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楚泽鹤倚在床头。
“今夜……”楚泽鹤有些犹豫的开口问楚执,“可是你守夜?”
他自是睡不安稳的。前世冥教覆灭之后,他便甚少睡眠。思虑过重,睡下了也不安稳。失去楚执后,他有时靠着那块墓碑枯坐,倚在冰冷石碑上,大醉后反倒能合眼。
楚执去厨房做了绿豆糕,捏得四四方方的,放在瓷盘里摆到桌上,又为楚泽鹤倒茶。
如今,他穿着纯白里衣倚在榻上,似一只已孤身飞行千里的鹤,略有疲惫之色,想要寻大泽中奇石边休息。
他凤眸微垂,静悄悄的瞧着楚执。那隐隐流露出来的仙人之姿令楚执不敢再看。只觉得主上若传说中的天庭上仙,无人可触。
“今夜不是属下,主上有何事吩咐?”楚执连忙低头恭敬递了茶盏问。
楚泽鹤摇摇头,“无事……你退下吧。”
乌骨抱臂坐在房檐上,听了全部,发觉主上竟然是不愿打扰楚执休息。
主子让奴才伺候,哪管奴才死活?莫说是休息了,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就是伤重濒死也得爬起来服侍。
这楚执竟然如此恃宠而骄,乌骨暗暗摇头,决定有时间好好敲打敲打穆意。
凉城一事,穆意乃是人字辈领头,楚执归他管。而穆意本身心思缜密,见微知著,乌骨不信他没看出什么端倪。主上宠着楚执就算了,哪还容许他对主上不敬?这穆意居然使小聪明,见人下菜碟,想糊弄过去不成?
谁知道第二天乌骨私下找到穆意的时候,穆意一脸茫然。
“主上与人十八?”穆意微愣,“乌骨大人这是何意,人十八昨夜冒犯主上了?”
乌骨微挑银眉:“你不觉得他们二人有何不对?”
穆意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反问:“……有何不对?”
乌骨被这么一问,也愣住了。
若按照主上与属下相处之道,的确无甚不对,最多不过是主上依仗。可主上是楚泽鹤,这件事就哪里都不对了。
人字辈影卫常常出任务,不了解楚泽鹤究竟如何行事是正常。天、地字辈影卫服侍少教主多年,哪里不知道少教主性格?主上对楚执,当真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仔细一想,乌骨也有些疑惑——若是喜欢那人,主上一句话把人收进后院就好,想来教主也不会不同意。别说是个风里来雨里去、满手鲜血的影卫;就是乞丐,只要楚泽鹤真心喜欢,楚如泉都会把那人拾掇好了送给楚泽鹤。
但偏偏主上什么表示都没有——既未说喜欢,也没说什么收进后院。乌骨连他们何时相识的都不知道,只是又想起那句“比我自身更甚”,心中一紧,觉得兹事体大,即使犯大不逆之罪,也要和教主通禀一声。
乌骨思索了一下,说:“你留心二人之间相处,看看人十八在与不在时主上行事。若有发现,可以来找我谈谈。”
穆意疑惑不已,应了下来。
今日楚泽鹤和楚执一起看冰原去了,楚泽鹤说那处冰原银装素裹,颇为好看,让楚执跟着一起去看看,不让他人跟着,是以一时也见不到二人。穆意便把乌骨的吩咐记在心里,扭头整理情报去了。
下午时候,突然有人叩门。
来者竟然是天一,带了教主信件,要亲自转交给楚泽鹤。他身后跟着几个天字辈影卫,其中一个影卫手里拎着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居然是沙迟。
得亏是沙迟身体细瘦,能被天字辈影卫带着用轻功走一路。此刻他颤颤悠悠的,扶着墙抱紧怀里的匣子,走到墙根,口吐彩虹。
寻常暗卫都要一天一夜的轻功,硬生生被天字辈影卫缩至半天时间。沙迟本来就武功不佳,这下子体验了一把急速飞檐走壁的感觉,晕车很是正常。
“属下……亦是来找少教主复命的。”沙迟扶着墙站起来,嘤嘤嘤的倒在乌骨身上,“老乌啊,呜啊啊啊啊啊,老沙我心里苦啊……”
乌骨嫌弃的拎开他,“主上吩咐的双手刃做好了?主上出去了,现在还未回来,你且等等。”
“我听教主说凉城凶险万分,就赶紧带着这东西过来了!”沙迟含泪抱紧小匣子,“若少教主有此神兵,定能斩尽肖小,神鬼不惧!”
乌骨冷笑一声,“你和拿云待久了,武功没见如他,脑子却越来越一样。”
被乌骨训,他和拿云都不敢说话。按职位,乌骨算他下级,但沙迟一点儿也不端着堂主之态,反而泪眼汪汪委屈道:“老乌我又没惹你,你训我干啥?”
乌骨看他一眼,只说:“你何时见主上执过兵器?”
楚泽鹤自是不需兵刃。他玄冥神功大成,兵器反倒累赘。是以天下百兵,他也只是挨个学了一遍,都懂,却都是略懂。
乌骨怎么不明白,这耗了巨大心血的双手刃,定然是给那影卫的。
“这可是顶尖黑钢玄铁打造的!光是材料便价值百金,加上我司器堂各路工匠,我是最清楚不过这究竟经历了多少工序……此物说是千金难买也不为过!”沙迟一想到要把它给出去,自己都心疼不已,“少教主居然舍得送人?”
乌骨只说:“你等主上回来就知道了。”
楚泽鹤自然是领着楚执外出约会去了。
他昨天一夜未睡,躺在床上几个时辰,脑子里都是楚执,想的都是怎么把这块石头拐到自己身边。
朦朦胧胧,又想起上一世对方苍白着脸,木然跪下请罪,愣愣说“属下不敢肖想主上。”
一直想着,一直想着。
他本想说“本座允许你肖想”。他本想说“想就想,我亦心悦你”。他本想说“本座不值得你以下犯上的喜欢吗”。他本想说的,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拂袖而去,大怒一场,砸了房子里所有东西。
他怎么会什么都没说呢?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楚执陪了他五年,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如今重获一世,就算机关算尽,就算世人都知道他卑劣至极,他也不会放手了。
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是以,天一等少教主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楚泽鹤与楚执并肩而行,那影卫仍然沉稳恭敬,面无表情,垂头沉默听着,再看少教主,居然眉目含笑,侧头对那人说些什么,手还虚虚去搂那影卫腰肢。
天一眉头一跳,面无表情跪下行礼。
楚泽鹤这才敛了笑意,看向天一。
“来的还算快。”楚泽鹤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接过萧碣转交的信件后,转头看向坐在一边抱着匣子扇风乘凉,一张瘦削小脸煞白的沙迟。
沙迟怏怏扭头,见到楚泽鹤回来,一蹦三尺高,连忙跑来跪在楚泽鹤面前,怀里跟抱孩子似的抱着那匣子。
“属下参见少教主!属下不负所托,完成了少教主的任务!教主来寻,命影卫带着我连夜赶过来了,只为将此物呈给少教主!”
楚泽鹤点点头,命楚执退下。楚执临走前,楚泽鹤拽他袖口:“我想吃小米绿豆粥。”
楚执恭敬点头,严肃道:“属下已泡好了豆子,现在便去。”表情不像是去煮粥,倒像是去抹人脖子。
穆意隐在暗处看着两人互动,心里一惊。仔细想想,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若没有乌骨提示,他恐怕永远不会想到那处。现在确认了方向,在穆意心里,一切线索顺理成章的连在一起。
自己的确要……敲打敲打人十八了。
等楚执离开后,楚泽鹤进了书房,众人跟着进去。他自然是不想让楚执知道这匣子里的东西的——礼物应当保持神秘。
书房里,楚泽鹤打开匣子,两把双手刃并两枚替换的刀片,紧贴匣子,稳妥摆着。刀柄漆黑,刀刃雪白,其中镂纹刻花,机关巧妙,正待淬血。
真真是极漂亮,极精巧的一对刀。
连天一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刀可以说是沙迟得意之作,连装东西的匣子用的都是百年枯血老檀木,木头是他亲自选的,上面的雕花是他司器堂堂主亲自刻的。也难怪沙迟跟抱亲生孩子一般紧紧抱了一路。
楚泽鹤点点头,满意的盖上匣子,让萧碣保管好。
望见沙迟骤然失落的委屈小脸,楚泽鹤笑笑:“此物是我准备送出的礼物,放心,自不会辱没它。”
沙迟得少教主屈尊降贵解释,顿觉惶恐:“是是是,属下相信此物自会赠予与其相配的英雄。”心里却哭着想老乌果然是对的。
他本来急匆匆把这东西送来,就是打算看少教主用此兵器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现在少教主要雪藏神兵,沙迟自然有些失落。不过教主却愿意解释,想来也是十分重视自己的吧?
乌骨要是知道沙迟自恋的想法,肯定又要训他一顿:主上特意解释,还不是在为楚执说话,生怕你日后看轻他!
乌骨不想说话,转头做饭去了。
沙迟本来不想留,他武功低微,帮不上什么忙,讲解一遍那双手刃的用法之后就打算告退。一听是乌骨做饭,又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
楚泽鹤准了,让他去给乌骨打下手。留下萧碣和穆意,打开楚如泉的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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