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起床后,张子元的神色就一直蔫蔫的。
涂敏蓉以为是昨天的事让她心里难受,于是想空出这天陪陪她。
可布庄上的事实在是太繁杂了,一刻也离她不开。
因而,没办法,涂敏蓉只能陪张子元吃了顿早饭,再好言的哄了她几句。
然后让阿乐带着她去雍州城各地逛逛,散散心,反正也是周末,正是玩闹放松的日子。
接着就急急忙忙带着周褚坐车回布庄了。
近来市面上新出了一批货,不仅质地飘逸细密,颜色也明亮鲜艳,连她布庄最顶尖的那批货都不能和它相比。
最关键的是,查不出这批货的货源。
这些天,她和周褚被这事搞的焦头烂额,故而这才没很注意到张子元。
去的途中,两个人坐在车上都静默无言。两个人对这种氛围也习以为常,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忽而,涂敏蓉开口说道:“阿褚,元元有没有说是谁送她回来的?”
周褚摇了摇头,道:“没有。”
“不过,据门口站岗的人说,送小小姐回来的那辆车是学校的车,兴许是学校的哪位老师送她回来的吧。”
涂敏蓉听罢,蹙眉摇了摇头,道:“不对。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元元从昨天回来后神情一直不大对,她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涂敏蓉犹今还记得,当初在码头送别表姐表姐夫时,张子元那一副洒脱又干脆的模样,没道理因为昨天那个事比当初还难受在意呀。
“诶,小小姐还是个孩子呢,刚离开父母,心里还没适应过来。表小姐对小小姐宠溺非常,想必在家时一切唯小小姐先的,小小姐一时适应不过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涂敏蓉听罢,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我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委屈了。我表姐对这个女儿一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要是让她知道元元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服。”
周褚安慰道:“也不能这么说,小姐你毕竟不是小小姐的亲生父母,一时照顾不周也是可以理解的,表小姐把小小姐送过来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心理准备。况且小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小小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因为这个和你生份的。”
“唉,但愿如此吧。”涂敏蓉幽幽的道。
到了布庄后,涂敏蓉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人通报说林家六少爷求见。
涂敏蓉狐疑的和周褚对视一眼,道:“他怎么来了?平时我们和林家也不怎么走动呀。”
周褚道:“想必是为了这次商会会长选举一事。”
“前些日子,庄家大少爷请刘一清在长鹤馆吃了顿饭,虽然没说什么,但大家基本都明白,庄家也要参与竞选了。”
涂敏蓉了然的点点头,忽而又道:“不过我记得庄家最近不是低调的很嘛,看这样子,是不打算继续明哲保身了?”
周褚笑了笑,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某些人可急了。”
“那这,要不要见呢,涂家一向是中立态度,要是贸然被拉去哪个阵营,到时候怕得不偿失啊。”
“还是见见吧。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正巧今天把话说清楚,省的到时出什么篓子。”
进来通报的人是涂敏蓉的心腹,见状立马说道:“小姐,那林家少爷今儿个天不亮就来布庄等着了,您看这……”
“那就见见吧,把他带到后厅。”涂敏蓉摆摆手说道。
涂敏蓉和周褚来到后厅,便看见一位穿着青衫布鞋的青年男子,男子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一举一动尽显儒雅风范。
见涂敏蓉和周褚进来,林之町上前几步,笑意盈盈地对着涂敏蓉拱了拱手,道:“涂老板。”
继而又向周褚拱手道:“周叔。”
涂敏蓉和周褚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之町恭恭敬敬的态度让两人不好直接赶人,于是也寒暄道:“哟,原来是林少呀,怎么了,来我这布庄有什么事?莫不是为母亲订购些衣衫?这你就来对了,阿褚,你去把店里最时兴的布料拿过来,供林少挑选。”
周褚点头,刚要往外走,林之町便急忙叫住周褚,道:“不不,涂老板您误会了,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这事。”
“那你是因为什么?我这除了布料可没别的什么东西卖了。”涂敏蓉故作不知的问道。
“哦,是这样的。”
“近来正是换衣的旺季,市面上陆续出现各色衣衫。虽也有许多精品,但我瞧着,涂老板家的布料无论是在颜色或是工艺上,却在其中是上上之品。”
涂敏蓉听罢,笑道:“林少,这顶高帽子我可不敢戴,我虽是老板,可也明白,自家的布料尚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这上上之品嘛,过了,过了啊。”
“哪里,涂老板就不要谦虚了。不说外面,就说这雍州城内,哪家要做衣服,首选不是涂老板家的布庄?”
“嗐呀,也就雍州城内罢了。其他同行做的也很不错,我们涂家布庄尚要向他们讨教呢。”
两个人互相吹捧一番过后,涂敏蓉实在是词穷了,平常她就不爱这种交际,这次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人家都等到你门口了,真不好推脱。
就在场面快要彻底冷下去的时候,涂敏蓉忽而想起林之町的外祖家好像也是开布庄的,不过是在匀州,据周褚说,还开的不错。只是匀州和雍州离的远,故而在雍州不太出名。
“我记得,林少外祖家好像也是开布庄的吧?那我们可是同行了,老人家身体怎么样啊?”
“是。但是外祖前些年就已过世了。”林之町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免有些落寞。
涂敏蓉不防听到这话,心里暗道不好。原想着借这个暖一下场,却不料白白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于是连忙说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竟凭白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林之町怆然一笑,道:“无妨,想必涂老板事先也并不知情。再说,逝去的人已然逝去,唯有活着的人安好才是他们唯一的慰籍。”
“你说是不是?涂老板。”
涂敏蓉疑惑他为什么要说这话,但还是附和道:“这到是。老辈们唯一的心愿就是小辈们过的好,这样也能含笑九泉了。”
林之町闻言,突然起身,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涂敏蓉跟前,把涂敏蓉给吓了一跳,连旁边站着的周褚都一下子蒙了。
等反应过来时,林之町已经俯趴在涂敏蓉脚边,抬起头时已是涕泗横流,不过这一点也没影响到他清晰的口齿:“涂老板,不!娘!”
涂敏蓉被他这一声“娘”震的三魂没了七魄,一时间竟呆了。
要知道,她也才四十不到,林之町可已经三十好几了,她从来都是把他当作同年龄段的后辈。
还是周褚反应快,连忙上前,想一把拽起跪着的林之町,可谁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他拽起来,林之町的腿就跟生了根儿似的,牢牢扎在地上。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
“快起来快起来!我俩岁数差不多大,这一声''娘''我可受不起!再说林夫人还在世呢,你这样把她放在哪儿了?!快起来,快起来,这可是大大的不孝呀!”
说着,竟慌的站起身,亲自上手,想把林之町拽起来。
谁料原本还算平静的林之町听了这话直接抱着涂敏蓉的腿号啕大哭起来。
“娘!你是不知道我母亲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父亲单宠着那些个姨娘,全然不把我和我母亲当人!因为我母亲是从外地远嫁过来的,没有母家的帮扶,再加上我母亲一向性子软和好说话,所以就被他们可着劲儿的作践,我父亲也不管。原先我外祖还在时,他们还有所收敛,现在我外祖没了,母舅家又毕竟和我们隔了一层,故而,故而这日子是愈发难过了!”
“娘!你要再不管我,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说着,竟要一头往墙上撞去。
不过被眼疾手快的周褚轻松拦了下来。
涂敏蓉捂着心脏,眼神抽抽的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的“便宜儿子”哭的是涕泗滂沱、撕心裂肺。
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林少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姐只比你大几岁,如何做的了你母亲。况且这林老爷和林老夫人可还在世呢!你这样可把他们放到什么位置?快快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过不去的,跟个小女儿一般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况且,我家小姐可还未曾婚配呢,你这样不是凭白污蔑我家小姐的名声吗?!”
周褚这句话直接让涂敏蓉醍醐灌顶。
对啊!我还没有结婚呢,他这样可不是在污蔑我清白吗?
于是,涂敏蓉换作一副肃容,严厉的斥责道:“是啊林少,你这样不是凭白污蔑我清白吗?我涂敏蓉这些年虽然一直是形单影只,可也是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过活。冒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的。”
“再说这生意场上最讲究的就是名声与诚信,你这样可是在败坏我们布庄的招牌呀!”
涂敏蓉此刻粉面带煞、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看着倒真像那么回事。
林之町一看这时机到了,忙收起一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姿态。
转而又直挺挺的跪在涂敏蓉面前,声情并茂的道:“是侄儿顾虑不周,还望姨妈多多包容。”
看来,这林之町是铁了心要和涂敏蓉攀上亲戚了。
涂敏蓉本想纠正他的称呼,可又怕到时他又哭天抢地,只得算了。
毕竟,喊“姨妈”总比喊“娘”好。
涂敏蓉这么想,周褚却不这么想。
今天要是默认他喊“姨妈”,以后怕不是真要认他这个侄儿。
到时候要想和他撇清关系可就难了。
尤其这林家六少爷,能屈能伸,狼子野心,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于是,抢在涂敏蓉跟前答道:“林少,你怎么又喊起我家小姐''姨妈''来了呢?我家小姐和令尊非亲非故,这传到外面怕不是要损伤令外祖父的清誉?况且我家老爷生前可就只有我家小姐一个孩子,再无什么兄弟姐妹的,你这样同样是污损我家老爷的名声呀!”
涂敏蓉也听出了周褚话里的意思,心里暗惊这林家少爷的深沉心计。
不由得怒上心头,顾不得什么繁文礼节,道:“林少,你今儿要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可就要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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