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众人殷殷期待的目光,蓝烟音硬着头皮,一步一步上台了。
她刚拿起琴,大家又是一阵热烈的喝彩声。让蓝烟音有些疑惑——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不过大家这般热情,让她也找回了点信心。坐在高台上,她才发现台下这么多人。众多目光看向自己,蓝烟音腿都在抖,因为紧张而冰冷的手下意识拨弦,试了几个音。这琵琶琴弦僵直,没有调音,有几个音怪怪的。
酒肆里逐渐安静下来,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叫好。
蓝烟音生的漂亮,就算单坐着也极好看。酒肆里的人又是真性情的汉子,自然不会吝惜倾听和赞美。蓝烟音抱着琵琶,觉得此时闷头调音实在是有点煞风景,于是转轴拨弦,弹了起来。
这一曲《流觞》,乃是最最典雅柔和的曲子。曲调婉转,最考验技术。师父曾说,她这个年岁能弹这曲,便证明她是当世同龄人中第一。
音调如落叶沾水,水波碰石。清清灵灵,鸟飞鱼宿。如此漂亮,如此澄澈。
可酒肆里的客人听不懂。
他们面面相觑,觉得这曲子也太没精神了点,蔫巴巴的,不知在弹些什么。
有些酒客大胆,大声说:“漂亮小姑娘,弹点欢快的吧!”
“《大风》,弹《大风》!”
“《壮士歌》也不错!”
“哎呀人家小姑娘,弹什么大风?弹弹《斗南镇》就行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蓝烟音的琴声给压没了。她停了琴,有些无措的抱着琵琶,心想什么是《大风》,什么是《壮士歌》?自己从没听说过。
那领他们来的小哥赶忙领了几张谱子,都是时下热门的,上台将谱子交给蓝烟音。
蓝烟音感激的看他一眼,接过谱子瞅了一眼——就这?
这些曲子不算困难,但和蓝烟音平常弹的高雅之曲风格完全不同。都是些重复的调子,旋律清晰,朗朗上口。她看一遍谱子就会弹了,当下有些气闷,抱起琵琶,拨了金石相碰的铿锵之音。
这些曲子她也会,为什么不听自己的《流觞》,却听这些?
这一声吸引了众人注意,蓝烟音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了,便带着一种赌气的架势,闷头弹琴。
纤长指尖一转,顿时,大堂内乐曲迸溅,仿若大风起,云飞扬。天地广阔,山峦起伏。那乐曲纵马疾驰,朔风簌簌,呼啸而过。整个酒肆被这节奏强劲,曲调分明的音乐震撼,大家都拍起手来,喝彩叫好。
喝彩声一大,蓝烟音就弹得更大声。她本就身负内力,琴弦在她指尖震颤,仿若颤出自身生命的光华。大风呼啸不断,众人胸中激荡,只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如这正风般游遍天地,又应当顶着这正风建功立业。
蓝烟音本来就不是什么性格扭捏的姑娘,从她能用《九州腾》像楚泽鹤表明心迹便看得出来。此刻酒肆内欢呼声大作,她渐入佳境,接连弹了《壮士歌》和《斗南镇》,仍觉得意犹未尽。还是萧碣看天色不早,请那小哥邀她下来。
众人见她下台,便纷纷扔上手中的铜板,大呼过瘾。
“厉害,厉害!小姑娘弹得好!”
“继续呀,怎么走啦?我还想听!”
“这碗酒可太值了,再来再来!”
“掌柜的,这小姑娘啥时候再来弹,我认准你们家了!”
……
这些声音虽然粗放,但赤诚直接,一点儿也不委婉含蓄。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赞美蓝烟音的曲子,没把她当那个司音堂蓝烟音,只是一个奏乐人。
此刻的蓝烟音知道,她被人认可了,她的曲子被人认可了。
这些铜钱,还不够买她琴上一根琴弦。然而对她来说,都是无比宝贵的肯定。她让萧碣等等,自己蹲下身去捡那些被人扔上台的铜钱,一枚都没落下,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萧碣赶忙蹲下身帮她捡,两人在摊子上买了根红绳,蓝烟音将所有铜板穿起来,那铜板有的缺了一角,有的已经被磨得十分光亮,有的新,有的旧。蓝烟音不在意,稳妥的将它们收进袖子里。
后来她当上司音堂堂主,位列红楼美人榜榜首的时候,这一串穿好的铜钱仍被她小心的放在琴盒内,让她明白,何谓音乐。
这日晚上,蓝烟音还在回味那满堂喝彩的乐曲,谁知第二日就出事了。
领他们去弹琴的小哥姓杜,十分机灵。在进这家酒肆前先看了一圈,才让他们进来。萧碣留意到这点,等蓝烟音上台之后问杜小哥,杜小哥知道他会武功,就如是说了。
说是这酒肆有一味“烫桃花”的酒,清冽甘甜,被人喜爱。有一个酒客,是荣城某个大商行的少主,最喜欢喝这酒,喝了就耍酒疯,拽着一些年轻女孩不放。
萧碣皱眉,点点头示意自己会留心。
结果影卫突然来寻他,说楚泽鹤有事找他。
萧碣一个没看住,听到杜小哥正气凛然大吼:“你干什么!”
萧碣赶忙回头,看见有个酒客已经站到蓝烟音旁边,形容猥琐,口喷酒气,凑得极近,还去摸蓝烟音的手。
蓝烟音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登时吓傻了,只能一个劲往凳子里缩,差点哭出来。
突然,一道碧水似的剑光擦着萧碣身侧飞过。那盈盈剑气没有杀意,只是将那骚扰之人抽飞了出去,摔到台下。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萧碣突然感觉背后贴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他大惊——竟然有人能悄无声息近他身?正欲转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君子之道,在明明德。诸位可知……”沈青澜说到一半,看向蓝烟音,目光移过萧碣,正准备接着说时,又睁大了眼睛移回他脸上:“咦,兄台是……沈某记得叫,地一?”
这青绿剑气的主人,自然是青行长剑,沈青澜。
他记得萧碣。
沈青澜是只老狐狸,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多少三教九流没见过?他恪守‘死队友不死贫道’的人生法则,至今仍然混的顺风顺水。谁能想到有生之年,竟碰见一个白白冲上来送死的影卫。
影卫自然是要护主的,可当时他身后没有他主上,这人还是跳出来挡那生死不明的一下,实在是让沈青澜印象深刻。
“这么看来,两位并不需要沈某帮忙。”沈青澜笑了一下,收起手中握着的青行长剑,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多管闲事。
他还记得地一身手。这人能接下自己一剑后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便证明那些地痞流氓自不是此人对手。
沈青澜说话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忙不迭起身,屁滚尿流的跑了。
他摇摇头,转向那蓝衣女子。
他本就是看见美人才多管这一趟闲事,没想到美人已有影卫相护,顿时觉得有些吃亏,想着赶紧看看美人来补偿自己。萧碣皱眉,挪了一步挡住沈青澜打量的视线,对上他沉声道:“沈公子,好久不见。在下如今姓萧,单名一个碣字。”
沈青澜眼睛一转,对上萧碣视线。
“萧碣?”他重复一遍,“好名字,颇合萧兄的性子。沈某两次见萧兄,萧兄都护着他人,在沈某看来,萧兄当真如碣石般可靠。”
他有些戏谑之意,话里的意思都是‘护着他人,却独独没见你护你家主上’。萧碣听出弦外之音,却没想理他,只淡淡说:“那日一见,主上时常与在下提起公子,相逢是缘,沈公子不若与主上一聚?”
沈青澜笑得像只眯起眼睛的狐狸。
这萧碣也是忠心,看见自己在就忙不迭要把自己拎到楚泽鹤面前,生怕自己一个不下心又被人算计,挡了楚泽鹤的路。不过沈青澜本就是要去寻楚泽鹤的,这番也是省了自己开口。于是他点点头道:“沈某也正有此意,萧兄带路吧。”
俩人出去,三人回来。
楚泽鹤看萧碣像只老母鸡似的,左边领着面色苍白的蓝烟音,右边走着环顾四周的沈青澜,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他与沈青澜道过礼,又吩咐了把萧碣找过来的原因。见蓝烟音面色苍白,问了一句。“如何?”
萧碣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最后跪下说:“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楚泽鹤点点头,“是该罚。那我便做主,罚你五十铁鞭,也算是给蓝姑娘一个交代。”
蓝烟音一听,赶紧跪下摇头,“此事是属下无能,与萧大人无关。”
她自己身负内力,就算不像影卫这般精通打斗,但基础武学也是有的,随随便便就能伤那人性命。只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被吓傻了,心里只觉得恶心,没想到反击。若有下一次,她肯定要亲手打断这些人的腿。
杜小哥也知道闯祸了,回来就找了钱管事,钱管事领着杜小哥来赔罪。也不敢心疼这杜小哥是自己看好的接班人,只说这下属脑子不灵光,让人冒犯了蓝姑娘,要怎么处置这下属全凭蓝姑娘。
蓝烟音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软弱,原来会牵连这么多人。她本就心性坚韧,这两天下来,倒是成长不少。等众人退下后,叩首对楚泽鹤说:“求少教主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定不会堕冥教司音堂之名。”
楚泽鹤点点头,说:“玉不琢,不成器。蓝烟音,莫让本座失望。”
“是。”蓝烟音坚定道。
沈青澜倒是没想到蓝烟音居然是楚泽鹤下属,等对方离开了,他走进来,半真半假的感叹楚泽鹤暴殄天物。
楚泽鹤笑了笑,“沈兄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家了?蓝烟音乃冥教司音堂堂主亲传,不出意外,便是下任堂主,若能与沈兄喜结连理,倒也不算辱没。”
“泽鹤兄莫要乱点鸳鸯谱了。”沈青澜知道他在开玩笑,“沈某又怎么配得上人家?非要说喜结连理,沈某看萧兄弟倒是十分合适。”
萧碣是楚泽鹤影首,不出意外就是下任司影堂堂主,与蓝烟音倒是门当户对。
萧碣正和楚执处理主上刚才吩咐的事情,突然感觉鼻尖痒痒的,很想打喷嚏。
“沈兄怎么打起我影首婚事的主意来了。”楚泽鹤笑笑,“他那日受你一剑,便开始勤学苦练。楚执几次撞见他在月下练刀,恐怕是存了超过你的心思。”
沈青澜哈哈大笑,“泽鹤兄当真说笑了。萧兄的确是个可造之才,不过沈某自信若无人点化,萧兄恐怕只能止步红楼杀手榜十名左右。”
楚泽鹤挑挑眉:“你对他倒观察甚细。萧碣如今还没上红楼榜,你就已经估好他的实力了?”
“泽鹤兄只说我估的是也不是?”
“别避我问话。”楚泽鹤挑挑眉,对沈青澜这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的行为十分不看好,“不过你估的与我估的不错。萧碣有能力再进一步,只需有缘人点化一二。”
沈青澜手撑下巴,“泽鹤兄不愿做那有缘人?”
楚泽鹤听到这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的缘分早已天定。”他老神在在的回答。
那边萧碣忍住喷嚏,楚执却偏过头,小声的打了个喷嚏。
沈青澜满头问号——他说的缘不是姻缘的意思啊,楚兄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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