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套房里, 落地玻璃窗衬着寥廓夜幕,在暖色壁灯映托下,犹如一面铜镜。
铜镜里, 本就梦幻的摆设笼上金色光雾, 越发朦胧。像小小的不真实的童话世界,藏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云梨下意识地,偏头朝真正站在身侧的池宴看去。
抬眼间, 一下子撞进那双粹光细碎的琥珀瞳仁里。
他狭长上挑的眼梢微弯着,明明问的话正经异常, 眼眸里噙着的笑意,却像是画妖精怪终于懒得藏匿,直勾勾地释出蛊惑人心的本能。
云梨猛地怔了下, 仿佛有种莫名的悸动, 一下子撞进胸腔里某个地方。
池宴没有动, 只盯着她,扬了扬眉:“嗯?”
像是见她呆愣,真心出于好奇又好心地, 很轻地问了一声。
只是尾音轻轻荡荡, 显得咫尺间的空气越发旖旎起来。
“……”
云梨不由机械迟钝地,两只小手攥紧身前的斜跨小包包带子,朝另一侧默默探出一只小脚脚,然后自以为神情动作自然地, 重心平移,稍稍远离池宴半步。
池宴一顿。
长睫往下一压盖住眸底情绪, 舔了舔唇,直起身。
“哥哥,你怎么知道……”默默安抚了一下自己怪异的心率, 云梨忍不住歪了脑袋,抬手搓了搓耳朵尖,这才脸上淡定地问他,“我过今天的生日呀?”
她身份证上的,的确是她真实的出生年月日,但她每年过的,都是被师父捡到的日子。这是她和云歌一块儿商量好的。
每年她们“生日”的时候,师叔都会给她们做生日面。卧了鸡蛋,飘着鸡毛小青菜的美味时刻。
所以那回见了池宴的生日,她才会额外再确认一下。
池宴低头看着她,没回答,只挑了下眉,好像在让她自己猜。
云梨想了想,问他:“是让姜宸问的师姐吗?”
池宴无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发顶:“包放下,洗手。”
云梨以为他这是默认的意思,也没想其他,乖乖点头笑眯眯:“嗯嗯!”
又忍不住咽了一口,看向甜品台小心问他,“是现在就吃蛋糕吗?”
她知道他们城里小孩,过生日都是会吃蛋糕的!之前意意姐姐请她吃饭,他们就吃啦。不过池宴生日那回,大概是去了游乐园,就没有吃。
池宴却“嗯?”了声,意味不明地问:“你都没闻出来,这房间里还有别的?”
“?”云梨眨眨眼,莫名觉得他这话里很有“所以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被什么分了心思,才会沦落到连吃这种事儿都不敏感了的地步”。
仔细嗅了嗅鼻子,云梨转头扫了半圈,这才发现客厅东南角会餐桌上还摆着吃食。
是她吃多少都不会腻味的各类海鲜,也是海城特色。摆盘精致漂亮,像是酒店准备的晚餐。
“哥哥你等我下!我马上就回来!”套房上下两层,云梨边解下斜跨小包包,边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一层起居区的洗手间。
池宴好笑,不紧不慢地跟过去,等云梨仔细搓好了小手,洗得香喷喷,又擦得干干净净出来,他才进去。
水流冲开指骨上的泡沫,又冲刷出水纹,池宴抬眼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确没有问过姜宸。
那天片场探班,和云梨对戏时,因为类似的场景又让他回想起的片段里,没有小姑娘说过“我在六一这天才过生日”的画面。
但这种条件反射似的记忆,就像他去云濛镇中学那么平常。仿佛膝跳和眨眼。
他也不知道,还得遇上怎样的契机,才能回想起有云梨参与的,那段大家都以为并且希望他忘掉了的回忆——完整的、本来的面貌。
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云梨在晏城重新遇上他时,会像是……遇上不告而别的故人一样惊诧。
所以,他是不告而别的吗?
他不知道。
池宴闭了闭眼睛,眉心因为脑袋里短暂的嗡鸣蹙了蹙。
小姑娘看似心比天大无所畏惧,可池宴知道,她也有“不喜欢”的事情。
小蜗牛只是背了个坚硬的小壳子,不是真的无坚不摧。
他不确定,如果什么都没弄明白地,直截了当地拆穿她小心维护的平和——
会不会,反倒让她像被人碰了触角,警惕地干脆缩了回去……
“哥哥?”云梨迟迟不见人出来,洗手间里的水声倒是一直响着,真怕他把手洗秃噜皮了——当然主要是等他开饭。
池宴一顿,回神。
动作有点慢地,偏过下颌看她。
小姑娘歪着身子,一脸关切,在门框边探出脑袋,笑眯眯地和他说:“我等你一起吃呀。”
池宴盯了她两秒,突然就很无奈地,很想叹口气。
这要换了以前,他多少得觉得自己特受重视。但现在就很坦然地明白,嘴上花花说得好听的小姑娘,只是嫌他动作慢。
那眼神最多也就是,关爱一下迟缓老父亲。
池·备受关爱老父亲·宴,关了水龙头,一手拿过擦手巾。自己也知道非常幼稚地抬起手,朝她那边的空气掸了两粒细小的水星子。
“?啊呀,”云梨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皱了皱小脸往后一躲,抬手蹭了蹭眼皮上的小水珠子才睁开眼睛,下意识抱怨道,“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呀,还玩儿这个。”
池宴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在这一刻很会自我调节地,把小姑娘这话当成是:我们,都是同龄人。
肩膀轻颤,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扔下擦手巾,拍了拍她脑袋:“走了。”
-
最终,蛋糕是吃完晚饭才吃的。
第一回许愿的云梨,还非常大方地让了一个心愿给池宴。
等吹完蜡烛,搓着小手兴奋难掩的云梨开始切蛋糕。
还非常贴心地把第一块给了领导!
池宴好像觉得太甜,吃得不多。
云梨告诉他:“哥哥,这和意意姐姐生日那回,吃的不一样。”
池宴“嗯”了声,懒懒散散地,却挺耐心和她解释,那天的是动物奶油和戚风蛋糕。
云梨这才知道,今天这个造型好看,上面的小兔子和小狐狸玩偶逼真,胚子有点硬硬,像压实了的海绵的叫翻糖蛋糕。
外面的糖皮软绵绵甜滋滋,里面乳霜质地的奶油叫奶油霜。
云梨回忆着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字舔了舔嘴唇:“哦哦,都好吃。”
池宴好笑,他还没问,小姑娘就自己答上了。
云梨用小银叉戳着蛋糕送进嘴里,又忍不住纳闷问他:“哥哥,你生日那天怎么没吃蛋糕呀?”看了眼他没怎么动的蛋糕,又问,“是因为不喜欢吗?”
池宴一顿,眼皮慢吞吞抬起来,看向餐桌对面的小姑娘。
盯了她片刻,扬了扬眉,挺无奈似的缓声说:“因为没人给我买。”
云梨:“?”
为什么她会听出一种弱小可怜又无助,还不能吃的感觉?她是不是疯啦?
池宴觉得她还不是很明白,小银叉在白瓷盘里轻轻点了下:“那不是钟意姐买的。”
“啊……”云梨茫然,“那是谁买的?”
池宴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那是她男朋友买的。”
云梨愣了下,只知道钟意和钟尽欢不是亲姐弟,倒是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
所以原来,那个蛋糕是钟尽欢买的吗?
“那、那你们没有男朋友的城里小孩过生日,蛋糕谁买呀?”云梨顺着他的意思问。
池宴毫无心理负担地吐出两个字:“爸爸。”
云梨也没多想,恍然地“哦”了声,悟了。
就反正,不能自己给自己买呗。所以池宴那天,才没吃蛋糕。绝对不是因为抠门才没请她吃。
池宴见铺垫到位了,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下,散漫要求道:“明年生日,别忘了。”
云梨一懵:“啊?”
池宴掌心抵着桌沿,懒洋洋撑着往身后椅背里一靠,意味深长的问她:“所以,你想让我自作自寿?”
云梨张了张嘴:“……?”那这必然是,太过分了。
“嗯嗯!”于是云梨拍着胸脯表忠心,“哥哥我明年一定给你买!”
说完之后,云梨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忍不住一边塞着蛋糕,一边悄咪咪抬眼看了眼池宴。
……她有池宴这么大的儿子,不太、不太合适吧?
池宴垂眼,舔了下唇。
这不挺好,明年生日都定下了。
-
云梨直到回自己的房间洗完头发洗完澡,在梳妆镜前吹完头发,才发现床头还摆着个小礼盒。
收拾吹风机的动作一顿,云梨伸手拿过来。
是个夜空蓝的硬纸盒,上面还有同色系的缎带。小小一只,掌心里托着。
云梨没敢拆,挠了挠头,起身离开房间。
二楼池宴那间房房门开着,只亮了盏落地灯,却没人。
云梨站在门口,还能闻见氤在空气里洗发水沐浴露的潮气。于是往楼下去。
果然,池宴在楼下起居室餐桌那儿。
客厅的水晶吊灯已经关了,墙角的落地灯,气球城堡上星星似的小灯串都还亮着。
桌面上已经叫人收拾干净,池宴就干脆在那儿处理点细碎工作,面前摆着笔记本。
看见她下楼,视线从屏幕上抬了抬。瞥见她手里拿着的小盒子,敲下最后几行字,干脆阖上电脑,往旁边一推。
长腿一抻,身子往后一靠,看着已经走过来的小姑娘,后背在椅子上挪了下,侧过点身,手臂懒散抬着搭在椅背上,明知故问:“怎么了?”
云梨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盒子,挪到他面前:“哥哥,这个……”
池宴扬了扬眉:“怎么不拆?”
说完,又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系着红绳搭在桌沿儿上的左手腕缓慢地抬了抬,然后屈着的指节落下,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出沉响。
云梨一凛:“?”
池宴盯着她,指责意味极其浓厚地“啧”了声,缓声问她:“怎么,是明年不想给我送了。”
陈述的语气,仿佛对她这个人,极其失望。
云梨懵住。
你,云梨,不想收我的礼物。因为你非常不对劲地,明年不想给我送了。呵。是不是这样?你就承认了吧。
就没想到这事情会是这样一个解释方向,云梨张了下嘴,赶紧说着“不是不是,那绝对不是”,手指头却忍不住挠了挠头皮。
“哦,那拆吧。”池宴不带什么情绪地说。
仿佛那口气还没消。
“……好、好的。”云梨咽了一口,开始乖乖拆礼物。
缎带散开,小小一枚胸针睡在礼盒里,颜色深浓各异的细碎宝石,切割工艺带着点岁月感,拼凑出六角星芒的形状。
“诶?”云梨眼睛一亮,“是星星啊。”
“喜欢星星?”池宴随口一问,一秒钟之内见她没反驳,又想起她之前发给自己的,像唾沫星子似的“星空图”,点点头,“行,明白了。”
云梨缓缓抬头,看向他,张了张嘴:“……?”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呀,你就明白了?
池宴你现在讲话,怎么越来越奇怪了啊……你知道这种拼命跟在你思路后面狂追,到了路口一看,你又已经换了条路走的感觉,有多刺儿挠人吗?!!
……云梨虚弱地开始腹诽。
池宴却跟没看见似的,只抬手拍了拍她脑袋,声音放低了点儿:“去睡吧。”
云梨却还茫然地看着他。
小姑娘刚洗完澡,身上清甜的香气混着沐浴露味道,头发也没完全吹干,染得他手心里一片微湿潮气。
长度只到膝盖那儿的睡裙,很浅的粉蓝色,方领泡泡袖,宽宽松松舒服的款式。
但可能过于舒适了。
领口精巧平直的锁骨下,雪色若隐若显。
小姑娘同往常一样,毫不设防地看着他,眼里是轻碎柔和的星光。素净小脸挂着迷茫,却莫名蛊着人似的,想深入了解一下她……的想法。
池宴喉结上下滑了滑,收回手,微挑开视线,低声和她说:“记得把房门上锁。”
云梨一顿,思维被他打得更乱,忍不住皱了下眼睛,困惑“啊?”了声。
池宴沉默,眼梢轻轻挑了那么一下。
然后干脆推开桌沿儿,身下椅子往侧后滑了下,正面对着云梨。
两条大长腿大喇喇地敞着,池宴慢腾腾地俯身,视线往下压,胳膊肘支住膝盖,抬眼看向她,朝她勾了勾手指。
云梨一顿。
池宴氤着潮气的发尾耷拉在眉骨上,唇角要翘不翘地勾着。仿佛趁着朦胧夜色,幻化成落拓不羁少年模样的精怪。
心跳轻漏了一拍,云梨不自觉地,朝他靠近了些,停住。
池宴盯着她,唇角勾起,鼻腔里气音似的笑了笑。
昏暗光线下,他眉眼间轮廓阴影匿着吊儿郎当的痞气和直白的压迫感,声音沉缓告诉她:“我,不喜欢晚上洗冷水澡。”
云梨:“……?”
云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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