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丰沛的蒲月,青草与娇花都鲜嫩的过分,今个来牡丹台参加集会的宾客,刚踏进门槛就觉着身上沾染了几丝干净清远的花草香。
“京城可真好,我今日算是开了眼,晓得了这世上有那么多种牡丹,见识到什么叫国色天姿。”
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孙倩夕看着满园的奇珍忍不住感叹了句,她生了一双笑眼,惊讶起来眼睛睁的滚圆,像是某种无害的动物,她身边的千金贵女们听到她一惊一乍的语调都是一阵笑。
与她家相熟的姑娘,手上的描金海棠团扇轻遮唇边,笑道:“牡丹台的花可不是京城能随处可见的,这儿的花不是长公主从各地搜罗,就是费心让花匠培育,许多花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独种。”
牡丹台是惠安长公主的私宅,种植了无数的奇珍异植,其中牡丹的种类最多也最出挑,每一年到了牡丹花期,长公主就会举办花会,给京城的贵女与公子们发花笺,邀请他们游玩赏花。
孙倩夕往年不在京城,今年第一次来牡丹台,惊呼就没断过,觉着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而她身旁的贵女们年年看花,虽然会被几株盛开的稀奇花植吸引视线,但更多的还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留意千金们的妆容与配饰,还有偶尔从隔壁院子传来公子哥们的声响。
牡丹花会算的上是个变相的相亲会,长公主的帖子不是下给未出嫁的千金贵女,就是下给适龄未娶的少年郎。
虽然男女所在的院落不同,但后面品茶赏花时却能隔着屏风,坐在一处院落观望彼此。
贵女们都在紧张等会的会面,也就孙倩夕懵懵懂懂,认真的一株株看花。
“这株红牡丹可真美,我从未见过这种红,比一品朱更浓,色泽到了花心还那么深,生生把其他花草压下去了一头。”
孙倩夕走到一株花前止住了步,听到了她的话,其他贵女也纷纷看向了那株被昆山夜光环绕的红牡丹上。
“这株唤作什么?”
“回姑娘的话,那株唤作‘泷漉’。”
“泷漉?”
听到这个名字,人群中的脖带红玉的贵女眼眸闪了闪,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
她本想说花丛中那株耀眼牡丹与她脖颈这颗玉石的色泽有些相似,但听到花名又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孙倩夕没注意到身边人脸色的变化,也重复了一遍名字:“这个名字别致好听,只是不知道取自何意?”
“还能是何意?”原本心不在焉赏花的贵女们,目光都集中到了那株“泷漉”上,孙倩夕的话不算夸张,这株牡丹在花丛中的确独特,长公主专门用汝窑天青釉面的花器安放它,在清雅华贵的花器中“泷漉”娇如仙花。
“这花该是泷漉与长公主一齐培育出来的,长公主疼爱她便用了她的名字命名。”
“是这般?”
孙倩夕没想到这花名竟然是以人的名字冠的,扭脸特意仔细地看了身边的每个人,想找出那位“泷漉”。
“别瞧了,小鹿不在这,也不知道跑到哪儿躲懒去了。”
说话的人是乌伯府家的姑娘,与秦泷漉相熟,见孙倩夕眼珠子乱转,提醒了她一句。
乌欣玥走在人群后头,本来在跟身边的人说话,听到好友的名字才开了口。
她熟稔亲热的打趣让场面冷了下来,所有千金的视线若有所思的往某人身上瞟了瞟,默契的往前头走了几步,没在那株红牡丹前头停留。
孙倩夕还想再问,但转眼见人都不在了,只能急急忙忙追上。
“那位‘泷漉’是哪家的姑娘?”孙倩夕性子活泼但人却不傻,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干脆小声的问乌欣玥道。
“秦家的姑娘,秦伯父是国子监司业。”
孙倩夕应了声,她回京城后补过课,秦这个姓在京城不是大姓,国子监司业不过四品下的官职,看来这位泷漉姑娘出身不高。
看出了孙倩夕的想法,乌欣玥补了句:“小鹿的外祖父是安泊侯。”
孙倩夕点了点头,是安泊侯的外孙女,那身份可得往上拉扯一大截,怪不得入了长公主的眼。
秦泷漉的人缘在京中贵女中不错,只是连银子都有人厌恶,有人与秦泷漉交好,自然也有人觉得秦泷漉张扬。
贵女们不愿多说,自然是因为人群中就有不喜秦泷漉的人,都是身份非凡的人,谁也没打算忍着谁。
跟乌欣玥站在一同的人,明显也与秦泷漉交好,感觉到周围冷淡的气氛,笑着朝孙倩夕道:“你刚刚说到了牡丹台才晓得什么叫国色天香,这话说早了,你等会见到了小鹿,才晓得为何长公主殿下要用她的名字给那么美的牡丹命名,也就她的名字配得上那花。”
“秦姑娘竟那么漂亮?”孙倩夕惊讶地眨了眨眼,长公主爱美,能让长公主下帖子的就没有丑人,而听她推崇的意思,秦泷漉的美貌得是万里挑一。
想来也是,这位秦姑娘那么讨长公主喜欢,定是貌美的。
“不过是朵开了没多久就会凋谢的花,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有人把秦泷漉捧得那么高,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刺了句。
“这牡丹台的花哪株不是没开几日就会凋谢,只是有些花开起来灿而夺目,有些花再怎么开也都是那个样,让人没兴趣观赏不招人待见。”
“乌欣玥你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赏花说几句关于花的实话,就阴阳怪气了?”
孙倩夕感觉到贵女们分为了两拨,两边针锋相对,说话都绵里藏针。她看了看左又看了看右,一时头疼了起来,要是她没感觉错,这分裂好像是由她的话起的头,所以说那个“泷漉”到底是谁,不见人影都能惹起那么大的风波。
此时被众人提起的秦泷漉,正在搁了牡丹冰盆的小亭小歇。
八角亭外种了几株葡萄树,她斜依在美人靠上,手上拿着坠羊脂白玉素扇,半张脸隐在翠绿叶面之下,嗅着清甜的葡萄味,眯着眼做着不怎么有趣的梦。
半个月连续不断的梦境因为前几日见过继母已经到一段落,如今的梦都是颠三倒四的零碎片段。
——不是她泪流满面的到处哭诉自己所嫁非人,就是她抱着继母的腿求饶,希望继母能宽宏大量的原谅她。
全都是些倒胃口的剧情,但偏偏她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梦中顶着自己脸的蠢人鬼哭狼嚎,被所有人厌弃,命运一惨再惨。
秦泷漉被困于梦境,睡颜却是淡然恬静,周致景找到这处欣赏了许久美人睡颜,见美人眼皮颤动,才拉开距离,张嘴唤了声“表妹”。
这声呼喊来得及时,梦境正进行到“她”觉得自己肮脏不堪要上吊自杀,脖子还没伸进绳子里秦泷漉就醒了。
秦泷漉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看向面前的人,“嗯?”
没睡醒的轻哼让周致景心颤了颤,趁着人还是懵懵懂懂,周致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划过秦泷漉含雾的眼,殷红轻咬着的唇,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转了一圈,面上才悠悠转回了平日的君子模样。
“怎么在这睡了起来,也不怕……硌着骨头。”周致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艾草味,晓得秦泷漉是不会委屈的性子,所到之处定是备好了冰盆与驱虫的药物,也就委屈了她盈盈一握的腰,得靠在硬木头上。
周致景说着就见秦泷漉换了个姿势倚在美人靠上,手懒洋洋的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醒瞌睡。
随着她的动作细软薄袖滑落,露出了一节白如初雪的皓腕,一块光斑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其上,便是碰不到,但在光下细赏,也能感受到肌肤柔和细腻的触感,这慵懒无骨的模样哪里像是有骨头好硌。
周致景吞了口口水,以防自己出什么丑,不敢乱看直直去盯秦泷漉的眼睛——略长的眼眸看人时微微上挑,一双含情眼像是写了读不完的缱绻悱恻,像是带着软钩的网,他要是往前一步,便要被诱骗入内。
周致景忍不住上前了半步,但反应过来又立刻退回了原位。
这片刻之间的动作让他耳朵热了热,见秦泷漉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还在醒神,周致景松了口气。
他可以让秦泷漉晓得他爱慕她,但却不能做出任何轻佻的举动,免得唐突了佳人,被佳人排出选择之外。
秦泷漉眸光看似不具神,却在打量面前的周致景,看着他连番不断的小动作,心中哂然一笑。
不过想到梦中她这位表哥的德性,那丝看他情难自禁犯蠢的趣味又烟消云散。
刚开始做预知梦的时候,她只觉得是自个没睡好,还喝了几盅安神的汤药,但随着梦境中的事情在现实中一一应验,她那未曾蒙面的继母也与她梦中长得一样,她就没办法骗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表兄怎么来了这里?”
秦泷漉微微坐正,瞅了眼他身后,男客离这里的位置可不近,也不知道周致景也不知道怎么摸到了这里。
周致景见秦泷漉彻底醒了,有些可惜不能继续欣赏美人半寐,但感受着她一双妙目认真地看着他,又不禁心热。
他的表妹就没一处不娇,随意一个勾唇,瞟眼,就让人神魂酥麻,想叫她多看两眼。
“我嫌院内烦闷,所以出来逛逛,没想到这一逛就遇到了表妹。”
周致景掀袍在旁的石凳坐下,一副要与秦泷漉长聊的模样。
晓得自己身份不高,能接到牡丹台的花笺是靠了秦泷漉表兄的身份和面皮,周致景今个打扮的格外周正。
头戴累丝嵌碧玺石金冠,身穿蔻梢绿菖蒲纹杭绸直裰,用深色石黛描了眉尾,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往常秦泷漉最中意的就是她表兄这一身比寻常男人偏白的肌肤,男人不比女人,女人再怎么出汗都臭不到哪里去,但男人就是站着不动,身上都能散发说不清的怪味。
一身白肌至少能让观者觉得入目干净顺眼。
但想到周致景这份干净是用不举换来的,秦泷漉回想梦中他在床榻上指挥其他男子办事的猥琐模样,眉心一蹙,没兴趣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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