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慕侍郎的脸都被抓花了, 还不得不出门。每逢人问,就说是家里猫儿挠的,为此, 特意从外面抱了只猫儿回府……”
有人绘声绘色地在南音身前讲慕府如今发生的事,都是内卫的耳目得知后, 被绥帝勒令告知而来。
琥珀第一个没忍住, 噗嗤笑出声, 挽雪的目光随之扫去,唬得她立刻收了表情。
但下一刻, 南音也看她, “想笑就笑,不用拘束。”
琥珀立刻放声笑出来,她的身旁,紫檀等人亦纷纷掩唇,只没有哪个像她这样肆意。
“娘娘,这就是报应。两个小人如今窝里乱斗,成了狗咬狗,真是好笑。”
挽雪无奈, 戳了戳她额头, 转头对南音道“娘娘——”
“不用说。”南音打断她, 唇畔微微上翘, “让琥珀笑上这会儿又有何妨, 传出去,别人还能因此斥我不孝不成?再者,这是在椒房宫, 不必太过拘束, 出了这里, 琥珀自会有分寸。”
琥珀连连点头。
琥珀紫檀都是自幼服侍皇后的身边人,情谊非凡。挽雪不是蠢人,非要管束她们惹皇后不快,便也点头,“是妾多虑了。”
相较于帝后大婚那段时日的风光,慕家境况不可谓不惨淡。御史台、刑部那边不因他们有个皇后女儿/侄女而留情,该查的查,该弹劾的弹劾,大牢里面投了不少慕家以及和慕家沾亲带故的官员。
众人起初还以为皇后要失宠了,但绥帝对中宫爱重一如既往。皇后身边的内侍白丰,便是全英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于是所有人知晓了,皇后是皇后,慕家是慕家,虽为血亲,实无干系。
是夜,绥帝亥时而来,亲自手持一支莲花,径直往椒房宫内殿而去。
夏夜闷热,南音前些日子贪喝冰饮子,贪出了风寒,殿里置的冰在太医嘱咐下减半,叫她总觉闷得无法入睡。这个时辰,仍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纳凉。
犹带水汽的莲花递到面前,南音眼眸微亮,起身唤了声先生。
“别太贪凉。”绥帝的手只在南音额间轻轻一碰,就收回了。他体热,夏日犹盛,殿里放的冰足够多时,南音才勉强在这种盛夏允他抱着,如今已经连和他牵手都觉得闷热拒绝了。
夜里入睡时,绥帝最近都无法再抱她,只能看着一方圆润乌黑的后脑勺,在她睡熟后再将手搭上去。
把莲花插入榻前的宽口瓶中,南音弹了弹其中一瓣莲叶,回首幽幽道“我都快中暑气了,先生还说贪凉的事……”
不知怎的,今年的长安格外炎热,远胜过往的十几年。南音不知是宫里宫外不同,还是今年的天儿特殊,她往年在南院里无冰都能过得好好的,这会儿在宫里,竟还难捱些。
太后受不了这股热气,已经提前往青华山上的行宫去避暑了,本想带南音同去,被南音和绥帝同拒了。
于是,她便带耐不住暑热的喧喧一块儿去了。
为了防止这等酷暑出现干旱,绥帝着各道官员述职之余,还提前遣了一些人下去查探田情水情,以免有官员遇灾不报。
与此同时,投入刑部大牢以及内卫诏狱的人,下饺子般一拨又一拨。除了牵涉到寿王的案子,还有很多都是因贪墨而被逮住了马脚。
对于某些人,绥帝愿意给他们花银子消灾的机会,更多的则是大有借机连根拔起之势。
国库日益丰盈的同时,朝堂上的形势也愈发紧张起来。
南音时不时就会去陪绥帝处理政务,自然知晓这些。
对他晚归的缘由心知肚明,但南音只字未提朝堂的事,着人去盛莲子汤,边亲自帮绥帝宽衣解带。
解开盘扣和腰带,将外衣脱去,南音踮脚帮绥帝理了理衣襟,下一刻被他拥住。
进宫后,她又长了些个子,在同龄女子中已经完全算高挑了。在绥帝面前仍同娃娃般,任他摆弄。
稍微挣了挣,纹丝不动,南音就干脆任他抱着,过了会儿道“先生,不如我们也去玉山避暑罢?”
“再过段时日。”绥帝安抚地轻拍她。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婉拒了。
不知怎的,南音心底总有丝不安。她听人说,绥帝也不耐热,每逢盛夏都会去清乐宫避暑,大臣们要寻他,常常得去观里找人,时不时还要被迫听经。今年,他却丝毫没有去玉山的意图。
他也甚少拒绝南音的要求,在这件事上,却接连拒绝了她。
南音总觉他在忙于国事的同时,还在筹谋甚么,所以才不想离开皇宫。
这不是通过甚么聪明才智或已有的事推测出来,纯粹是彼此陪伴日久后,某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绥帝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窗框上,俯身吻了吻她柔软的脸颊,“委屈你了。”
“不委屈。”南音抬手缠绕他垂下的发丝,玩笑般道,“只是先生太辛苦了,我真担心,哪日这里突然就有了根白发。”
“白发也不妨碍陪你许久。”绥帝微笑,就这样的姿势,让她靠着自己,同望一轮明月。
他说“等再过段时日,你想做甚么都行。”
“为何要过段时日?”南音试探问,“是有甚么大事吗?”
“只是太忙了。”
南音嗯了声,知道他定是不会说了。
心底微妙的不安感愈盛。
今夜绥帝甚么都没做,只是用一臂拥着南音入眠。
接下来,他肉眼可见得愈发忙碌了。无暇去椒房宫南音,便让她同留在御书房中,或是陪他批阅奏折,或是看他接见大臣。
早先因世家子弟被频频投入大牢,南音还能看见那些官员同绥帝求情或理论的模样。这段时日,他们竟也平静了许多,看见她,亦是笑着问安。
又过一月,暑热稍降,朝堂上第一次有人提议,道陛下至今膝下空虚,需充盈后宫,尽早诞下皇子为佳。
绥帝拒绝了,没用甚么特殊理由,只道有皇后一人足矣。
随后又有几波官员劝谏,依旧被他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渐渐便无人再提。
南音知晓这些事时,还是听全英无意中道出的,心中讶异,但见了绥帝也没有问。
即便是之前,答应了太后当好一个贤后之时,她也从未想过要在后宫嫔妃上大度。
人皆有私心,她可以为先生在许多事上委屈自己,但唯独纳妃……她不想把先生分给其他人,更不可能主动为他招纳美人。
他自己不想,她也不会提。
“先生怎么突然想去猎场?”看着绥帝在一一试内卫递上来的弓,南音上前扫了几眼。
“转秋了,正适合秋狩。”绥帝道,“他们也该放松放松。”
这个他们,指的似乎是朝官。南音心中微动,轻声道“我可以去吗?”
“猎场危险,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女孩儿。”绥帝拍了拍她的头,“想要甚么,我给你打来。”
其实,南音只是想去猎场看看他们是如何狩猎而已。只是听闻这次选定的猎场是圈起的一整座山,里面或有野性未驯的猛兽,其他人不便入山,站在山脚下,又甚么都看不着。
“不能一起吗?”南音顿了顿,“我只是想跟着先生,看先生狩猎的英姿,有那么多侍卫护着,还有先生在,难道还会有危险?”
绥帝垂眸看她一眼,这便是不准备改主意的意思。
难免有些奇怪,毕竟平日里,他是恨不得去哪儿都带上南音的。
南音眼眸转了下,“我去山脚下等先生?”
“指不定要山上待一整日,枯等也无趣。”绥帝说罢,没有再给她变着花样提要求的机会,“若是觉得一人在宫里冷清,便请郑娘子、赵娘子她们进宫陪你,等两日,我也就归了。”
“……好罢。”南音气馁,“既知猎场危险,先生定要护好自己。”
“嗯,有巡鹰猎犬示警,内卫保护,不会有事的。”
绥帝拿起中间的那柄弓,抬臂拉弓,手臂及肩背处使力,衣衫下微微鼓起肌肉,整个人同绷紧的弓弦融为一体,定定看向远处,须臾松手。
虽未架上箭,南音也似乎感觉到了无形的箭矢携劲风往前,以劈波斩浪之势,射入了远处的竹林中。
晚风吹拂,竹林正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仿佛被这杀气腾腾的无形一箭所惊。
掂了掂重量,绥帝又换上了一柄重弓。
先生自幼习武,且天生体力惊人,又有那么多人保护,应当无事的。南音放下那莫名而来的担忧,告诉自己只是一场简单的狩猎,君臣同乐而已。
她回身,却鬼使神差地将一枚从清乐宫求得的平安福放入了绥帝明日将系的承露囊中。
等绥帝试好弓箭和其他武器,他令人将武器架撤去,二人这才同去浴池。
因着那点隐忧,这一夜,南音对绥帝的要求难得格外顺从,二人极尽缠绵,直至南音体力不支,方在绥帝臂弯中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未亮时,绥帝便出发了,他没有惊醒南音,着人好好照顾皇后,便去往金銮殿外的广场,同韩临等一干武将会合。
韩临所率的,全是他身边的精干兵将,今日将会打散分入内卫,在这两日的狩猎中护卫绥帝左右。
他往绥帝身后瞧了眼,意外地没看到南音送行。旋即一想,这么危险的事,二哥应当不会告诉南音。
压低声音,韩临问“二哥确定,他们这次会动手?”
“我逼了这么长时间,寸步不让,他们忍得够久了。”绥帝扫过广场众人,淡道,“若再不抓住机会,便是坐等我将世家一一连根拔起。”
韩临听罢,骨子里冒出的竟不是愤怒和恐惧,而是止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同时也深觉绥帝的疯狂和大胆。
若是二哥所料为真,这两日在猎场上必定有一场恶战,以天子为饵,那些人定然要上钩。还有那背后之人,倘若真的有二哥说的背后之人的话……确实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前些日子,那些世家官员请奏天子纳妃,便该是最后一次试探,试探皇帝到底有没有与他们和解,对他们容情的意思。
绥帝的拒绝,无疑打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随着大理寺、刑部等人这几月来查案愈发深入,长安城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都知道,绥帝这下是特意针对他们而来,且不查到底不会罢休。
以韩临的立场,是绝对和绥帝站在一块儿的。
他没有说甚么请绥帝注意安危的话,偏头一看,只见绥帝目中也尽是即将见到血光的戾气和隐隐的愉悦。
兄弟二人,此时此刻的想法和神色,出奇得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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