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陵城皇宫安定门前,涌来的官员越来越多,汪正明已经招架不住了,原来只有文官静静地跪在广场上,宫人们怎么劝,人家也不搭理你,汪公公索性也不劝了,他命人关上了大门,自己领着几个小太监躲在门板后。没想到,这会儿居然有越来越多的武官也聚到了皇宫的大门前,这些下级武官大都出身草莽,个个心中本来就存不下个礼数。这会儿以为有两个总兵在背后撑腰,就更加的放肆了起来。他们的腰间都系着白色的布带,嘴里高喊着为木叶都申冤,然后总有几个人,哭喊着反复冲上去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
汪正明实在忍无可忍了,他让宫人将安定门拉开了一条小缝,自己只身走了出来。看到汪公公一下子站在了面前,闹事的武官们起初吓了一跳,众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于是,借着这情势汪正明厉声斥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造反吗?”
一个武官答道:“我们,我们就是想见皇上!”
汪正明听出了这些草莽临事时的怯懦,他接着喝道:“放肆!皇上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朝廷有制度,在京四品以下不得面圣!地方三品以下不识圣颜!我告诉你们,皇上龙体欠安!你们再这么闹要是真惹出什么事来,就不怕国法不容吗?”
汪公公毕竟是大内总管,平日里就是皇亲国戚也不免要让他三分,这时他这几句话倒真是镇住了大部分闹事的官员,但人群中总是有些胆大的,汪正明看见众武官都不说话了,刚要返身躲回门后,没想到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公公留步!有道是天之行,大道为公嘛!天子有恙,但惩奸除恶也刻不容缓,若是杀害功臣的凶手不能伏法,那将来还有哪个肯为朝廷效力呀?还请公公转呈皇上!让臣等进宫朝见,也让众官员为皇上分忧嘛!”
汪公公回过头来喝问道:“你是哪个?站出来!”
没想到,这句话没有镇住开口说话的人,一个黑瘦的身影钻出了人群,拱手躬拜道:“下官都指挥佥事明波见过公公!”
汪正明一看没了脾气,这指挥佥事正好四品,现在太陵城是大津朝的京师了,这个明波是有资格见皇帝的。汪正明只好咬着牙恨恨地丢了句:“跪到阶下候旨去!”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躲进了宫门的缝隙中。
见到汪公公走了,闹事的武官便更加嚣张了,他们又开始使劲拍着门哭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这可把门后的汪正明和喜顺急坏了,再这样拖下去,他们肯定会猜到皇帝不在宫中。万一宫人顶不住,让这些官员们冲了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又没有办法解决,于是,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无奈地藏在大门后转着圈子。
可就在半个时辰后,门外边的声音突然小了,起初汪正明还以为是闹事的武官们喊乏了,可是,不一会儿的工夫,这门外哭喊的声音居然完全停息了下来。这让汪正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敢再开门出去了,倒是喜顺乖巧地架起了梯子躲在墙头上,透过明黄色的琉璃瓦,悄悄地向墙外张望着。只见原来聚拢在一起的武官们,居然三三两两正交头接耳呢,然后,竟一齐离开了安定门不知了去向。
喜顺把眼里看到的情形说给了汪正明,汪公公当然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他摇着头卸下一口气来,而后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只是汪公公不知道,他要感谢的人是代晴。话说穆王盛和许名生他们早就让南川会的眼线给盯上了,通过他们的一举一动,代晴立刻就明白他俩是要鼓动在京的武官们,也到安定门去逼宫。事不宜迟,坐镇玄府的代晴也迅速做出了反应,她快步来到雅鸿居找到凌萱,开口便说道:“姐姐,眼下情势危急,我长话短说,这太陵城里的赌坊,姐姐可熟悉?”
凌萱一听笑了下说道:“你太小看我这南川会的大小姐了,这太陵城里的大小赌坊不说都是我爹的,至少我们南川会都有大份子,打小爹就带着我在赌坊里跑来跑去的。哪能不熟悉呀!”
“那太好了,姐姐,今日我可否借着满城的赌坊一用?”代晴问道。
“你要赌坊何用?”凌萱有些不太明白。
“除了赌坊,我还要一万两现银!”
代晴的话更让凌萱不明就里了,她瞪大眼睛说道:“银子什么的都没啥!只是……”
“姐姐!”代晴说道:“现在许名生他们正四处蛊惑城里的武官到安定门那里去逼宫呢!我是想着用这城里的赌坊把他们拉回来!”
“啊?!”凌萱吃了一惊,她想了想说道:“对!这是个法子!这帮老粗只要在城里不是睡妓馆就是泡赌坊。只是这当下城里赌坊的伙计,大都让爹带到王府门口去了。猛的一开张,怕是人手不够啊!”
代晴想了想说道:“这也不难,咱就把最大的赌坊开起来,让家里的家丁们都去那忙活着,再者让二掌拒在门口招呼着,只有穿官袍的才能往里头领!”
“哎,这倒是个办法!事不宜迟,咱现在就去!”凌萱拉着代晴就要往外走。
代晴忙说道:“姐姐,就咱俩去,掌柜的不会难为我们吧?”
“哎呀,你就看我的吧!”凌萱说道,可还没走到门口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对跟在身后的小蛮说道:“对了,你快去,把我娘叫上!”
小蛮有些惊讶地问道:“我?!”
“哎呀!不是,你是谁呀,别忘了还得去钱庄要一万两银子呢!快去吧!”凌萱催促道。
“诶诶!”小蛮应着,返身就往张氏那里跑去。
凌萱也不停步,边往玄府大门外赶,边喊着:“备轿,备轿,快!”惹得代晴心里暗笑着:原来这南川会的大小姐行事起来竟是如此风风火火。
很快,凌萱和代晴的轿子一前一后的落在了常乐柜坊的门前,这柜坊虽然大门紧闭,但门后的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两顶玄府的大轿,于是,几个老伙计赶忙七手八脚地卸起门板来,凌萱走下轿来的时候,柜坊的门板已经卸下了大半,伙计们还在忙活的时候,李三林就已经从门内快步跑了出来,他满脸堆着笑老远就冲着凌萱抱拳拱手道:“哎呀,这不是大小姐吗?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凌萱站定后并没有急着理会迎面而来的李三林,她先是半转过身子看着代晴走到自己身边,还伸出手去轻轻地把代晴往自己这儿轻轻拉了把,然后才转过脸来问李三林:“三儿,你知道这是谁吗?”
“哟!恕小的眼拙。”李三林边说着边忙着抱拳施礼:“这位姑奶奶是?”
“告诉你,记清楚了!这位可是朝廷新封的安州总兵的夫人,二品诰命!以后,对我怎样,对杜夫人就怎样!记得了吗?”
“诶诶,小的记下了!大小姐,你这回来是?”
“跟你说不着,去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好大的架子啊,姑奶奶都在这门口站半天了!”凌萱装出一副要生气的样子来。
凌萱话声未落,柜坊里便传来了洪大掌柜的声音:“来啦,来啦!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凌萱看着大掌柜跑来微笑着说道:“哟,洪大掌柜还记得我呀?别来无恙啊!”
“哎呀,您说笑啦,劳大小姐惦记,托大先生的福,小的一切都还顺遂!”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洪大掌柜把你的人都叫起来,开张了!”凌萱说着就从袖管里掏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来递给了老洪,老洪摊开来正看着,凌萱接着吩咐了起来:“三儿,你告诉伙计们都勤着点,腿脚麻利些,可得给我伺候好了,哦,对了,你就给我站在大门口,见到穿官衣就往里头领,不是当官的一个也不让进,听到了吗?”
老洪这边刚看完凌萱递过来的纸条,惊讶的合不上嘴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凌萱道:“大小姐,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这白纸黑字的,哦,对了,你一会儿让人誊抄个几十张,就从这给我一路贴到安定门去,我就不信没人来!”凌萱说道。
“不是,不是。”老洪赶紧拦下她来,接着说道:“大小姐,按这纸上说的,咱得准备一万两白银的本金给那些当官的?任凭他们在咱的场子里耍钱,这里外里咱得亏多少啊?”
“赚啊亏的,你别管!就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凌萱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小姐,不是老洪驳您面子,这么大一笔开支大先生知道吗?”老洪一脸的为难。
“哎呀,洪大掌拒,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有什么事算我的就是了,连累不着你!”代晴没想到,凌萱在玄府里是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可是一站到柜坊前,竟能端出一股子泼辣的江湖气。难怪玄素清喜欢她,其实代晴看得出素清是个面上沉稳,内心里喜欢天马行空的人,他的身边就应该有这样一个时不时透着股子蛮横的女子。
老洪的心眼子也不少,他眼珠子一转借口道:“大小姐,可是现在要开门做生意,我这人手也不够啊。这都调到寿王府门口去了,要不,我自己过去一趟,请大先生放几个人回来帮忙?”
“这你也不必担心,我都替你想好了,玄府上下已经调出一百个家丁,都是机灵鬼儿,说话就到!”
老洪没有料到凌萱还有这一招,他顿了下,又辩解道:“这家丁是家丁,跟柜坊的伙计他不一样……”
凌萱可不让老洪把话说完,她讥笑地提高嗓门说道:“哟!老洪,看不出来呀!你现在是连我爹手下的家丁都看不上啦?”
“哎哟,没有,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凌萱大有一副要乘胜追击的意思。
“只是,只是,这一万两现银,柜上一时也拿不出来呀!”老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银子片刻就到!”这句重重的话音,让凌萱、代晴和老洪都抬眼寻声而望。
原来,这柜坊门前又来了一顶轿子,凌萱和代晴赶忙快步上前,落轿之时一左一右地从轿中把张氏搀了下来。一握住张氏的手凌萱就变了个腔调撒娇地说道:“娘,你看看他们,我们一个大小姐,一个诰命夫人,他们都不听我们的!”
张氏缓缓走到洪掌柜面前问道:“老洪,我的话你听吗?”
“老太太看您说的,全凭您吩咐!”老洪再也没了二话。
“那就好!这一万两现银,我已经差人去各银号上取去了,说话就道。你就按大小姐说的,把这柜坊守好了就是!”
“是!是!”老洪一边答应着,一边忙招呼起伙计来。
这边常乐柜坊阁楼窗边的铜锣被重重的敲响了,赌坊开业了。说来也怪,按理说这锣声也传不了太远,但每每响起,却总能敲醒城里任何一个浑浑噩噩中的赌徒。当然,皇宫大门前的那些人也不例外,铜锣的声音刚刚落下,安定门前的人群里就有了议论:听说,南川会好几辆拉银子的大车,正绕着街巷往常乐柜坊去呢!那白花花的银子堆得高高的,能闪瞎人的眼,拉车的马一路都不停的换。
恰在此时,常乐柜坊的告示也贴到了皇宫外的巷子里,那些在安定门外拍门的蛮汉早就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居然都拥到告示前,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告示上说:今日常乐柜坊巨惠酬宾,柜坊前银车之上堆积着的现银,皆可为来宾的赌资,直至用完为止,但仅限当日。也就是说,今日常乐柜坊接待的赌客,可以用柜坊门前的银子当本金来赌,直至这银车上的银子用完为止。输了算柜坊的,赢了当然是自己的了!
大津朝开国之后,就有了重文轻武的传统,文官有了牛脾气顶多骂朝廷两句,武将就不一样了,发起火来领兵造反这可不得了,所以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正是因为这样,大津朝的武官大多品级不高,而且不容易被提拔,久而久之,愿意挎刀领兵委身军营的人,大多真是读不进书的人,甚至很多在大津朝中了武举的生员,也都是因为武举相对好考一些,而中了举,再去参加文考就会被优先录取。因此,常乐柜坊的告示可谓正中这些个蛮汉们的下怀。消息迅速传开之后,还有几个人愿意留在安定门外为木叶都鸣冤叫屈?大家目标一致,都冲着常乐柜坊急急忙忙赶去了。
常乐柜坊当然也不含糊,门前那几辆银车上的银子堆得老高了,李三林站在门前热情招呼着,每一个武官进了大门先安排更衣,再凭着换下来的官服领上五百俩银子的筹码,接着,柜坊里就再次变成了烧着沸水的铁锅,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老洪冲着李三林暗暗使了个眼色,李三林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挥手让伙计们把大门关上了。门外还留了几个伙计,他们把门前银车往后门内堂赶去,到了后堂再悄悄把银子下压着的石头卸下。就这样,闹事的武官们,都被代晴的小小伎俩“关”到了常乐柜坊里。后来,老洪和李三林他们算了下账,发现南川会拿出来做引子的这一万两银子,也就兑出去不到一千两,除此之外,武官们留下的欠账倒是超过了一万两。留着日后按时催收。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然而,世间之事不如意时常八九,这里一波刚平那边一波又起。太陵城里一个动荡的白昼马上就要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把黄昏的余晖挤到了天边的小小角落里。汪正明让人悄悄地把皇宫的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隙,看着跪了一天的文官们开始陆陆续续起身回家了。汪公公知道他们应该明天还会来,唉,熬过一天是一天吧!没想到,悬着的心还没完全放下,皇宫的大门突然就被一个厚重的黑影狠狠地撞了开来。“轰”的一声响起,正躲在门后的汪公公毫无准备地就被掀翻在地,汪公公身后还有个喜顺,大家一起“哎哟”地叫了起来,还没等到汪正明挣脱开喜顺这个肉垫子,撞门的黑影已经闪进了门来,汪公公扯着细嗓子喝道:“谁呀!”
那黑影赶忙单膝跪地说道:“小的应天府巡防营差人!”
这时汪公公才从喜顺身上挣扎起身,他揉着腰挤着眉头问道:“干什么这是?毛毛躁躁的!”
“哦,公公见谅,小的有要事来报!”
“要事?”汪正明一脸的不悦之色:“又怎么了?”
“请公公呈报皇上,安西总兵廖晋领兵围城了!五千精兵已抵城下!”
“你说什么?”汪正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问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廖晋?”
“回公公的话,小人看得真切!城下之军正是廖晋手下!其先锋官在城下喊话要见皇上,否则便要挥军攻城了!”
传令官说完之后,皇宫的大门后的这块方寸之地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喜顺才壮着胆子轻轻碰了碰汪正明,汪公公木然地回头看了眼喜顺,喜顺则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传令官,汪正明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明白了,可又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总之他冲着传令官呆呆地挥了挥手,嘴里吐了声:“下去吧!”将传令官打发了。
汪公公始终没法从惊愕与恐惧中清醒过来,别看他平日里主意多,眼光也算独到。可那都是在皇帝身边,只要皇帝不怪罪就没事,这冷不丁的把朝廷的重担压在了自己身上,城外又真刀真枪的打上门来了,这让汪公公怎么扛得起来啊。此刻,他的脑子里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只能勉强站起身来,在门后来回走着,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还是喜顺提醒了一句:“公公,要不把袁副使请回来商量商量吧!”
汪公公忙说道:“对,对,快,快去把袁副使叫回来,就说我在安定门等他!”
“公公,这袁副使还被围在寿王府呢!万一出不来呢?”喜顺又说道。
“哎呀,你早知道,还说这干什么?”汪公公没好气地骂道。
“喜顺是说,咱要不要先去找找玄府的那个诰命夫人?”
“唉!”再怎么样汪正明也不愿意找个女人来商量,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叹着气说道:“只好如此了!”毕竟这时知道皇帝不在京的人也只有代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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