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完物理习题集摊开在桌上,黑笔的笔盖已经打开,规规正正地摆在习题中央。
“请。”黎天做出了一个身体前倾的姿势,毕恭毕敬道,“开始您的表演。”
秦斐皱着眉翻了翻黎天的习题册,除了封面有个黎天的名字外,里面完全空白。
秦斐态度坚定:“只有你自己先写了,我才能给你纠正错题。”
黎天眨眨眼:“可是我自己写已经来不及了,这些作业后天就要交给老师,帮我能写多少写多少吧。”
“那不关我的事。”秦斐无动于衷,“我不帮你写。我只教你,你得自己把过程写上去才有收获。”
黎天心说我不想有什么收获,我只想草草了事。
但他感觉秦斐这人有些固执,他说服不了,只好道:“唉行吧,那就麻烦你帮我看看题了,这些我在搜题软件上查不到,题目好像是学校今年原创的……”
秦斐眸光一转,幽幽道:“要是你搜得到答案,是不是就自己抄了?”
“那当然。”黎天大言不惭。
秦斐:“……”工具人实锤。
黎天真的是在用全部意志力让自己努力去听秦斐讲的内容。
为了跟上秦斐的速度,数字全部都写飞了起来。
黎天感觉自己吸收这些理科知识点,就跟有人用锤子把知识点往他脑子沟回里凿一样痛苦。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撑不住了。
“我得缓缓。”黎天举手投降,起身去倒了杯水。
秦斐其实讲得并不算快。
但黎天基础知识方面太过薄弱,很多知识点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而是有印象,但是具体内容记不得了。
这导致他听得格外吃力。
趁着黎天去厨房之际,秦斐站起身来去看黎天记的笔记。
那字迹就跟医生开的处方一样叫人看不懂。
“喝酒吗?”黎天冷不丁在他耳边道。
秦斐回头,见黎天拿着两瓶低酒精的饮料。饮料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表面凝着小水珠。
“你学习的时候喝酒?”
“借酒消愁喽。”黎天耸着肩,“不然课上的太煎熬了。”
至今还没有学生跟秦斐说过他上的课让人煎熬,相反,总是评价他讲课“透彻”、“清晰”、“善于举例引人入胜”。
黎天只喝了一点点,带着些微晕的酒劲儿和尚且清晰的思维继续听秦斐上课,手上疯狂地把解题步骤和过程誊写到练习册上。
讲了一个多小时,秦斐也有些疲倦了,两人便又休息了会儿。
休息期间黎天一直在反反复复地翻着那本习题册,纸页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得写到什么时候啊——”
他拉长声音,接着叹了口气。
他抬起眼,忽然道:“我爸给你的工资是按照什么结算的?”
“暑假作业的完成度,开学考试的成绩,还有其他表现……”
“那不就成了!”黎天一拍作业本,“你也别一题一题的讲了,直接把答案写给我抄多快呀!你也挣钱,我也能哄好学校老师,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不行。”秦斐斩钉截铁道。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黎天嘀咕道,“反正你要的是钱,趁早拿钱收工不就完事儿。”
黎天这种对自己学习完全不负责任的态度,秦斐压根都懒得跟他费口舌说道。
他教过这么多的学生,也逐渐意识到一件事情——
在学习方面,他人的说服永远是次位的,只有自己真正意识到应该用功的时候,才是有进益的时候。
“休息好了没?”秦斐看了眼时间,“继续吧。”
他翻到下一页,黎天却坐着没动,反而是托着腮看着他道:“你直接把答案写给我吧,如何?”
见秦斐没说话,他又耍赖般地道:“我真是听不动课了,太累了——”
秦斐闻言,直接将书本啪的一合,将桌上的笔扫进自己的笔袋,边收拾边道:“我不会再来给你上课了,到此为止吧。”
说完,他将包往肩上一撂,起身要走。
黎天连忙也跟着起身,差点带落了桌上的水杯:“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斐回过头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你父亲给的钱我会退回去的,我不喜欢教你这种学生。”
直到防盗门被带上,黎天才反应过来。
难得一次他没有提前放弃,这人说不教就不教了?
那他这理科作业跟谁要答案去?
他在班上玩得好的成绩不错的也就只有原立成一个,其他的都是泛泛之交,而原立成还在跟他冷战中。
“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难搞。”
黎天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他们班的一个物理老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老师姓杨,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对学生格外地上心。
别的科目的老师对黎天上课已经是半放弃教育的状态了,只有杨老师总是把他喊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跟他一遍遍讲千万不要放弃物理。
她像松鼠一样囤积了很多零食在办公室,每次唠叨完一通后,总给黎天塞一些小包装的零食,什么脆脆角,锅巴,青蒜口味的豌豆……
有次黎天跟她犟了嘴,怼了她几句,说了些“你凭什么管我”之类的话。
碰巧折返办公室的时候,他却看到这位年轻的小老师正在默默地抹眼泪,可怜极了。
他们学校的年轻老师确实挺不容易的。
刚进来的时候,很多都适应不了师大附中的教学压力。
不仅工资不高,还要忍受资历深的老师的教训和稀奇古怪的学生,有些年轻老师甚至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虽说宇宙的尽头是“编制”,但每年都会有好几个辞职跑路的。
黎天盯着习题册思考了一番,忽然想到他们这个习题册出题都是有规律的。
后天要交的这本习题是由将不到二十套习题卷组成的,每套习题卷是一天的题量,题目构成也是类似的。
秦斐已经给他讲了好几种题型,他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虽说不能把整本都写完,但是各套习题卷里相似难度和类型的题目倒是可以写一写,反正解题思路应该也都差不多。
勉强又写了一点后,黎天丢下笔,心虚地跟班主任李立东请了个病假。
李立东太了解他了,几乎是光速看破了他的意图,将他的底裤扒了个干净。
“没来得及写是不是?”
“对不起老李,我之前手受伤了一阵子……”
“没事,写了多少就交多少,我听你爸说你手伤的也不严重。”
“……”
“你是不是一点也没写?”
“那倒也是不完全是。”
黎天怕老李又跟他爹告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手心都暗暗冒汗。
“那来学校一趟吧,我看看你到底写了多少。”
挂了电话,黎天索性躺平,放弃抢救他的作业了。
突然,他想起来如果后天要去学校可以见到原立成了。
他连忙打开电脑,登录了他的stea找到了之前原立成说很想买却又预算不够的游戏,一键购买后赠送到了原立成的账户。
接着一条短信弹了出来,黎天惊讶地发现他银行卡里的余额居然只剩两百了。
这种卡里没钱裸奔的感觉很诡异,他下一秒就给黎承业打了电话,黎承业这次却难得没有在忙,电话一下子就打通了。
“爸,这个月零花钱你还没给我打。”
黎天觉得肯定是他爸这阵子被恋爱冲昏头脑,忘记给他打钱了。
以前尽管他也总是不听话,但无论如何,克扣零花钱这件事还没有发生过。
“听说你直接让人家秦斐把答案给你抄?”
黎天微微一怔:“他跟你告状了?”
“告什么状,是我主动问的!”黎承业急吼吼道,“还好人家小秦做事有原则有底线,不然我就被你骗了。”
“……”
“我的钱就是白来的是吧?不费力,大风吹来的?”黎承业拔高了声音,“下个月不会给你打零花钱了,吃饭的话我会让刘阿姨去给你做。”
“你也该体会体会我挣钱的辛苦了。”
说完,黎承业便把电话撂了。
黎天懵逼了两秒,接着“卧槽”了一声。
不给零花钱?
他走的是什么富二代被家长冻结信用卡的俗套剧情吗?
黎天看了眼刚刚送给原立成的游戏的价格,瞬间肉疼了起来,后悔自己下单的手为什么这么快。
不过他转念一下,可不能因为一点零花钱就向黎承业屈服。
那岂不是轻轻松松被人拿捏住了?
然而到了交暑假中期作业的这天,黎天打车软件里输入着学校地点,看到高峰期二十五元的预估价格时,第一次沉默了。
要不然还是节约一点,坐公交好了?
他家离公交站也不远,没走两步就到了。
一辆688很快就来了,黎天正准备摩拳擦掌试一试公共交通工具,结果定睛一看就惊呆了。
车上挤满了早高峰的上班族,团团簇簇地都是摇晃的脑袋,甚至门附近不允许站立的位置都塞着人。
有人用手扶着玻璃窗,手掌之用力,让掌纹都被鲜明地映了出来。
像极了恐怖片。
车门打开,黎天退缩了。
“黎天!”
黎天一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惊喜道:“老原!”
原立成骑着他的小电驴,潇洒地刹车,拍拍后座:“来,爷爷载你上学。”
黎天:“……滚滚滚。”
两人聊了一路,聊到了新游戏,还商量着下次联机玩。
等到了班上一看,黎天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各科的老师根本没有来,只让课代表们收作业。黎天是不怕课代表的,因为经常收不到他的作业,课代表们也习惯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他打算潇洒跑路时,班主任李立东走了进来,黎天悻悻地回了座位。
“同学们,先坐下,我想多说两句。”
李立东的嗓子不大好,说话总像里面卡着一口浓痰似的,非常浑浊。
“现在暑假已经过去一半了,但我还是要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出去玩的时候也要避免跟别人发生冲突。”
他话说到这里,目光朝黎天的方向看过来。
底下有同学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时传来一阵叩门声,李立东走过去开了门。
黎天正坐在最后一排偷偷玩手机开小差,就听见李立东说道: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咱们下学期班上要转来一名新同学,在这里我先提前介绍一下,大家也相互熟悉熟悉。”
黎天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地突然抬起头,朝门口方向看去。
“我叫秦斐。”
只有这么淡淡的一句。
秦斐站在讲台边上,任凭下面各种目光的打量。
清晨淡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侧颜上,仿佛镀了一层浅色又温柔的光晕。周遭在阳光下飞舞的那些尘埃,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秦斐平静如深水般的目光穿过人群,隔空跟黎天撞了个正着。
黎天的心突然跳空了一拍。
第一天见到秦斐时,他也是这样逆着站在光影里,好看得像一幅画。
美是不分性别的。
黎天下意识地想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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