可能,”这是方濯斩钉截铁的声音,“一定是大。押十三。”
“是四怎么办?”
“不可能是四。我刚刚扔出四来了。”
“扔出一次四,不代表再扔不出来四。就是小。四。”
“四?”
“四。”
方濯笑了。
“酒准备好。”
“你等着瞧吧,”廖岑寒的声音很轻松,“一定是四。”
“一会儿不许断,一口喝完。”
“放心!不可能驴你。”
里头传来几声激烈晃动骰子的声响。随即廖岑寒的大叫声响了起来,杀猪似的。
方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极其猖狂。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是有点醉了:“十三!我说什么来着,十三就是十三。赶紧喝!”
“你出老千!”
“放屁。老子才不屑出老千。喝。喝了之后好问你问题。”
廖岑寒那头自己嘟囔两声。随即是酒杯被重重放到桌上的声音。
“你不跟一个?”
“一会儿猜错了再跟吧。我问你,那瑾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
“哈、哈!一口喝完!老子就是这么牛逼。——穆瑾儿。”
“穆瑾儿?好名字。”
“穆,是,肃穆的穆,瑾,”廖岑寒的舌头已经大了,他打了个嗝,“瑾,是王字旁的瑾。好名字。瑾儿,瑾儿。可我不敢这么叫她,我不敢。”
“你个怂货!”方濯大笑两声,“你这辈子都娶不着她。”
“娶不着,就娶不着,”廖岑寒哼哼唧唧的,“我一辈子不是非她不可。有她最好,没有她也不是不能活。但不能有别人。”
“她不能有别人还是你不能有别人?”
“我不能有别人。她为什么不能有别人?要嫁给谁,她自己说了算。她家隔壁那小子一直在对她献殷勤。”
里面传来一声杯底敲击桌面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喝的。
方濯说:“你要是喜欢,你就现在下山去,跟她说明白你的心意。”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廖岑寒连说八个“不”,“你害我,狗东西。要是我说了,以后就真没机会了。”
“怎么会没机会?她不会不喜欢你的。”
“你在想什么?我和她不过才认识了半年,我日日在山上呆着,她根本没机会了解我。她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根本就没有了解过的人呢?”
“你就跟她说你是好人。师兄给你作证。”
廖岑寒嘿嘿笑起来。里面又传来连续好几声杯底触碰桌面的声音,甚至有那么两三下都是重合的。
廖岑寒说:“师兄,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想法。”
“说。”
“你再投个骰子我就告诉你。”
里面安静一会儿。传来方濯一声:“押八。”
“小。是二。”
“一共四个骰子,哪来的二?”
“那我换一个。押三。”
“那我也换一个。押十八。直接加十。”
“你这次输定了。”
“放屁。”
那里头便哗哗摇起来。唐云意实在听不下去了,大步过去推开门,阳光从他身后跳进来的一瞬间,方濯和廖岑寒两个面对着面,一个支着腿,另一个蹲在凳子上,手掌按着一只骰盅,脸贴着脸,正怒目而视着。
唐云意轻咳一声,两边的目光就都移到他身上。这俩人已经喝了不少了,坛子杯子满地都是,桌上亮晶晶的,手边放了至少五个杯子,照这架势来看,估计一个人得长上不下三张嘴。
两个酒鬼迷瞪着醉眼,目光如炬地朝着唐云意看。那目光不像是人的眼神,反倒像两把利剑。大抵是对此人突然闯进他们的赌局而感觉到非常不满。
唐云意抱着肩膀,在方濯即将开口前抢先说:“又玩骰子呢?”
方濯似乎这才认出来他是谁。他一翻手掌,欲盖弥彰地将骰子往掌心一藏,动作十分熟练:“没玩。聊天呢。”
“桌上那是啥?”
“聊天喝酒,”廖岑寒将坛子往怀里一抱,“你也来?”
两双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方濯将一条腿曲起来,用手托住腮,脸上有点微微地红。他眯着眼睛很快乐地喊他说:
“来呀,老三。好不容易今日休息。”
他说得没错。确实是今日休息,全振鹭山上下都被强制放假,这是魏涯山定下的规矩,谁也别想工作半分,十分的人性化——不过自然也是不给诸位长老算薪的,大抵是无工薪强制休息,少点开支,十分魏涯山的处理方式。
于是唐云意加入他们的战局。只是他单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以为就是简单的摇骰子猜谜说真话,心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没什么秘密。可谁料方濯将那骰盅变戏法似的掏出来,刚摇了两下,连结果都没揭晓,转头就冲他说:
“刚刚我们玩好几把了,你没在。你不能直接加入进来。”
“那你要干嘛?”唐云意知晓大事不好。
廖岑寒在对面挂上一个天鹅似的勾唇曲颈的笑。他很不怀好意:“你得告诉我们点什么。”
“我什么也没法告诉,你们都知道了。”
方濯说:“你有喜欢的姑娘没?”
“我?”
唐云意想了想,他的大脑就好像一片映了云的湖水那样干净而苍白。
他老老实实地说:“我什么也没有。”
“没劲。”
廖岑寒很失望地垂了手。
方濯抱起坛子,将那红泥封口拍开。他很熟练地抱着酒坛,乱七八糟地往杯子里倒酒,啪地一下放到唐云意面前,以一种无可置喙的语气说道:
“喝了。”
唐云意瞪起眼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方濯一只手搂过他的肩膀,醉意使他微微上了脸,昏头昏脑地压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就为你这单纯的经历,让我们找不着把柄。喝吧。”
“我不喝。我不会喝。”
“以前我俩也不会喝,”廖岑寒说,“但是不喝,今天你就别在这屋子里呆着。”
语罢,两双眼睛兴致勃勃地盯着他。唐云意就好像被一只手牢牢拖进了地底,鼻翼一张一翕间所嗅到的就是热烈而又浓郁的酒香。这香气有点像一只鹰一样展开翅膀飞起又降落。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杯子逼近唇边。在抿到第一口的时候,他听到廖岑寒在对面唉声叹气。
“不过你说的,确实是有点对。”
唐云意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我?”
“跟小屁孩没关系,”廖岑寒瞥了他一眼,“我说师兄。”
方濯重复他的话:“跟小屁孩没关系。”两人嘿嘿乱笑。廖岑寒指着自己鼻子,边笑边说:
“哥,你说得对,我就是怂,怂死了,他妈我在师尊课上没写完小测都没这么怂过。我喜欢她,但是我不敢说,她永远也不知道。就是这样。师兄,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就不用这么纠结。我难受死了,你也不会难受。”
“我不难受?你放屁,老二,你啥也不知道。”方濯在请唐云意喝酒之前自己又多喝了两杯,这酒浓,放在碗里撒到山下能醉死一群鸡,更何况这俩毛都没长齐的还青涩着的孩子。他敲着桌子,像是无比气愤于方才廖岑寒的武断,可表情却看不出气愤,只是恍恍惚惚地说道:“我没喜欢的人?你瞎说。我喜欢的时间比你长好久好久。就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骗人。”
“你就是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不关心我。”
气氛肉眼可见的奇怪了起来。唐云意赶紧放下酒杯,他还没喝多少,虽是第一次喝,但是不至于上头。可瘾倒是真的,杯子刚一脱手,他就觉得有点不舍。想再喝两口。没喝过酒的人向来都是这样的,一旦品尝到了此类味道之别致,便很难脱身。但还没等他拉架,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再次缓和下来。和平大使方濯接着说:
“你从来不关心我,老三也不关心我。所以你们啥也不知道。”
“哦,哦,好的,”廖岑寒真诚地说,“以后一定多多关心你。所以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你也不知道。”
“对。对。”方濯说,“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
唐云意不禁一阵无语。廖岑寒嘴里嘟嘟囔囔的,连连点头,一面说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一面又抱着坛子要往自己酒杯里倒。唐云意赶紧拦住了他,还喝呢,脑子都给喝没了。
他在这忙着让廖岑寒不至于醉死在酒里,头还没转,就听到旁边传来极大声响的咕咚一声。方濯一头摔在桌子上,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这年轻人用手臂垫着侧脸,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睛。他的额头都像是被缩短了一半,嘴巴里像是要吐泡泡,另一只手正趴在桌上,朝着酒坛进军。他慢吞吞地说: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说了,你们又一定要打死我。”
“不会的。”
“到底是谁啊?”
唐云意虽然想把他拖出去,但他又很好奇。这个时候还不趁人之危就根本不是男人,更何况这可是方濯的把柄啊。他可从来没见到过方濯有对谁表达出来过这样的心思。他本想借着这一机会旁敲侧击出来,好以后拿这个当小尾巴让方濯给他当牛做马,从而实现全世界三师弟站起来的伟大宏图,可谁料方濯听到他的问话,却突然警惕起来。他眯着眼睛,趁唐云意不注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你谁啊?”
“……”唐云意劈手夺下他的酒杯,“别喝了。”
方濯抬起手,指指他,又指指廖岑寒,最后落到自己鼻尖。他瞪着一双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明明是趴在桌子上,却依旧一副摇摇晃晃的姿态,露出那种醉鬼特有的浑浑噩噩的表情来,目光拉锯一样在唐云意脸上割出来数道口子,最后一翻眼皮望向天花板,嘴巴里像是咬着一条棉裤,含含混混地说道:
“说了,你们都知道。其实仔细看看,都知道。全知道。”
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就我不知道。”
说完话,他的头就往下一砸,脸贴着木桌子,一声也不吭了。
廖岑寒对此进行了醉中才子的深刻锐评:“像个螃蟹。”
唐云意也伸手抢了他的酒杯:“我的哥,你也别喝了。”
说真的,再喝下去,这两个人喝死在屋里事小,真喝到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羽化登仙了所以肩并肩手拉手去跳崖事大,唐云意当机立断,这边缴了酒杯,那边抢了酒坛,不顾那一头扯着嗓子不知道在唱什么的廖岑寒,跳下椅子将它们放得远远的,这时候才来得及数数地上的酒坛子,一、二、三、四、五……真能喝。唐云意瞠目结舌。他是真的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都这么喝了,怎么还没死呢?
在那一刻,唐云意从未有过的对于人体科学产生了深重的敬佩以及巨大的兴趣。事实证明人比他本身想象得要坚强得多,就算是眼白里都满是烧酒、指甲盖里轻轻一掀都能淌出白酒来,他还能傲然挺立。而同时,人体也可以超越一切人们以往的认知,比如一个人就算是睡了也可以不被任何声音打搅到,安静得就好像已经下葬数日;而同时也有着令死人奋发图强的歌声,如果有人将路过此屋,一定会把这看成一个巫术师的巢穴。廖岑寒将脸贴近窗边,对着美好灿烂的阳光一阵乱叫,震得唐云意耳朵疼。他扯着嗓子喊道:
“啊,漂亮的小树叶子,好看的小树干子,挺不错的小树枝子。啊,美丽的方濯的衣服,美丽的土,美丽的栅栏,美丽的……”
他突然磕磕绊绊地说:“美丽的男人。”
唐云意啪地一下抬头,眼神惊恐万分。而那口出狂言的罪魁祸首廖岑寒正将半个头探出窗户,目光像是在盯着什么人,保持着这个姿势木头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才展开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而张扬的面容,嘴唇十分快乐地往上一弯,半张脸露出某种怀春少女才会有的温和的微笑,眉毛弯成了新月一般,甜蜜蜜地说道:
“你好啊,解淮师叔,好久不见,进来坐坐啊?”
那语气里充满着甜腻腻的亲密以及不着分寸的热情。唐云意肩膀一抖,手掌不由自主一滑,酒坛子啪地一下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然而廖岑寒浑然不觉。他伏在窗上,用那种诡异而扭曲的姿势妖娆地探出半个头去,笑眯眯地撑着脸,邀请道:“来嘛,师叔!我们给您跳舞。”
唐云意放弃抢救酒坛子计划。他直起身,将碎片往旁边踢了踢,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他找准了一处干净而没有碎片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矮身,干脆利落地躺了下去,歪头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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