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接近初秋了,午后天色忽然转阴,房中微微变暗。
陶倾颜将汐汐列的单子送了出去,那是给所有中毒的姑娘们后续煎药,和驱散蛊虫用的配方。她千叮万嘱月晓,不可将药方和她们的病情泄露出去,只能去陶姨开的药铺抓药,路上也要仔细着别被人跟上。
汐汐挑拣出几颗药丸,亲自坐到床边,将虚弱的绮月摇醒,帮她以温水送服,告诉她若还困着就继续睡,最多一个时辰,便会大有好转。
然后回到八仙桌旁坐好,想与陶倾颜解释清楚这利害关系,眼下觊觎望州岛的,可能不止东溟这一股势力,会是教中什么人也涉足其中吗?还是有人想借机调拨岛上和五圣教的关系?他们的目的绝不单纯。她没那么确定,又怕陶倾颜不信这其中的严重,也怕过多暴露自己,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提起。
而陶倾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或者是表哥,都与那五圣教毫无交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且他们若是因为表哥藏了汐汐,也不会从这清吟馆下手。
房内安静着,只有绮月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透过窄窄的窗格,汐汐望着这望州江的水川流不息。
她自那晚仓皇逃婚,得师兄照拂,如今师兄不在,他的产业被人觊觎,甚至手下的人遭人暗害,她不仅不能坐视不管,还要帮到底。
不论结果如何,自己须尽力而为。
于是她将心一横,先开了口,“倾颜。”
陶倾颜似乎在等她讲解这应对之法,马上抬头注视着她,她便继续说道,“这蛊毒虽然与五圣教有关,但我思前想后,不确定这其中下毒之人的目的。便把我所知道的和这蛊毒相关的,都告诉你,再行商讨应对之策。”
陶倾颜正愁从何问起,听得此话,急切地连连点头,“汐汐快给我讲讲。”
汐汐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指尖缓缓敲击着八仙桌,“下这种蛊并不难,但凡对蛊术略学得一二,便懂这炼制之法。所以下毒之人,并不一定是教中的核心人物,甚至未必是教中之人。绝非我包庇五圣教,现在的大长老,与我水火不容。但我先前破坏了他和东溟的关系,他此时大概忙着向东溟交差,不是和望州岛作对的时候。”
陶倾颜抬眸,立刻就想到了表哥说起的朱公公和他带着的两人。
她拿起茶壶,这屋中的茶叶不知在哪,便先倒了两杯清水,一杯递到汐汐手中。
汐汐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且这小虫,你也见到了,不是什么当即致命的剧毒,而是慢慢侵入体内,在五脏六腑中吸□□气。甚至若是内功高强者,可以通过运功自行逼出毒虫。但对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大概活不过十天半月,便会脏器衰竭而亡。”汐汐耐心地梳理着心中线索,想了片刻,道,:“所以我更倾向于,这次是一场试探,或者挑衅,又或者是转移你的注意力。总之,并不是为了直接摧毁清吟馆。”
陶倾颜心下了然,将茶杯重重甩在八仙桌上,汐汐吓了一跳。
她这么快就有了答案?
还没等汐汐开口问,陶倾颜就起身道,“我险些就中计了,若真是将矛头指向五圣教,正好给了他们机会。多亏汐汐提醒了我。”
“他们?谁啊?”汐汐也跟着起立,师兄说岛上不太平,却又不说全,果然是有事情瞒着她。
陶倾颜忽然语塞,又说漏了,可现在危险升级,对方先动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便准备和盘托出,“来时路上我和你说的,觊觎我们产业的东溟官兵,与师兄前几日在山中除掉的,是同一拨,这三人当时趁机从山上逃了。现在就有可能在岛上的各个角落。”
汐汐眉心一皱,忽然想到登岛那日劫船,现下在府中关着的那二人,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活着没。
“汐汐,你也别担心。”陶倾颜以为汐汐是害怕了,道,“我最近会加派人手的,再把馆中各处彻查一番。尽量不让他们再掀起什么风浪。”
“你加派人手?”
难道不仅师兄的府中山中有府兵,这清吟馆也有府兵?
陶倾颜简直无奈又奇怪,按理说以表哥对汐汐的感情,应当对她知无不言才对,眼下隐瞒身世,不透露实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呢,又怕汐汐听说有东溟人而担惊受怕,于是便继续解释,“其实,我这画舫,就是替表哥巡逻用的。”
“什么?”汐汐在房中踱步,“所以你们清吟馆也有府兵?”
陶倾颜噗嗤笑了,“何止有府兵,我们……”
绮月忽然翻了个身,竟然醒了。
“感觉如何?”陶倾颜快步走到床边,轻声问着绮月。
绮月缓缓开口,嗓音还是有些虚弱,“倾颜姐,我想喝水”
汐汐连忙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中,帮她握住,“想进食进水都是好的,多饮水,便可加速排毒。”
心中却没想着这饮水的事。
眼下的蛊毒很是好解,便是大长老亲自下的,也困扰不到她。她纠结的,是师兄为何隐瞒这清吟馆也有府兵的事,难道望州岛已经草木皆兵了,却为何让她在府中悠哉悠哉地看闲书打发时日,却不告诉她。是不相信她吗,还是心中有什么隔阂?
陶倾颜眼下也顾不上与她继续交代,问绮月想不想喝点清粥,毕竟她从病倒到现在,好几日没正经进食了。
绮月抿嘴点点头。
陶倾颜眉开眼笑,“月晓去我老姨那抓药了,我去吩咐别人给你煮。”然后便起身出去了。
汐汐留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但她也明白,眼下查清事实才是最要紧的。
“是你救的我?”绮月怯生生地问。
汐汐看着她稚嫩又清秀的面容,含笑点点头。
绮月挣扎着爬起来,汐汐见她四肢有些不稳,赶紧坐下扶住她的手,“别着急,绮月姑娘,你这会儿可能四肢有些麻木,很快就会好了。”
绮月连声道谢,又问汐汐她们中的是什么奇毒。
汐汐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奇毒,一般的蛊毒,再付几日药便能痊愈了。等你歇息好了,还得劳烦你回忆回忆,是何时发现自己中毒的,也好早日把凶手揪出来。”
“蛊毒?”绮月有些惊恐地重复着,随即又面露难色,眼神有些迷离,愣了半晌,道,“我前几日也在想,可没什么头绪。我是年初才来的,一直在月晓姐的画舫中见习。最近画舫上来的,都是些熟客,没什么可疑人等。”
说着便摇了摇头,眩晕感却随即而来,她连忙用右手扶住额头。
“没事。”汐汐耐心安抚着绮月,“你今日好好休息吧,明日好些了再说也不迟。往后几天我都会来,来为你们复诊,配药。”
“汐汐,你就住下吧,这清吟馆眼下可离不开你。”陶倾颜推开虚掩的门,径直走到床边,挨着汐汐坐下,神色看起来,比刚才轻松愉悦了不少,“你走了我可怎么办,这么多姐妹病着,这岛上除了你可没人能救她们。”
“说的也是。”汐汐瞬间感觉自己责任重大,“绮月这儿没什么性命之忧了,我去看看其他人吧,确认一下是同一种虫。”
“那我这就领你去。”陶倾颜带汐汐下楼了。
经过一番诊治,此次清吟馆中中了蛊毒的姑娘有十四人,且大多症状不是很轻了。汐汐清点着月晓抓回来的药,月晓是按已经感染的人数准备的,她又叮嘱她这几日有空再去抓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月晓一改之前质疑的态度,支支吾吾地问汐汐,“叶小姐,请问,这个毒,会相互传染吗?”
“若是长时间与染毒之人同食同寝,怕是难免的。”汐汐认真解释,“不过你们别担心,我有法子,我晚点炼制些蛊虫最怕的药粉,在馆中各处撒上,别说馆内,这方圆几里,大概都不会有蛊虫生长靠近了。”然后又竖起食指,低声说,“这是我的拿手绝活,谁都不知道,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
晓月本来很紧张,回来看到绮月已经醒了,而且在进食,这会儿又看着汐汐早有准备,心也放到了肚子里,但又追问起,“我之前不放心绮月,也没想着自己,一直与她同住……”
“所以叫你多备一点呀。”她眨巴着眼睛回答,似乎已经忘记了,一个时辰前晓月对她态度恶劣,“这样万一还有谁需要,直接服下就好啦。”
晓月眸中亮亮的,“叶小姐,我之前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大人不记……”
“哎,说这些干什么。”汐汐爽朗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走,给我找个房间炼制药粉。”
陶倾颜刚要带她去客房,一拍手道,“汐汐,你从中午到现在还没用膳呢!先来我房中吃点。”
“不了。”汐汐满脑子都在回忆那药粉的秘方,“等我炼完,叫她们帮忙撒,我再去吃。”
别说午膳,上午那令她绞尽脑汁的八个字,都被抛之脑后了。
陶倾颜笑着摇摇头,也难怪表哥说起汐汐,总会面露欣赏之色,似乎什么都难不倒这一个劲儿往前冲的她,她可真不是一般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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