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君,谢谢你,其它水果我也喜欢!”
小人抱起牙签,背后膜翅振动,快乐地悬停在果肉金黄的蜜瓜旁:“香蕉,蜜桃,西瓜……草莓也喜欢!啊,对了,还有苹果……”
小小一个欢快雀跃如数家珍的模样,让夏油杰收回了原本想要发出的疑问。
也许他觉察到的异常只是错觉。他想。
他只是最近状态太差,然后就陷入了看别人状态也差的怪圈?
他第一次主动问:“小白,最近……我的梦变成什么样了?”
千寻想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不知道?”
夏油杰眉毛一跳:“哈啊?”
千寻气鼓鼓哼他:“就是不知道啊。夏油君的梦总是苦巴巴的,总看那个我会受不了的,你又不怎么配合……所以干脆就不管啦!”
说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偷看他反应。视线相触一瞬,立马扬起下巴又哼!
少年见此一愣,清隽的眉眼被笑意点亮,而后很快就又黯了下去。
已经分不清了。他望向窗外。
出任务的时候,偶尔会分不清辅助监督和其它人到底在说什么。
明明听得懂也明白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却觉得那并不是人类的语言。
那些他救下的人们,明明得救时一直在泪流满面地感谢他,可到了最后,他们却无一例外地全扭曲成了小理子被白布蒙住的尸体旁鼓掌欢呼的笑脸。
这是不对的。他想。
他不该把少数人的罪恶投射到多数人身上。但是已经无法再像当初那样理所当然地想,他拥有力量,就是为了拯救他们,拯救这些身处水深火热而不自知的弱者。
夏油杰又问:“现在不急着要我去看心理医生了?”
千寻叹了口气,双手摊开,一脸的“小孩子不听话大人也没办法”,摇头晃脑的,孩子气得逗人发笑:“得你愿意去才行啊!还是说你现在终于……”
啪嗒。
竹签滚到地上,清脆地弹了起来。
千寻也毫无预兆坠下。
她轻得没有重量,像一抹突然失去了色彩的尘埃,一吹就走,一点就掉,怎么逗都没反应,既没有按着裙子逃跑,也没有飞起来扯他头发抗议,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蓝眸空洞地倒映着少年惊愕的眼,像一具小小的空壳,冰冷,干燥,并且逐渐僵硬。
夏油杰立刻冲了出去,敲响了斜对面的房门:“悟,帮我个忙,小白她……!”
虫子的寿命向来很短。
蜉蝣一日,飞蛾九天,蝴蝶两周,蝇虫六十天,蜻蜓八个月。
那么有着人类形态会说会笑的小虫子,又能活多久?
“十一点……又这个时间了。”
终于将今天送来的病人全部治疗完毕,身着白大褂的短发少女松了口气,脱下满是血腥气的乳胶手套,从抽屉里摸出香烟叼住,点燃吐烟圈,给夏油杰打电话,“你之前找我有什么事?”
片刻后。
“瞳孔扩散得好厉害。”
家入硝子说着调整了一下玻片,设好焦距,用镊子轻轻拨了一下身体还没有榛子大的半透明小人,认真观察着目镜,“对外界刺激没反应,但还有呼吸,应该没死。她看起来真的很像人类,但五条也说她身上没有咒力。夏油,这到底是什么?”
没死吗。夏油杰吐出口气,咽下了即将涌到喉边的苦笑。
夏油杰,你到底怎么了。
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她很危险。看着再无害也危险。让她留在身边只是也只能是权宜之计。
你不该对这样来历不明又无法掌控的异类动了恻隐之心。
能随意进出他人梦境却又无法被六眼捕捉的怪物,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抬手按住额头,黑眸垂向地面:“不知道。”
与此同时。
“战争!发起战争吧,诸君!这样术师隐姓埋名诅咒不为人知的时代,对我等咒术师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关在高塔地牢里的诅咒师们突然在睡梦中大声喊叫着醒来,挣断镣铐,踹开看守,随后高声狂笑着撕起了贴满墙面的符咒,把它们当成钱币,眼神狂热地不断向空中挥洒:
“我等所期待的,是回到千年之前,咒术全盛的时代!”
“咒术师被视为神明供奉,为所欲为,不再受任何约束——”
“总监部?御三家?特级?根本没有意义。所有束缚我等自由的存在,全都没有意义!”
“女人!女人越多越好!女人和金钱,全都是我的!”
被一个电话叫来、刚怒骂完下属没用的老人看着这群满眼血丝的疯子,倒吸口气,受惊不浅地贴墙冒汗:这不是他前几天做的噩梦吗!
他连忙修补封印,并赶在总监部来人前把明显精神失常的诅咒师们全部处理掉。
“也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发了疯地攻击看守!……是,全部处理掉了。是。确实没能查出问题。……是。让他们挣脱了束缚,是在下的疏忽。”
面对来势汹汹的问责,老人暗捏一把冷汗应着,肩背佝偻蜷缩,对隐藏面目的总监部来人低声下气,“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请您指示……”
总监部来人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便将此事轻轻放过。
“最近处理诅咒的效率太低了。”他们说,“东京这边,一年级的学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吧。”
“是、是!”老人点头哈腰,冷汗从额头渗下,“谨遵吩咐!”
这事自然没传到夏油杰耳中。
他和五条悟这几天忙得要死,心里又始终压着一块石头,不痛快的感觉始终横亘在心头。
他知道自己应该把这石头推下去。但是做不到。
因为相比起普通人,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她更……
数日后。清晨。
“夏油君,夏油君,醒醒!”
“……小白?”
夏油杰几乎是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便看到这些天一直标本模样死一般沉寂的小虫子在他视野里放大,鲜活明亮,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双手在他眼前挥动:
“夏油君,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小人嗡嗡嗡不停,“感觉怎么样?你脸色很不好哦。”
这话应该他来说才对吧?少年一撑床板坐起,睡眼惺忪地缓了一会,抬手理过凌乱的黑发,有点好笑地问她:“你没事了?前几天到底……”
“夏油君,不好了!”小小的光点在他眼前跃迁,在虹膜上留下耀眼的光斑,“接下来你的两个学弟会一直被安排远超实力的超危险任务,直到他们中的一个没命为止——时间就在这几天了!”
小人一口气说完,见他脸色不对,稍微飞远些许,满脸无辜地歪头,“怎么啦?怎么这个眼神看我?莫非……吓到了?”
夏油杰一顿,随手扎起长发,黑眸微冷抬起,定定地看了眼前活泼过头的半透明小人好一会,方才开口说道:“这是正常的。咒术师一直人手不足。”
光斑在他眼中换位:“是吗?但高层出身最多的家系,一直有大量人手闲置。那帮人成天在家蹲着吃干饭,天天在前线出生入死的只有五条君哦。”
挑拨离间吗。少年斩钉截铁地断定:“你不是小白。”
小人闻言摇头:“哎。早就和你说过那孩子讨厌被这么叫。结果,这不是完全没记住嘛!”
狭长的黑眸愈冷,夏油杰问她:“你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也告诉过你啦。我就是她,她希望这个世界走向一个好的终局。”
小小的光点在窗口旁落下,拉开窗帘,整间卧室瞬间亮了起来,“夏油君,你很在乎同伴的性命吧?与其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如好好想想要怎样才能保下你的后辈们。他们是真的会死哦!”
夏油杰皱眉:“这算什么,诅咒?”
“是预言!”小小一个挂在把手上咔一声压下,推开窗户,然后被灌入的凉风吹得空中连滚几圈,在即将碰到墙面一瞬被突然从窗口爬进来的藤蔓卷住,一叶片弹回窗口,玩得不亦乐乎,“那么夏油·俄狄浦斯君,加油啊,努力摆脱命运吧!”
俄狄浦斯?那不是希腊神话里,那位为了回避杀父弑母的预言离开养父母外出游历,反而全不知情地错手杀死生父,迎娶生母,导致国家迎来毁灭,最终流亡而终的王吗?
伸手触碰藤蔓,发现那果然是并不具有实体的幻影,少年眼神愈冷,身体紧绷,坐姿戒备,像头撞入了风雪的孤狼:“什么意思。”
“夏油君不知道吗?不可能啊,明明之前和你说过的……呜哇!”
把藤蔓当成滑滑梯玩耍的半透明小人突然哇一声大叫,被惯性一口气抛到少年鼻子上,随后扑棱一下飞远,绕着他上下左右转了个遍:
“还记得漩涡吗?”
“小理子一直想救你也忘了?”
“那医院的孩子们想向你复仇的事?”
夏油杰没有印象。
但他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他的梦。
“诶~真的全忘干净了啊!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小小一个轻盈落在桌面,欢快地宣告着梦的箴言: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这里即将上演的不是为父报仇雪恨的《哈姆雷特》,而是信念终将蒙羞,一切走向毁灭的《俄狄浦斯王》。悲剧的种子从一开始就已埋下,而后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而你,夏油君,你是梦的男主角。后辈的死只是开始,接下来是更大的不幸。——嗯!完美的表述!我果然很有文采!夏油君也这样觉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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