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只手给我。”他淡淡地说。
她迟疑着与他四目相对,其实心中清楚,双腿磕在这石阶上,石阶还是有些锋利的,伤口并不像想象中浅。且这房间多日未住,昨日也没叫山茶打扫,地上怕是积了灰。清创药还是要用的。
而且,望着眼前令她感到有几分陌生的楚潭清,与记忆中的温润如玉的他大相径庭。又想到他刚才的举动,若是同他僵持下去,会和刚才一样被连拉带拽,最终也躲不过去。
于是她缓缓抬起右臂,将手肘送了出去。
楚潭清似乎甚是满意,轻笑一声,将她的手肘托在左手掌心,然后举起那药水在她手肘上滴了几滴,然后淡定地将那半透明瓷瓶的瓶盖盖好,放回床头。汐汐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拿起棉布和另一瓶药粉,瞥见她眉头紧蹙,小脸发白,额发被几滴细碎的汗珠浸湿,抿着嘴并不想看他。
他心下微颤,却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汐汐现在比少时脆弱了不少,上次你在假山上摔倒,死活不要我扶,是自己爬起来的,也没听你说痛。”
“你少时也不是这样心狠。”她眼神躲闪着瞟着床尾,口中低声回怼着。
楚潭清攥着药瓶的手忽然悬在半空,怔了一下,没有答话。
她见他没有生气,继续得寸进尺,将自己的委屈与不平悉数托出,“我那日是怎么对你的,你竟这样对我。”
他还是没有答话,下一瞬便继续把药粉洒在三块棉布上,分别覆在她的双膝和手肘上。这套动作他也甚是熟练,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汐汐却似有似无地注意到,他的动作似乎较刚才更为轻柔了一些,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手上的青筋看起来没那么浓了。
他还是像上个月在山中刚见到他时,那样喜怒无常。
也许是因为前几年经历了什么,虽然她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可想到这,她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酸楚。
“好了。”他转身,把那些瓶瓶罐罐放回托盘,“这些就先放在你房中吧,每日都要换药。”
汐汐心中一紧,连忙摇着头道,“不用啊,这个小伤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他却没应,转回身坐好,示意她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把个脉。”
汐汐伸出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小声嘟囔,“伤寒发热不需要把脉,我服些药就行了。”
“伸出来。”他的声音极为轻柔,与刚才逼她涂清创药的面孔,简直判若两人。这道声音也让汐汐下意识地又交出了右手。
他温热又略微粗粝的指尖,轻轻点在汐汐的手腕内侧。摸到她的脉象后,却微微凝起了神,指尖也用力了几分。
汐汐看他如此严肃,莫名有些不安,忽闪着大眼睛盯着他紧蹙的眉心。
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你这脉象很虚,而且有些杂乱,不像是简单发热。”
汐汐焦急地问,“啊?那我还有什么其他病症?”
楚潭清却摇了摇头,“我目前不太确定,你别紧张,也有可能是伤寒太严重导致的。先服几日伤寒的药吧,退了热再看看。”
“嗯。”她没拒绝。
“以后记住了吗。”他端起正色道,“不要擅作主张逞强。冒着那么大雨,自己跑出去,淋了一夜。这病痛还有得治,可你才来岛上几天,认识几条路?走丢了怎么办?”
她见他刚才认真把脉,以为他之前的气是消了大半,听到他说这话,又觉得这脉象异常,怕不是拿来吓唬她叫她听话的。他一个天天读策论的,大概也没那么懂医术。
便抬眸一脸笑嘻嘻地说,“你不是把我找回来了吗。”
“我若是不回来呢?”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吓了她一跳。
“我这几日与陶三有书信往来,这边发生的事我全都知道。不让你参与也是我嘱咐他的。”
汐汐有些意外,“啊?你知道,我以为……”
他挑挑眉,见她没继续说下去,便道,“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在宁州酒池肉林?”
“嗯。”她重重点头,“所以我想,你如果不靠谱,还是我来帮他们解决。也不打扰你的雅兴,当时想着我们这边的事,哪有你的姬妾重要。”说完她撇撇嘴,手中玩弄着发梢。
楚潭清眸中一泓清泉注视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解决。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酒囊饭袋?”
她低着头窃笑,这才想起,既然他未娶姬妾,就是与传言不符,那宫变之事到底是什么回事,便抬眸突然问道,“其实,我还有一事。你知道我在南渚,获得的消息十分有限……”
他眨了眨眼,眸中一暗,却答道,“我知道,你还有好多事想知道。不过这些事说来话长,等你身体好了,我慢慢给你讲吧。”
她想也是,这涉及朝堂斗争的波云诡谲,绝非那柳姑姑三言两语形容的那么简单。而且在那场斗争中,年纪轻轻的他失去了父母,可能自己能生还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不想说,便暂且不说了吧。且这东溟朝堂之事,说到底不该是她一个外人该过问的。
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那你歇息一会儿,我去给差人给你煎伤寒的药。”他说完便起身,绕过屏风,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边走边回味着,汐汐因为传言他娶了姬妾而吃醋的事。
这事最开始是为了唬住那乱臣贼子镇北王的,那名从东溟军中送来的“宁郡王妃”,是他安插的眼线。
不过那镇北王手下的严公公办事太不牢靠,选的那“宁郡王妃”竟然是那司农寺卿的女儿,司农寺卿虽然是镇北王的人,可他家这小姐,年少时便结识了在京中游学的太后外戚陶三公子,这陶三的策论谋略学的一塌糊涂,已年近十五,却作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唯独热爱游山玩水,对音律颇为精通,抚的一手好琴。当年经常在护城河畔的春荫园凉亭中抚琴,引来不少世家少女围观,这司农寺卿府中的小姐便是其中之一,而她自那时,就倾心于陶三了。
于是楚潭清顺水推舟,提议直接将这“王妃”许给陶三公子。
司农寺卿家的小姐开心不已,当下就愉快地答应了,还瞒住了她的父亲。
本来想着让陶三看住她,不要惹事便好,也不知那风流表弟使了什么手段,她倒成了陶三的眼线,有时还会探听些京中的信息告诉陶三。
而营造出其他姬妾众多,便是为了让这些名门贵女望而却步,镇北王根基不稳,正是拉拢人之际,大概也不会为了多几个人探听他的消息,将那些朝中重臣的女儿送到偏远的宁州嫁给这风流无度的闲散王爷为妾。
而还有一点,是他想以此麻痹那镇北王的心神,营造他只顾享乐,不问政事,对镇北王的势力构不成威胁的假象。
他现在倒觉得,这更重要的一点来了,是以此事,看清了汐汐多少对自己有意。
他推开门,看见坐在门外石凳上的山茶一脸窘迫,而食盒被她放在那石桌上。楚潭清忽然出来,吓了她一跳,她连忙起身颔首,端起食盒。
他则疑惑不已地打量着她,“刚才就准备好了?怎么不送进去?守在这当门神呢?还是在欣赏风景?嗯?”他不仅没责备她,反而言语中带了几分嘲笑。
山茶本想解释,楚潭清见她还站着不动,微微蹙眉,“快去啊!”
“是。”山茶连连点头,一路小跑进了霁雪阁主屋。她回头看了眼公子,见他面色如沐春风,心下不好了,怕是不该做的事,就在这大白天做完了。
汐汐的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见山茶端着食盒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食盒。
山茶却把食盒丢在一旁,看着汐汐的寝衣和头发都有些散乱,不由有些羞于开口,试探地道,“小姐,你,痛吗?”
她这会儿已经好些了,那药粉也有止痛的功效,便道,“刚刚是有些痛,现在已经没事了。”
山茶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娘生前说,这以前没经历过,不少人都是难以适应,觉得很痛。”
“啊?”汐汐不明所以,盯着食盒,也没细想她的话,只心不在焉地搭着话,“你娘说?没经历过?哦,我以前在南渚的时候经常在山中玩,这都是常有的事。快把点心拿来啊。”
“常有的事?”山茶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没想到南渚民风竟然如此奔放,抿着嘴,考虑着怎么开口。
汐汐饿极了,问她究竟想说什么,她最终开门见山,“小姐,我来伺候你洗洗擦擦才好。”
汐汐一听洗洗擦擦,连忙用被子盖住双腿,“不要了不要了,刚刚已经擦洗过了。楚……师兄已经帮我擦洗过了。”
山茶僵直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公子,一向是怜惜小姐的。”
“他怜惜我?”汐汐想到刚刚膝盖生疼,翻翻白眼,只觉得山茶再乱说,“他一点也不怜惜我,他下手可真狠,我像他的仇人一样。”
谁知山茶竟然掩嘴笑了起来,把食盒打开,点心端到拔步床中的小长桌上。汐汐见她笑,心里不是滋味,不在与她对话,自顾自地啃起了点心。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