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名叫阿白,是一只道行八百年的妖怪,在妖界也算是前辈级别了。
由于体内拥有远古灵兽血脉,他天生可吞万物,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胃口越发刁钻,对普通猫妖钟爱的食物不屑一顾。
他在万魔之渊边上安家,便是因为偶然间尝过魔物的味道,觉得很是奇特新颖,还想要再尝多几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哪里魔物最多?这是世人皆知的常识。
于是阿白从好友那里要来了一个令牌,从此以后经常性穿越仙门结界,进入万魔之渊解决三餐伙食,偶尔打打牙祭。
深渊底部除了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魔物徘徊以外,还会生长着一些罕见的天才地宝。
这地方鲜少有人迹出没,魔物又对鲜活血肉以外的事物毫无兴趣,如此一来,反而更有利于天才地宝的生长。
大约是在两百年前,阿白发现了肉灵芝的存在。
这可是从未吃过的东西,他馋嘴得很,却又想等到更肥美时享用,于是强忍着张口吞下的冲动,把肉灵芝当做自己种下的一丛庄稼,每日巡逻,等待收成之日。
谁曾想百年过后的某天,庄稼里竟住进了一个人。
阿白又气愤又懊恼,他道心坚定,从不吃人,只能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吞下,给外来的魂魄钻了空子。
气恼过后,他又怀着这人保不准哪一天会消失的期待,继续开始日常的巡逻。
直到这些天,他有事外出,回来时却发现肉灵芝整个不翼而飞,只剩下底部的菌丝孤零零留在原处。
阿白差点气哭了,心想这都算是什么破事儿呢!?
悲伤过后,他又卯足了劲掘地三尺,把剩下所有菌丝都吃进了肚子,本来是报复性的做法,结果因为太好吃了,他一下子把所有不愉快的情绪都抛到脑后。
菌丝所化的灵气游走全身脉络,滋润四肢百骸,让他通体有种暖洋洋的微醺,如同傍晚时分在原野上晒着太阳,金红色的日光像羽毛拂动心间,整只猫都不太想动了。
正因如此,对于江临的到来,阿白最开始并没有察觉。
直到对方接近到自己三尺以内,陌生且冰冷的气息骤然侵入,他才猛地瞪圆了眼。
然而为时已晚。
江临用一只手拎着白猫的后颈将他提起,无甚表情的脸上仿佛笼罩着某种隐而不发的戾气,令原本俊逸深邃的五官变得危险起来。
但他的语气并没有一丝怒意,甚至还透着几分诡异的柔和。
“让我想想……小猫咪,莫非是你把肉灵芝的菌丝吃了?”
阿白:“……”
阿白:“喵喵喵喵喵!?”
“说人话。”
“喵喵喵喵喵!”
阿白嗅到了某种疑似暴风雨前的平静,一瞬间决定装傻充愣到底,把身为大妖怪的尊严弃置不顾,试图萌混过关。
江临轻笑一声。
阿白全身毛发炸开,瞪大的眼珠子里浮现惊恐之色。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失去控制,哪怕是用已经等同于修士八重境修为的力量去突破,也无济于事。
他甚至连求饶的喵喵声都发不出了。
江临:“你大概是不想同我说话吧?不要紧,这里还有许多友好交流的对象,他们应该会对你十分感兴趣……”
“仙人不要!!”阿白慌张传音,尖锐而凄厉,“我说,我都说!!我全都老实交代,只求大仙能放过我一条小命!!!”
“……”江临揉了揉太阳穴,“好吵。”
阿白的话音戛然而止。
沉默片刻,江临蹙眉道:“为何不说了?”
阿白:……不是你嫌我吵吗!??
但不论内心如何崩溃无语,这位八百年道行的猫妖算是明白了,眼前的男子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
自己在对方面前的无力感,就仿佛是回到了七百多年前,以幼猫姿态感受人界大能的可怕威压——这当中的绝对实力差距,根本无法怀有任何侥幸的心态。
阿白很怂,更不敢说谎,尽管江临用的疑问语气,但毫无疑问已经认定是他的所作所为。
这当然亦是事实。
他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并尽可能让自己在这个故事里显得可怜又无辜,希望能激起对方也不知是否存在的同理心。
江临安静地听着,期间未发一言,也看不出任何神色变化。
阿白心里七上八下,且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焦灼,却又担心自己再说些有的没的,江临会觉得他过于聒噪,反手将他丢进魔物堆里,以至于一声都不敢吭。
在不知多长时间的煎熬过后,江临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点白猫的腹部。
须臾间,晶蓝色的蝴蝶从无到有,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
江临:“若是还能有效,便皆大欢喜,不然的话……”
阿白内心颤抖:“喵?”
江临笑容温和,语气随意:“不然的话,就要劳烦小猫咪奉献自己,让我喜一喜了。”
阿白:……等等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我会忍不住脑补很多恐怖场面的啊!
所幸苍天还算眷顾,蓝色灵蝶在原地转了几圈以后,便忽然振翅而起,向着深渊之上飞去。
只是与前一回不同,这次灵蝶并没有飞出很远,在离开深渊以后速度便慢了下来,很快停在了某处简陋的草庐边,化作泡影般的星星点点。
江临提着白猫,隐匿身形站在不远处,向能将情绪很好掩藏的眼眸之中,此刻流露出明显的愕然之色。
草庐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才与他分别不久的美人。
灵蝶正是在美人的头顶上方破裂,那不就意味着他正是菌丝的主人?
与此同时,阿白也很震惊,心里几乎要大喊,这特喵的不是我的屋子吗!?
就在这一人一猫无声惊愕之时,钟未晚再次轻叩门扉,朗声说道:“请问白道友在家吗?”
江临:“……”
江临缓缓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白猫。
他还没有说些什么,白猫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承认道:“这是我家。”
江临:“他找的是你。”
阿白:“可能吧……”
江临扬眉:“甚好。”
他轻松越过草庐墙壁,仿佛没有实质形体,进入到屋里以后,他将白猫扔下,淡淡道:“接待他。”
阿白哪里敢说不,当即点头如捣蒜。
于是在钟未晚第五次敲门的时候,伴随着老旧的吱呀一声响,木门朝内打开了。
一名发如白雪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的脸蛋略显丰满,五官精致耐看,只不过灿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妖异光芒,又让他多了几分非人的特质。
钟未晚对这副形象印象深刻,几乎是第一眼便认出来了,拱手行礼道:“白道友好。”
阿白打量着他,轻咳一声,矜持请教:“请问阁下是哪位?”实则内心已疯狂咆哮——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钟未晚不知阿白内心所想,只觉得那双金色兽瞳里似乎夹杂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怨念。他有些惘然,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与阿白应当只是萍水相逢,没有过节。
“我们曾在鬼河岸边见过一面,道友可有印象?”
阿白眨眨眼,好一会儿后忽然啊了一声:“是你!”
他总算是想起来了,当年他因为贪嘴被卷入鬼河秘境,与几名年轻的修士偶遇,并在山洞里度过了数晚,面前这年轻男子似乎正是当年的其中一人。
“你别怪我啊,都过去百余年了,记不清也实属正常。”阿白理直气壮道。
钟未晚眼神微动,注意到对方的用词。
百余年。
如此看来,自己侥幸附身于肉灵芝,从深渊中恢复意识并回到人世间,只怕并不是十年八载之间发生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他此行要深究之事,钟未晚收敛心神,道明来意:“道友曾说,若是有事相求,可来此处寻你。”
阿白点点头:“我是这么说过,毕竟大家都是曾经睡过一起的好伙伴,当然应该……”
话没说完,他忽然感到一阵芒刺在背。
江临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意味不明,但绝对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
阿白满心冤枉,心想自己不过是说实话,为何也要被瞪?
实际上江临自己也不知为何,当听见猫妖这般形容时,明知应该不是那种意思,就算是也与自己毫无关系,他的内心却不受控制地涌起烦躁之意。
他很快移开目光,催促猫妖:“继续。”
阿白不敢再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了,径直问钟未晚:“那你是想我帮什么忙呢?”
钟未晚从袖中取出即将枯化的魂骨:“我希望能看看此人的生平。”
阿白恍然:“你想借轮生境。”
钟未晚:“是的。”
阿白看了看那枚骨头,说道:“未必能映照出什么东西,这应该不是活人的魂骨,而且已经枯化到这种程度,也不会有多少魂魄碎片残留于上。”
钟未晚:“我知道的,但还是想一试。”
阿白有些好奇,自从发现附身肉灵芝的魂魄是钟未晚以后,他的怨念便消退不少,如今更是忍不住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钟未晚沉默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阿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又忽然开口了:“重要的人。”
阿白总觉得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波澜,可定睛望去,那双如墨般的瞳孔里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那好吧,你随我来。”阿白转身向屋里走去,钟未晚跟在他的身后。
期间路过某处,钟未晚脚步一顿,侧脸向边上望去。
站在那里的江临有一瞬间以为对方看到了自己。
这本不应该,他很确定自己已经隐匿所有气息。
下一刻,阿白的声音传来:“怎么了吗?”
“……无事。”
钟未晚收回目光,继续往前。
秘宝轮生境形似一面巨大的水镜,然而伸手触碰时却无水流的质感,反而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微风波澜。
若是想要读取魂魄记忆,只需要将载体投入镜子之中,一切自会映照出来。
阿白主动退了出去,没有在旁边看着。
钟未晚将魂骨轻轻放入轮生镜,安静等待片刻,荡漾的蔚蓝逐渐形成龙卷,在某一瞬间散作略带凉意的澎湃雾气,充斥了整个房间。
一些片段开始显现。
静止无声的画面,情境不明的对话,甚至还有意义不知的字眼,很多时候不具备连贯性,但钟未晚还是看出了点东西。
譬如“穿书者”这种存在。
从柳风仅剩的零星记忆来看,他似乎曾经生活在一个与此间有着显著区别的世界,陌生的穿着打扮,从未见过的法器,还有堪比山脉的雄伟建筑。
柳风作为“穿书者”来到这里,因为自身“炮灰”的设定,对“主角”——也就是他——心生恨意,最终与别的“穿书者”联手,将他灭杀于是万魔之渊。
对于这当中有些名词,钟未晚还是不太理解,但这不影响他想明白,自己认识的柳风应当是被某人夺舍了。
这么看来,欧阳皓渊极有可能也是。
钟未晚薄唇抿紧,蹙眉沉思,连雾气什么时候消散都没发现,直到阿白推门进来,他才骤然回神。
“结束了?”猫妖问。
钟未晚点头:“结束了,多谢。”
顿了顿,他又说:“白道友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定义不容辞。”
“……”阿白默默心想,我倒是希望你能帮我将那可怕的大仙请走。
只不过这话最终没能说出口,不然万一惹江临不快,可能又要沦落到被丢去喂魔物的下场。
他摆摆手:“多大点事儿,算起来我们可是相识百年的朋友了,这点小忙不在话下!”
钟未晚有些感动,再次郑重地道了声谢。
他离开以后,白发少年左右顾望,见江临始终没有出现,便怀抱着一丝希冀,战战兢兢喊道:“大仙?你还在吗大仙?”
“别吵。”江临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白发少年顿时面露颓然,怎么还在呢?你不是要找钟未晚,如今钟未晚都走了,你怎么不追过去呢!?
江临没有再说话。
他眼眸微垂,静静打量着手中一幅展开的画卷,眼底神色不明。
如今他总算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
有关钟未晚的记录基本都被销毁了,这是他经过几番周折,从某个二手摊贩众淘来的人物画像。
尽管主角是出自他的笔下,但那些有关外貌的文字描述其实相当笼统,难以勾勒出具体相貌。因此在最初见到钟未晚画像的时候,他还有几分惊艳,觉得这主角确实有点好看,很符合他的审美。
没想到,画像竟不足真人的百分之一。
江临抬眸,视线穿越原野,落到了钟未晚的身上。后者似有所觉,同时回头。
“……”
江临蓦然勾起唇角,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万剑山。
“是吗?顺利解决便好,你们在城里稍作休整,也不用过于着急回山,我会先将情况向师长汇报。”
“多谢师兄!”
叶衍关闭通讯法器,御剑而起,向主峰飞去。
谁曾想半路突然杀出一群仙鹤,他躲避不及,发生冲撞,飞剑失去控制,人也从高空落下,摔进了山林的深沟里。
对于五重境修士来说,这点皮肉之伤本不是问题,要离开山沟也是轻而易举。可当他从地上爬起来以后,神色却十分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做梦吗?”
与此同时,几只在冲撞中受伤的仙鹤扑棱着翅膀,最终还是没法继续飞行,摇摇晃晃地落入主峰的某处院落。
一道凌厉的血色剑光闪过。
仙鹤甚至来不及发出哀鸣,便全都尸首分离。而执剑者静静伫立在旁侧,神色冰冷麻木,如同一具人形的傀儡。
身着黑金华袍的男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中浮现满意之色,转头看向那处冰棺之中的身影,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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