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夷族的大巫祖,在和人类妖怪爆发战争之前,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三千六百年了。我之所以号称南华,却是我担任大巫祖之时,夷族神殿给我的封号。

    三千六百年的时间其实很短暂,相对于族人动辄数万年的年龄来说,这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大巫祖的职位,其实很容易坐上去,往往是族里最强大的那一个人担任。每隔一千年,我们夷族就会进行一次新的推选,当然了,推选的方法就是比试道法修为。在连续多次成为亿万夷族之中最强之人的我,自然是无可争议的当选并继任了大巫祖这个位置。

    强大的大巫祖,是整个夷族的保证,配合族内的成千上百个巫祖,便是组成我们这个种族得以在广袤的大地行走的基石。在这个世界上,天上地下,都会有着一些强大的种族,它们和夷族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生物,都有着奇特的本领和强悍的身体,我们称之为妖兽。妖兽遍及世界的各个角落,高山长河,天空海洋,凡是有夷族的地方,就有妖兽的影子。它们之中,有的修为甚至可以赶得上夷族的巫祖,即使是我面对它们也要小心翼翼。

    不过,夷族的光荣,可是依靠千万年来的岁月不断积累出来的。经过了漫长时间的争夺,夷族早已经占据了这个世界最中心、最广袤的大陆,将那些妖兽赶入了山林戈壁,深海水渊。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上天入地,挥斥方遒。可以夷平巍峨千丈的高山,可以填满深不可测的海眼,可以在天空自由翱翔,群妖辟易;可以在宇宙翱翔,将星辰纳为己有,点缀星空。”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华的眼中充满了回忆。他想起了夷族全盛时期的画面,忧伤而又感慨。种族这个词语,在任何的生灵面前,总是代表着“家”的意思。生于族群,长于族群,自然而然的会对自己的种族产生浓厚的依恋,甘愿为了它付出艰辛的汗水,为了它的生存和成长而付出一切,愿意做任何的事情,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周文明白,若是人类一族面临了巨大的生存危机,他也会站出来,为了种族的存亡而尽自己的一份努力。反过来,若是让自己站在人类一族的对立面,向着自己的同胞挥出长剑,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不过,倘若自己的族群做错了呢?

    周文从不曾想到过这些事情,但是南华却是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在南华仙人的回忆中,周文在一种奇异而震惊的状态中,倾听着历史落下的无言叹息。这些辛秘而灰色的过往,就像是一个房间里面厚厚的尘埃,即使是用手指轻轻一抹,也能够化出一道厚重的印记出来。

    故事的过往,其实并不复杂。

    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夷族,在统治了世界多少个岁月之后,发明了一种新的管理世界的方式。世界之大,即使是夷族都无法遍布各个角落,再加上他们本身的数量不多,繁殖速度也不快,便是有了新的需求。经历多少年的研究,夷族终于用无上的道法,创造出了人类和妖怪两个种族。人类身体孱弱但是辛勤劳作,他们拥有着强大的繁殖能力,还有聪慧勤劳的特性,可以为夷族种植粮食,提供食物和衣服;妖怪一族天生强大,拥有妖力,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之下生存,可以为夷族开辟疆域,征战厮杀。

    这两个种族,都是被夷族创造出来,为夷族服务的生灵。正是因为这两个种族的存在,夷族的势力再度快速扩张起来,真正的占据了广袤的大地和无垠的天空。人类和妖怪,其本身庞大的数量,也弥补了夷族的唯一不足,正是夷族极好的补充和助力。

    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创造出人类和妖怪,将会是夷族兴盛世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为夷族的附属种族,人类和妖怪都不能修炼任何的道法,其本身的能力也被限制在一定的水准之内。即使是最强大的人类和妖怪,也不能比拟一个普通的夷族,更不用说是修炼了道法的夷族精英了。即使是人类妖怪有着更多的数量,却是无法对夷族的统治产生丝毫的威胁。在夷族看来,一个修为先天的道法高手,甚至都能够将这两个种族清理的干干净净。

    因此夷族大可以放心让这两个种族自由发展,因为人类妖怪的壮大,也正是夷族的强大。经过无数岁月的发展,这两个种族都从小到大,各自演化出亿万的数量出来,他们的数量加起来,比之夷族要超出许多倍来。

    不过,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终究是处于一种不平等的地位。

    就像是你豢养的一只小猫小狗,它或许能够为你带来一些帮助,但是你绝对不会将它与自己放在相同的位置上。平等与公正,想来是两种对等的生灵之间的事情。万物生而有灵,却也有强弱之别。弱肉强食,向来都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更何况是夷族创造出来的人类和妖怪。

    夷族之中,时有欺凌和残杀人类和妖怪之举,或许在夷族的眼中,人类和妖怪,与那些鸡狗之辈并无差别。这样的事情十分普遍,甚至有的夷族还爱好此道,豢养人类妖怪,转专行为了杀戮取乐。如果你制作了一个工具,觉得它用的不顺手,便会将其破坏了扔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于那个时代的夷族和人、妖来说,都是一种天经地义的事情。

    时光变迁,岁月荏苒,当人类和妖怪之中,忽然冒出来一些能够修炼道术和妖术的异类之时,整个夷族都震惊了。

    再往后的事情,周文其实都能够猜的出来,屠杀和反抗,交织了数百年的岁月,将山河大地都染成了红色。人类和妖怪,凭借着修道者的强大,以及无与伦比的繁殖能力,竟然将他们的主人夷族击败了。

    早在大罗天宫一战之后,周文便是已经知晓了这其中的内情。现在的整个水月仙境,都知道了夷族的存在,以及这其中的纠葛关系。但是周文万万想不到,封印了整个夷族,拯救了人类和妖怪的那个人,竟然是夷族的大巫祖。

    看着眼前这个一头白发的南华仙人,周文无法将他,和一个封印了整个夷族的绝顶高手联系在一起。但是在南华仙人那看似微笑的脸颊之下,隐藏了多少难以言明的感情在里面?即使是有再好的借口,亲手将自己的族人封印在阴暗的地下,怕也不是一个值得夸耀和回忆的美好事情。

    “每一个大巫祖,都掌握着夷族的最高道法,创造生灵的秘术。人类和妖怪,其实都是经过历任的大巫祖创造出来的。即使是我,也曾经亲手创造出一些新生的人类和妖怪出来。即使是到了后来,人类妖怪能够自我繁衍,不需要我们夷族的插手,我也会偶尔创造出一些新的种类出来,算是对天地生灵的一个补充,和漫长岁月的无聊之作了”,南华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笑,白色的胡须都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翠鸟们,想起了自己亲手雕刻的石像。那些自由翱翔于天际的飞鸟,原本正是天地间最美丽的画面。无论它们诞生于哪一种方式,都是天地造化,万物演变的最终形态。焉知,人类和妖怪,不是天地借助于夷族之手而现身于世呢?

    周文微微失神,显然是也同样想起了翠鸟。他点了点头,暗道这南华老仙能够创造生灵,原来是用的夷族流传的法子。

    “所以,亲眼见到自己所创造的生灵,被自己的族人毁灭,也是一种难以接受的事情。身为大巫祖,我的修为已经到了观神的绝顶境界,我一直也在寻找着观神之上,是否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当我逐渐寻找这个可能,勤修苦练之时,逐渐领悟到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那个时候,万物平等的道理,已经深深扎根我心。这才有了之后,我和整个巫祖议会、和整个夷族的矛盾和不和。那时,没有一个人支持我关于和人类妖怪的和解的想法,即使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南华仙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忽地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那时的事情。

    周文第一次看到了南华脸上的痛苦,尽管是一闪而过,但是让他印象深刻。对于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来说,他的人生经历,在南华面前简直是太短暂和苍白了。南华所感悟的,却是岁月积淀,连时间都无法带走的人生感触。如果想要周文理解这一切,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往后的事情,便是我和夷族彻底决裂之事了,此中详情,一时我也说不尽,总之因为种种过的缘故,我施展了镜花水月**,将整个夷族封印在了地下。不过,也是因为种种的缘故,我并没有将夷族,我的种族给灭绝……我这样说,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南华说道。

    周文听懂了。他或许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曲折转变,但是他忽然间意识到,之前对南华的那些指责,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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