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里已经有了一丝血的腥味
附中每隔两周都要进行一次小考, 周一发成绩单。
领到成绩单,黎天就被李立东喊去了办公室。
“你这个成绩……怎么稳不住啊?”
李立东左手边是上次月考的排名,右手是周考, 他皱着眉来回看了看, 指着数学一拦道:“数学排名一下子掉了十几名, 不应该啊。”
“看过卷子了吧,有没有总结是什么原因?”
黎天做认真思考状,半晌后, 正儿八经道:“我觉得可能是同桌问题。”
“呃……”李立东无语地看着他,向来都只有别人告他的状,这回倒机灵了,学会把锅甩到同桌身上了。
“啊,我不是说张凯不好。”黎天看了下李立东的脸色,补充道,“只是之前的秦斐太好了,跟着他我进步太快, 一下子换了个同桌,我有点不适应。”
“俗话不是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这学习的胃口被吊起来了, 现在一下子忽然又给我弄下去了, 就不太习惯……”
李立东竟觉得他这个解释还挺有道理的:“确实,你上次跟着秦斐进步是很大。”
黎天脚步轻盈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冲着倚在走廊上等他的秦斐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了。”
秦斐盯着他看了会儿, 然后轻轻挑了下眉:“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周考前给你讲过类似题型都做错了, 看来跟着我也进步不了多少。”
黎天勾了下嘴角:“万一我是故意写错的呢?”
秦斐扫了他一眼, 没说话。
黎天摊开手,真诚道:“为了跟我们敬爱的秦老师做同桌,我特地牺牲了最后一道大题,连第一问都写错了,就问你感不感动吧?”
秦斐一动不动,只扯了下嘴角:“我信你个鬼。”
黎天开开心心地帮张凯收拾东西,想着秦斐马上就要换回来了,竟没收住心中的雀跃,嘴里忍不住哼起了小调。
张凯委屈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我来的时候都没见你帮我收拾东西。”
黎天收拾东西的手一顿,默默闭上了哼歌的嘴。
他抓了抓头发,露出不舍的神情来道:“唉,不是的,我只是太想学习了。其实跟你做同桌真的很快乐,但比起快乐,进步更重要。”
拎着包过来的秦斐:“……”
这话说出来,他都替某人臊得慌。
黎天整理完东西,在桌子上趴了下来,转过脑袋看着秦斐,怎么看秦斐怎么觉得顺眼、舒心。
秦斐被他盯得不习惯,丢给他一张卷子。
卷子盖住了黎天的眼睛,黎天在卷子下的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欢迎回来啊,秦老师。”
秦斐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样子,只淡淡道:“你倒乐意被我管着?真少见。”
黎天揭下盖在头上的卷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也就准你这么管着我了。”
秦斐心口一跳。
他的目光在黎天的笑容上一掠而过,欲言又止。最终,他抿了抿嘴,只缓缓道:“好好听课。”
好好听课没持续几天,艺术节就来了。
附中是为数不多连艺术节都重视的学校,还请了不少在上戏和央戏毕业的知名校友来欣赏和点评。
黎天他们演唱的阿卡贝拉反响很好,主要是节目新颖,大家很少见过全人声伴奏的模式,加上编曲精湛、训练到位,博得了满堂彩。
有位坐在第一排,戴着眼镜、脸方方的男人,在他们演唱完后拦住了黎天,问他有没有意愿以后走唱歌这条路。
黎天愣了下,说暂时没想清楚,男人笑了笑,递给他一张名片,拍拍他肩膀:“不着急,慢慢想,以后有机会联系。刚刚听了你清唱,觉得很不错。”
黎天将名片翻过来一看,发现是名音乐制作人,他还听过这人的几首歌,算是在短视频上小火过一把。
不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附中的校友。
黎天回了座位,前排好几个同学纷纷转过头为他喝彩:“太棒了!这是晚上最好听的歌了!”
黎天说了句谢谢,却转过头去找秦斐。
因为表演人员的座位和一般观众是分开的,秦斐的座位在他四排之后,一个有些偏的地方。
他远远地一眼就捕捉到了秦斐,于是冲他挥挥手,秦斐只抬抬下巴示意看到了。
黎天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黎天:我们表演得怎么样?
秦斐:好听。
黎天:就这?不拿出语文班级第二名的修辞水平夸一夸么?
秦斐:黎天还没编辑完下一条短信,张芯换完衣服回来了,在他座位边上坐下,用恳切地语气道:“社长!我这次没有翻车吧!”
“没有,非常棒!”黎天拍拍他肩膀,“我觉得你唱歌比弹琴强多了,你考不考虑换个方向努力?”
他还记得张芯那首能把菊次郎送走的夏天。
张芯:“那不行,钢琴是我的白月光。”
忽地,他才意识到这话不该在黎天面前说,黎天大概不喜欢听,于是下意识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黎天被他弄得有些好笑:“说都说了,能有什么,我又不是玻璃心。”
张芯搓了搓鼻尖,低下了头。
中场休息时,黎天想出去买瓶水,一回头,却见秦斐的座位空着。他正奇怪着,一眼瞥到了礼堂深红色木外站着个打电话的身影。
他找出去的时候,秦斐刚好挂掉电话。见他来了,面上一些错愕的表情还没有收住,流露出一些来。
黎天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秦斐蹙了下眉,顿了几秒,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道:“今晚,得住外面了。”
“什么意思?”
“你爸刚刚给我打电话,说现在家里面来了人,让我带你在外面住一晚。”
“什么!”
黎天赶紧去翻自己的手机,却只找到黎承业半个小时前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晚上跟小秦一起」。
他再把电话给他爸打回去,过了很久他爸才把电话接起来。
那头的声音显得很疲惫,背影音嘈杂得厉害。
但任凭黎天怎么问,黎承业也不说具体情况,只让他跟着秦斐,不要到处乱跑,便草草挂掉了电话。
“我要回去。”黎天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我要回去看一下。”
“我陪你。”
虽然秦斐这样说,但自从他们在巷子里接连遇到两起暴力事件后,他谨慎了许多,带着黎天走了别墅区一个少有车辆出入的门进,还让给了黎天件黑色外套,让他把里面的校服罩上。
进门拐了两道弯,远远地就看见了黎天家的别墅。
别墅前闹哄哄一片,停了好几辆黑色轿车,车的双跳和大灯全部打开着,照得房子亮如白昼。
刺眼的光照下,黎天看到许多穿黑色西装、持有警棍的高大男人在他家门前转来转去,像是安保人员,但却不是他们社区的保安。
这帮人在他家别墅前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隔离带。
黎天给黎承业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都是忙音。
秦斐又给赵芳打电话,赵芳的手机打了很久才接通。
从接通电话的那一刻起,黎天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这一晚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黎承业之前项目所带来的那笔亏损,并没有如他所说找到了合适的填补办法,他向一家资产公司借了债,还向银行申请了一笔贷款,将几套房产同时抵押了出去。
银行跟资产公司争房子的同时,向法院提出了冻结资产,顺手报了警,声称黎承业捏造贷款用途,具有骗取贷款的嫌疑。
前一秒还跟赵芳商量对策的黎承业,下一秒就在公司被警察带走了。
“他现在在哪个警察局?!”
黎天完全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一秒飞到黎承业身边。
怎么就被抓起来了呢?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别急,我给派出所打个电话问一下。”
秦斐摁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一些。
打电话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般地煎熬,秦斐却还保持着镇定,条理清晰地跟看守所的工作人员陈述情况。
几分钟后,秦斐眉头皱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那边说现在暂时不能会见。”
“我们可是家属,凭什么不让见!”
“说是还在讯问……”
黎天听不懂这些司法流程,只一心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黎承业。他上网搜了搜,发现百度弹出来的答案都是正式审判前不得会见家属。
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到底准不准,但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饶是知道无用,他们还是打车去了趟看守所,到那里跟门卫一讲,门卫直接把他们拦在了外面,告诉他们会见要提前预约。
深秋夜晚十一点的南城街道上,冷风裹挟着落叶,将寒意如同锥子一样往心头上扎。
黎天冷得缩了缩脖子,忽然感觉有什么热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滑落,霎时间视野模糊一片。
他张了张嘴,深深吸了口气,还是觉得鼻腔间酸涩一片。
秦斐伸手,揩去了他脸颊上的泪水。
那滴泪水在他的指尖蒸发了,黎天的脸上却还留着一道浅浅的脆弱蜿蜒的泪痕。
秦斐手臂一揽,将人圈进怀里。
“有我呢,别怕。”
“你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黎天有些哽咽,挤出断断续续的话来。
这个问题秦斐回答不出,他沉默着,只伸手轻轻摩挲着黎天的头发。
他其实很能理解黎天的感受。
一直以来都被好好庇佑在父亲的羽翼之下,而当这层保护壳消失,任谁都会崩溃。
回到酒店,秦斐还没来得及烧开水,黎天却已累极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眼眶还有些微红,睫毛被泪水打湿,凌乱地粘在一起,手紧紧抓着被单的一角,生怕失去什么一样。
秦斐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走到阳台上给李立东打电话,请了半天的假,李立东也听说了些消息,问了他黎天的情况,又安慰了他们几句。
回来时,他发现黎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愣愣地坐在床上,目光不知落在房间内的某处上。
“怎么不睡了?”
“做了噩梦。”
黎天的额头和鼻尖上都簇着些汗,眼神闪烁了两下,像是才缓过来。
这时,床头柜的手机乍然响起,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黎天匆忙捞过手机,号码没看就直接接了起来。
对面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姓徐,是黎承业的律师,现在是他爸的辩护和代理律师。
对方说话井井有条,语气冷静,加上有律师这个头衔,莫名让黎天心里安定了一些。
“小黎。”对方为了表示亲近,这样称呼了他一句。“现在你爸是拘留状态,侦查结束后如果确认没有犯罪嫌疑,是会被释放的。”
黎天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急切道:“所以现在都还没定,是不是?”
“是的,你现在不要着急,先跟朋友在外面住两天。别墅虽然被查封了,但法律只是不允许随意处分,正常居住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爸?”黎天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其他的他不在乎,就想先见黎承业一面,只要看到他爸好好的,他悬着心的才能暂时放下。
“目前的情况是只有律师才能申请会面,家属得再等上一阵子,一般侦查结束后如果没有嫌疑就可以释放,如果有嫌疑……”对方微微一顿,这一顿莫名地让黎天心慌起来。
“有嫌疑会怎么样?”
“那就得等到法院审判之后才能申请会面了。”徐律师的声音放轻了些,“时间长短得根据个案来看了,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一年的情况都有。”
“什么!”黎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那、那我就只能这么干等着?”
“可以给他写信。”
黎天眼前瞬间灰暗一片。
以前他看一些刑侦类电影的时候,常见到一些犯人被禁止和家属见面以避免串供的剧情。当时他还觉得很合理,如今落在自己身上,只剩下煎熬和折磨的体验感。
“我不信我爸会被……”黎天只好喃喃道,“他不是那种人……”
徐律师声音放轻了些:“经济类犯罪和其他的不太一样,你爸这次面对的是银行,银行就是晴天给伞、雨天收伞的人,所以很多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触犯法律……不过你放心,即使真的被认定为有罪,也不会很重,以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会怎样?!”
“两年到三年。”
黎天死死地咬紧了嘴唇,拳头无力地在床榻上砸了一下。
“你别太紧张,这只是我说的最坏的打算,如果法院认定情节轻微,是可以申请取保候审的,也就是说你爸不用真的去监狱服刑。”
黎天这才松开了些牙冠,口腔里已经有了一丝血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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