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富贵神色迷茫,一时没反应过来白衣男子为何会这样问,他们全家都是凡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要怎么看修行根骨呢?
妻子张翠花比他的脑子要灵活些,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您不是修行者?”
白衣男子有些好奇:“修行者是指?”
这句反问让刘富贵彻底回神,心头涌现出某种越发确切的预感。
“修行者……修行者就是……”
“就是可以飞天遁地的人,懂得施展各种法术的人!”年纪大些的男孩接过自家父亲的话头,声音明亮而清脆,“总之是很厉害的人!”
白衣男子哦了一声,旋即摇头:“那我不是修行者。”
“……”刘富贵心道果然,从头到尾竟是自己弄错了。
张翠花抬臂顶了他一肘子,似是有些责怪。
刘富贵摊手道:“我真以为他是修行者,而且先前喊他大仙的时候,他也一直没有否认啊。”
白衣男子闻言,也解释说:“我以为那是你们对陌生人的常用称呼。”
刘富贵有些无语,那我还向你跪地求饶了,这能是对陌生人常用的相处方式?
不过以上的话他只在心里想想,最终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清楚意识到这可能会让他在俩小家伙面前失去父亲的脸面和威严,而且白衣男子神色坦诚,不含任何捉弄的恶意,似乎真是发自内心这般认为。
“……也罢,是我误解了。”他泄气道。
张翠花见气氛有些尴尬,便站出来转移话题:“那小兄弟如何称呼,又是从哪里来?瞧你生得这般俊,又不像常年在外暴晒的,莫非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公子?”
白衣男子沉默数息,不确定道:“我好像有个名字。”
男孩觉得这话听得好生奇怪,忍不住嘟囔道:“谁都会有名字啊……”
刘富贵开口让他闭嘴,实际上却和儿子有着同样的想法。
白衣男子蹙眉思索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想不起来。”
刘富贵和张翠花面露讶异之色,互相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猜测——莫非是失魂症?
他们都曾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那些得了失魂症的可怜人,轻则遗忘掉数日的过往经历,重则可能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
张翠花问:“你也不知自己来自何方?”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
记忆仿佛被蒙上了厚厚的纱布,只能隐约见到很不真切的轮廓阴影。
但他记得自己一直在往上爬,好像爬了很长时间,才爬出那道幽暗的深渊。
他浑浑噩噩地一直走着,没有目的,不知归途,途中意识逐渐恢复清明,能够进行思考,体会到了饥饿的感觉,遇见刘富贵后又记起了如何出声说话。
属于他的记忆似乎正在逐渐复苏,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张翠花本就心善,看他垂眸沉默的样子十分孤寂无助,更是倍感同情与怜惜,安慰道:“事情总会变好的,无需太过担忧。”
顿了顿,她又说:“相逢即是有缘,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上几天,或许就能记起些什么了。”
刘富贵愣住了:“喂等等……”
“等什么等,老刘你别打岔,不过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情!而且咱们这里也有空出来的房间,我马上去收拾一下……”
刘富贵毫无发言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热情将白衣男子安顿,明明才刚见面不到一个时辰,却仿佛已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他的神色越发难以言喻。
倒不是疑心妻子移情别恋,多年相处,刘富贵对自己枕边人的品性十分了解。
他只是觉得妻子可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邀请白衣男子暂住,并不是对双筷子那么简单——他可是能吃下十碗饭的人啊!!!
所幸刘富贵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
白衣男子——他与妻子暗地里称呼对方为无名——仅仅在刚来的第一顿饭上表现出了惊人的食量,那之后却与寻常人无异,甚至吃得还会更少些。
刘富贵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想多了,无名应该只是在流浪途中饿得太厉害,而不是真有一个无底洞般的胃。
生活似乎恢复日常。
刘家两个小孩对新来的大哥哥颇为好奇,凑过去问东问西,可多数时候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不清楚”,诸如此类。
他们很快失去兴趣,开始猜测老大的生辰会收到什么礼物,渐渐话题又转向了别处。
……
“哥哥,你说爹爹会不会送你去镇上的私塾读书?”
“我才不要,我听杨胖子说了,那家私塾就是骗人的东西,而且我也不爱看书,一见到方块字儿就头疼!”
“可爹爹说书读的好,就能到都城去考取功名,将来当了官,便可以有大宅子住!”
“大宅子又如何,我不稀罕!再厉害的官也没有修行者强大,我长大以后想当修行者!”
他们的谈话声并不小,轻而易举穿过窄窄的院子,落到一直望着窗外暮色发呆的无名耳边。
他眼神微动,忽然问道:“那如何才能成为修行者呢?”
年纪大些的男孩愣了一愣,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半晌后大声道:“你等着,我要去问问爹爹和娘亲!”
说完便迈开小短腿,噌噌噌跑到父母睡觉的屋子,推开门时,刘富贵正坐在床上,接过妻子递来的药汤,仰头一口灌下。
男孩要说些什么,他的母亲却神色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男孩困惑不解,下意识按照母亲的要求闭紧嘴巴,轻声轻脚走到床边。
抬头望去时,他被父亲的样子给吓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不足的关系,刘富贵的整张脸都笼罩着如云如霭般的暗色,左右眼窝深陷,眼袋突出,气色极其糟糕。
张翠花轻柔安抚:“你先休息,应该快到了。”
刘富贵含糊嗯了一声,却不肯躺下,两只眼睛强行大睁着,在房间角落里找到一个视线落点,直勾勾盯着不移开。
他实在不敢闭眼,因为若是闭上眼睛,不经意间陷入睡眠,就很可能又会经历那些极其恐怖、令人心神震颤的纷乱噩梦。
那感觉如同挣扎于泥沼,使劲浑身解数不得而出,只能由着粘稠浆液渐渐淹过头顶,封住呼吸,隔绝所有生机。
明明前两天还没有这么明显的症状,结果到今日突然严重起来,若非张翠花见情况不对,直接将他从床上拽落到地面,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梦中被吓死。
饶是成功恢复清醒,刘富贵的精神却很萎靡不振,脑子阵阵钝痛,眼皮也在打架。
难道是那个红衣鬼影的关系?
刘富贵在迷迷糊糊中想起那些传闻,只不过脑子如同浆糊般,无法思考更多。
张翠花把儿子带出了房间,以免丈夫受到打扰。
“娘亲,爹怎么了?”
“他昨夜睡不好,你别吵他,自个儿玩去。”
男孩听话就跑开了,也忘记自己先前想问的问题。
直到此刻,张翠花努力维持的平静表情才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强烈的忧色染上眉梢。
她不安地来回踱步,心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到院落木门外传来叩击的声响,以及一声略带沙哑的喊话,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用最快速度过去开门,将客人迎了进来。
这是她托邻居请来的老先生。
老先生姓徐,懂得不少法术,是他们这边能接触到的少数几个常住修行者之一。
当然,徐老先生本身也是个医师,有法术辅助,各种奇难杂症到他手里都不是问题,他因此声名远播,方圆百里有许多人都听说过他的事迹。
刘富贵的状况着实有些诡异,尤其是他身陷梦魇时的模样,紧闭双目却眼球鼓动,青筋如蛇般扭曲爆凸,给张翠花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徐老找来。
老先生的打扮很有仙人的感觉,道袍披身,白须飘飘,全身上下没有别的随身物品,只在腰间别了个小葫芦。
他甫一踏入院内,二话没说就先举起右手,掌心向上,静静悬在空中。
张翠花知道规矩,连忙将十两银子放到对方摊开的掌心。
徐老瞥了一眼,淡淡道:“不够。”
张翠花:“啊?”
张翠花:“可我听说是十两……”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如今得二十两了。”徐老见她的表情有些犹豫,便说,“你自己想清楚罢,若是不舍得出这钱,我也不会强求……”
“徐老留步,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张翠花急忙喊住打算离开的老先生,“您先在此稍等片刻!”
她连忙回屋里,不多时又拿着另外十两银子跑了出来,郑重交到对方手里:“拜托您了,一定要救救我家相公!”
徐老随手将银子放入葫芦,终于说道:“带我去看看罢。”
张翠花大喜,立刻带路:“这边请!”
老先生落后她两步,目不斜视,似乎对周边一切不感兴趣,径直往刘富贵那屋去了。
俩小孩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探头探脑朝里张望,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想知道大人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张望的脑袋又多了一个。
刘家老大十分惊讶,低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无名:“来看看。”
他方才见徐老将银子收起的手段,忽然间生出某种念头,觉得这应是修行者才能使用的法宝。
想到小孩对于修行者的倾慕,他的内心深处生出些许好奇,下意识也跟了过来。
屋内,徐老垂眸打量了刘富贵一阵,把盛有银针的卷布平铺展开,逐根刺入他全身的关键穴位。丝丝缕缕的烟气从银针之上升腾而起,红得近黑,形态变幻,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犹如鬼魅。
张翠花惊得捂住了嘴,有些不敢直视。余光瞥见自家两个娃娃的身影,正瞪大着眼瞧向这边,她神色微变,就要过去关门,却骤然听见徐老蕴含威严怒喝一声:“散——!”
油灯的火光熄灭一瞬,又马上重新燃起。
诡异烟气消失无踪。
徐老手指轻勾,所有银针便如同有生命般,自发回到了他的掌心。
“已经无碍。”他说道。
随着话音落下,刘富贵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表情有些惘然,更有些惊喜。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骤然轻松了,那种越发折磨的焦虑和疼痛一扫而空,如今甚至没有任何困倦之意。
张翠花也注意到,丈夫的气色比方才好了许多,眉宇间终于不再笼罩阴霾似的暗影。
她难掩激动情绪,再次向徐老道谢,后者却挥挥手,拒绝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大阔步向屋外走去。
不过在踏出房门的瞬间,他突然听见一道年轻的男声在旁边响起,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这便算是治好了吗?”
徐老脚步一顿。
他扭头望去,盯着说出这话的无名,微微眯起了眼:“……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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