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贵妃深居简出, 从前在闺中可打探的消息也很少,李群本以为会很难讨好。没想到以太后为中间人,托人禀告贵妃已经把冒犯她的二娘嫁去了外地, 再送上大批金银珠宝, 竟就无事了。
听说昭贵妃只和陛下提了两嘴,陛下就决定不再追究,可见贵妃眷宠之深。
“陛下整日往贵妃面前送奇珍异宝, 金银更是不缺,按理来说应该瞧不上这些东西,居然真全收了?”李群的夫人不可置信。
李群抚须, 意味深长道:“陛下给的毕竟是御赐之物,下面孝敬的不同, 娘娘就能随意取用。”
李夫人叹气,“我只是为轻轻可惜, 早知如此就不用给她说这么远的亲事,让她带上银子去娘娘那儿赔罪,说不定就没事了。”
“给她说的亲事也不差,可惜甚么?”李群仍有不满, “她冒犯的不止是娘娘, 还有陛下,还是嫁远些好, 省得存着那些荒唐心思。”
李夫人对女儿有不舍,但在夫君劝说下,也慢慢接受了这事。
宫内,绥帝看着殿中堆满的几大箱珠宝,语气略有诧异,“你喜欢这些?”
“天下人都爱的, 我为何不喜欢。”
被南音不轻不重刺了下,绥帝不在意地微笑,“无事,你若爱这些,朕今后多让人送来就是。”
任李群怎么想也想不到,昭贵妃收受他们贿赂的事丝毫不遮掩,反而大大方方地把东西堆到广明宫内,当作摆设整日欣赏。
来往的宫人行走更小心翼翼,如非必要不敢接近那几个箱子,生怕有宝物失窃算到他们头上。
不知是当真为讨南音欢心,还是找到了新的敛财方式,绥帝以此事为契机,多次用可大可小的罪名去敲打官员。
有了李家的先例,那些臣子也不慌,找对门路往昭贵妃这儿送礼,枕边风一吹,陛下对他们就和颜悦色了。
不仅罪名全消,还晋升有望。
一时之间,昭贵妃成了香饽饽,清流之辈暗地骂她妖妃,善于钻营的人则奉她为菩萨,恨不得日日上供,求一个好前程。
至于他们得到的好处到底是实在的还是虚的,是暂时还是长远,暂且都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服侍贵妃的人水涨船高,走出去比寻常宫人头都要昂得更高些。
倏忽之间,春去夏至,长安城炎热起来。
南音畏寒又苦夏,春日那点舒适还没好好感受,就被炎炎夏日晒得无精打采。
虽然她惯常没甚么表情,但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轻易就从贵妃最近减少的饭食中推测出她的状态。
她如今本就偏瘦,再清减下去,可真就是一把骨头了。
挽雪把事情上报绥帝,他只沉思了一刻,就作出决定,盛夏结束之前,搬去郊外的行宫避暑。
阖宫顿时忙碌起来,为绥帝、昭贵妃以及太后搬去行宫之事作部署。
此行一去少说也要两月,不可能两个月都不理政事,所以还会有部分得宠的重臣同行宫。
那些没资格入住,又不能真正休沐的官员,只能每日起大早骑马赶去郊外行宫,下午再赶回自家宅邸。
行宫名九微,坐落于重峦叠嶂中,瀑布山泉环绕,遍布飞禽走兽。
辇车越往上,南音越发感到清凉。慢慢的,神情放松下来,眉眼间难得流露出惬意。
绥帝一直在关注她,在她挑开帘子观望山中风景时出声道:“若是喜欢,可以多住一段时日。”
片刻后,辇车内才响起回应,“谢陛下。”
先帝在世时,每年都会到九微宫避暑。几经修葺,这座行宫称得上华丽大气,天子居住的寝宫更甚。
南音按惯例和绥帝同宿,无需安排其他宫殿,甚至里面的诸多摆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
绥帝出门见那些随行的重臣之际,南音着人取出箱中的画,临窗欣赏起来。
无人知晓,她在缓缓摩挲画纸时,实则在通过凸起的轮廓分辨字句。
这是她在半年前时,偶然翻开温子望上贡的字画时发现的小小机关。不知这位表兄哪儿来的奇思,若非南音有眼疾,触感和听觉会敏锐些,兴许就会错过这极其隐秘的交流方式。
但她发现时,其实也过了半个月,试探性地用他暗示的方式传消息回去,竟然真得到了回应。
绥帝看得紧,每次只有在太后那儿,南音才能有短暂的时间做这些事。从只言片语中,她其实根本无法了解表兄温子望的为人,但她别无选择,世上大概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帮她。
所以,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就不想放过。
“娘娘,李夫人来了。”挽雪身后跟着李群的夫人,其后还有几个手捧锦盒的婢女。
对她时不时的献礼,南音早习以为常,吩咐人赐座,转身去和李夫人说话。
李夫人说:“娘娘吩咐的事已经做好了,马车和车夫都提前备在了山脚下,不知娘娘的侍女何时会去?”
“大约三日后。”南音掀起眼帘扫她,“这事不可让陛下知晓。”
虽然知晓也无事,李家人只是障眼法而已,为的是尽量拖延时间。
李夫人忙点头,“这是自然,陛下生辰将至,娘娘要给陛下惊喜,妾身当然会帮忙保密。”
她想,宫里再怎么传昭贵妃是个冰雪做的美人儿,对陛下不假辞色,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会花心思讨好。可见那些冷淡模样,也是为拿捏陛下特意做出的。
同为女子,李夫人很理解昭贵妃的做法,这样有心机有手段的贵人才值得讨好。
商议好一些细节,南音以困乏的理由让李夫人离开,随后就靠在引枕上,久久地凝视窗外。
隔着一层白翳,谁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绥帝赶早回寝殿,就看见她静静躺在美人榻上,轻薄纱裙被山风吹得鼓起,几欲飘然离去的场景。
脚下顿住,随即大步往那边走去,在她身旁落座,抬手拥住人,“夏日也不可贪凉。”
南音不言,只是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身体往他怀中靠。像是在说,反正有陛下在。
绥帝几乎有受宠若惊之感,面上不露声色,心底将提出来行宫避暑的林锡重重夸了遍。
一轮落日在余晖中慢慢没入山林,二人就这样在窗边相拥着赏完美景,再入内用膳沐浴。
抵达行宫的第一天,绥帝过得非常愉快,可以说是除了遇见南音那日,最愉快的一天。
他心中激动,床榻上力道难免会有不受控的时候,粗暴之时,几乎一捏就在南音身上留下印子,让她眉尖蹙起。
绥帝立刻放轻,在伤处轻抚,低哑道:“朕没控制住。”
南音的回应是咬了口他鼓起的手臂,细白的齿在身体轻轻啃咬的感觉让绥帝更受刺激,低眸观察她神色,感觉她并没有因此生气,这才放下心,带二人共赴极乐。
丑时动静方止,全英等人照常入内添水,服侍两位主子沐浴更衣。
他们这些最亲近的人,最近都感觉到贵妃娘娘面对陛下隐有软化的迹象,神色一天比一天柔和,叫他们也跟着高兴。
毕竟没有甚么事能比这两位和睦,更让他们安心。
星子愈发闪耀,让人开了窗,吹着凉爽的夜风,南音一时没有入睡。
绥帝手臂握了过来,比她的身体要热上不少,瞥见她皱眉,立刻收了回去。
“待这次回宫,朕就封你为后,可好?”他看着她,低低道出这句话。
南音睁眼。
绥帝眉眼处于很放松的状态,隐有笑意,“之前不直接封你为后,是有些事尚未摆平,担心会对你有影响,如今那些顾虑都已没了。再则是,你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再过一个月就不用再喝汤药。届时,大绥第一位皇子会由你诞下,他也会是太子。”
他忍了忍,还是把手轻轻贴在她腹部,仿佛那儿已经有了个小生命。
“若是个公主呢?”
绥帝诧异,很快道:“公主也无事,我们的女儿天生就是金枝玉叶,注定一生无忧。”
南音不知道这一刻从他的目光中,是否真的对自己浮现出了类似温情的东西。她也没去确认,只是又问,“若我注定生不出皇子,又如何?”
绥帝皱眉,不解她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很快道:“那也无事,朕从宗亲中过继就是。”
他好像真的没有想过,会有其他女子给他孕育皇子的可能。
对上绥帝深邃幽黑的眼眸,南音恍了下神,继而沉默。
她真是无话可说了,才会问出这两个问题。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绥帝并不失望,手虚虚环在她的周身。
日久天长,南音总会明白他对她绝无虚言,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的。
…………
三日后,天子生辰已至。
绥帝没有大办生辰的习惯,多是由太后给他张罗一顿晚膳,再联合崔家送点生辰礼就结束。
今年有南音在,注定会有不同。
早在一个月前太后就提醒了南音,她也不负这对姨甥所望,亲自编了条腰带给绥帝。
她眼疾未治好,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儿,一条腰带就足够让绥帝大喜过望,当场就把这条腰带给换上,也不顾和衣裳配不配。
太后笑道:“往年哀家送那么多礼也不见陛下如此重视过,果真是人不同,送的礼物含义也不同。”
南音垂眸,另外俩人只当她害羞,立刻不再说了。
仅有三人的家宴也其乐融融,太后还暗示道,说希望明年这时候,能够更热闹些。
不知是太过喜爱那条腰带,还是受太后话语的影响,南音感觉今夜的绥帝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温柔到她几乎以为,他发现了甚么。
“音音……”绥帝在她耳畔压低声音,“今夜就不喝药了。”
南音浑身微僵,想到即将开始的计划,还是轻轻点头,并难得柔顺地迎合了他。
结果就是险些被绥帝做到散架。
好在他们歇息得早,折腾下来,最后的时辰也没有超过子时。
浓浓睡意袭来之时,南音暗暗掐了把腿,不让自己陷入困倦。
她在等待今夜行宫的大火。
身后呼吸声逐渐平缓,南音轻轻转过头,视线从绥帝的眉眼划过。
安睡时,他只是个高大俊美的郎君,完全看不出那些暴戾之气和沉如高山的威严。
在她的面前,他好像也越来越没有了那些身为君王的气势。
但……
南音闭目,她无法放下那些折辱和强迫,更不想永远被禁锢在深宫之中。
目光穿过绥帝,蔓延进了窗外的幽暗中,渐渐的,南音感到外面的风景在颤动。
……颤动?她登时回神,发现这好像不是错觉。
外面的尖叫声和绥帝睁眼几乎同时发生。
“地龙翻身!地龙翻身了——”有人在高声奔走呼喊,让行宫中人醒来避险。
话音刚落,绥帝抱着南音一个翻身,躲开了猛地往下砸的床柱。
震颤愈发猛烈起来,行宫的地面和夜空都在摇晃,即便是绥帝,也好几次站不稳,他扶住沉重的书桌,这才免于摔倒。
这场来自大地的愤怒没有被提前预测到,来得迅猛危险,短短几息间,大门那儿就被重重木头砖瓦给堵住了。
南音吸入了许多灰尘,不受控制地咳起来。
绥帝才要让她钻入书桌下方,下一刻瞳孔猛地一缩,快步赶回用身躯挡在了南音上方。
他闷哼一声,巨大的柱子从背部滑落,绥帝犹在安抚南音,“朕无事,只是砸到右臂,应是骨折了。”
南音双目瞪大,“陛下……你快进来。”
她声音颤极了,像是要哭出来。
绥帝竟然还能露出笑意,拍拍她的头,看着她钻入书桌底下,才放心转身。
地龙翻身最强烈的时候,其实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或者到空旷之地待着最好,四处走动最为危险。绥帝也没有乱跑,只是转回榻边摸到那条腰带,又给南音拿了件外衣,这才迈开腿跑回书桌这儿。
途中他又被砸了几次,手臂双腿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亏得他身体极为强健,这才没有直接倒下。
饶是如此,南音见到的他也已狼狈无比。
她身体柔弱,在这样大的灰尘和逼仄的空间内咳嗽不止,绥帝便默不作声地尽量将周围堆积的瓦块搬开,尽量让南音不被闷住。
这场地动持续了几乎一刻钟,停了小片刻后,又开始了第二波。
除却最初受了点轻伤,剩下的时候,南音都被护得极好,也没有再剧烈咳嗽。
只是等林锡率领内卫奋力挖开堆积在他们上房的石木时,绥帝已经因过于劳累,沉沉睡了过去。
瞧见他闭目躺在南音膝上时,林锡几乎吓得心脏骤停,以为他们陛下出甚么事了。
得知只是太累,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娘娘,让臣扶您和陛下出来罢。”
南音目色复杂地看了眼怀中的绥帝,点头,稍微用力,从绥帝的掌中抽出手,任林锡等人先将他背出,再轻步踏出这小片被绥帝支撑起的天地,舒出一口气。
“娘娘可有哪里不适,太医都在候着呢。”
南音注视绥帝片刻,说不用,“你们……先给陛下看罢,他受了好些伤。”
她说:“我去太后那儿看看。”
林锡不疑有他,这时候他心中最记挂的确实是绥帝的身体,于是一点头,忙去着人请太医来。
渐渐的,以绥帝为中心围出了一个圈,南音就站在外面,静看了会儿躺在其中,面色苍白的绥帝。
素来强大、似乎永远不可被击败的他,竟也会有这样虚弱的一面。
其中大部分,都是为了护她。
目光几度闪烁,最终还是化为坚定。
收回目光,南音甚么都没收拾,趁无人注意自己之际,默默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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