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生生丢掉了一万多人马,宋金德为这首战的惨败错愕不已!在他的记忆里,大津军从来都是士无战心,将官贪生,不堪一击。怎么才过了三年,战力竟会如此强悍,不仅是主将用兵招招能打在七寸上,士卒上阵也是令行禁止士气高昂,看来是自己轻敌了,本来觉得对手劳师远来已是强弩之末,自己又是以逸待劳,夜里劫营应该是手拿把攥的事,没想到竟败得如此惨烈,还把大申国精锐中的精锐,鬼头军给折了进去。自己当时要是能派出一军接应一下,或者冲击一下津军大营,也许结果都会好了些。唉,这玄素清果然是个神鬼难测之人啊!
但是,宋金德觉得虽然首战失利,可是这战场的主导权还在自己手上。只要是能在东线拿下杜恺的东路军,那玄素清就算是能请下天兵天将也无济于事。只是,当务之急得要按下世子苏哈昌的脾气。
新郑城下战败之后,苏哈昌怒不可遏,他恨不能立即提兵杀向东线,剿灭死敌杜恺为申国的鬼头军报仇,也为自己出口气。然而,宋金德知道,二十万重骑出击的时机还没有到,此时,敌军气势正盛,杜恺又并非等闲之辈,苏哈昌带走这二十万人马,幽州城就真的空虚了。如果,连川港那里稍有差池,这边玄素清挥军出击,一面截断苏哈昌的退路,一面围攻幽州。那么,战局就被动了。
可是,宋金德毕竟是此战败北的罪魁祸首,他若立劝世子,很可能身陷不测。于是,宋金德想了个主意,他让苏哈昌只带五万铁骑星夜去往连川港方向,趁着杜恺没有防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有个小胜就撤回幽州。这样,不仅能挫一挫敌军的锐气,替大申国扳回一局。也能让对手误以为申军在幽州方向兵力不足,攻势不能持久,从而为接下来的大战打开局面。苏哈昌当然也不是蛮夫强汉,他知道将失一令则军破身死的道理,自己当然不能一味的意气用事。所以,也就依了宋金德的法子。
就在新郑城大战后的第二天晚上,苏哈昌领着五万人马,趁着黑夜向连川港方向疾驰而去。他们将在天亮之后抵近连川港,苏哈昌坐在马背上,手里紧紧抓着缰绳,心里咬着牙说着:杜恺!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而在连川港这边,杜恺的东路军已经进驻了三天了,另一边,孤魁的船队也已经在海上等了三天了,海上的大船确实不是江河之间的舟船能比的,二十几艘庞然大物飘游在近海上可以说蔚为壮观,只可惜这连川港太小,跟太陵城外的崎尾港不可同日而语,好在连川港算是深水海港,这使得孤魁的大船能够靠得近些。但这卸粮转运的效率还是跟不上。然而,这可能正是玄素清想要的,杜恺在东线的坚持,长久的拖延时间,不仅能够带来拉垮苏哈昌二十万铁骑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大津军还能等来,西线战事爆发出的足以撬动整个战局的巨大变量。
连川港外,孤魁的船队带来的不仅有军粮,还有民夫和火炮。素清料定在北方整体缺粮的情势下,此番征战必然给申国上下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所以,这连川港里的堆积如山的粮草,就如同馋猫枕下的咸鱼,肯定会引来申国的重兵围攻,可是,只要是海上还有粮未卸,敌军的进攻便不会全面展开。所以,为了给杜恺的防守争取更多时间,素清提醒杜恺在防卫体系完善之前切不可让港口偃旗息鼓,同时,也必须防备申军小规模的进攻。杜恺当然不会辜负素清的苦心,他让孤魁船上带来的民夫换上士兵的号衣,每天都热火朝天的开掘着被封死的旧河道。另一边大队人马日夜守在码头上,从小船上卸下粮草,再催促小船往返大船与码头之间。可是,宋金德和苏哈昌没有料到的是,杜恺从孤魁的大船上卸下的第一批辎重不是粮草,竟是二十门最新式的西洋火炮。
连川港向西北去十余里路,有个叫湖岭的地方。这里早年间有个大湖,后来不知道哪年大旱,湖水就干涸了,却漏出了两座矮矮的山包,几十年的时间下来,这两座无名的小山包竟也是草木繁盛,在杜恺眼里小山成纵列北高南低,在一片平坦的荒原上,夹出一个并不规整的“八”字形。这里是绝佳的防卫点,所以,杜恺从海船上卸下第一批火炮的时候,就立即想到了将大炮放置在这两座山包上,只要是大炮一响,那将是对于冲击中的骑兵最大的杀伤。
这新式的西洋火炮可不同以往那些硕大笨重的大炮,它轻巧灵活,并且可以在左右两边支起两个大轮子,只需要一匹壮马牵拉,一天走个二十里地不是问题。但是,别看这炮小,打出的开 花 弹,只要是在人群中一炸响,那威力足以让二三十人化为齑粉。于是,杜恺从他的队伍里挑选了五百人,这五百人带上二十门火炮和十来天的干粮,分别藏在湖岭的两座小山上,同时,他们上山后还将上山的道路挖断,把有缓坡的地方挖成直墙,防备着骑兵的突袭。因此,湖岭就有了两座杜恺的炮台。
跑了一夜的苏哈昌领着五万人马,终于在巳正前后,赶到了连川港外围,剩下的十五里地只消一个冲锋便可杀到。苏哈昌让属下们就地下马休息,待未初时分再纵马出击。同时,他向连川港方向放出了警戒哨,几匹马又向前跑了十里地,看着一切无恙杜恺似乎毫无防备,这才放心地回头向世子复命去了。当然,这一切都躲不过埋伏在湖岭山上的大津军的眼睛。
终于,日头划到了未初时分,再过半个时辰,阳光就会从苏哈昌他们的侧后方射来,那时,杜恺的士卒们就必须面对直刺双眼的强光,以及苏哈昌锋利的马刀了。于是,世子下令,全军上马列好了队形,苏哈昌回身看了看正放着利光将要随着他冲锋的太阳,已经挂在了身后,世子点了点头,抽出宝刀高举过头顶,咬着牙大喊道:“勇士们!让我们高高举起复仇的马刀,冲过去,杀光那些只配躲在海上、船上的胆小鬼们,勇士们,你们看,天神现在就站在我们身后!她射出的金光将刺瞎敌人的双眼,为我们照亮前行的大道!”
世子的话音刚落,五万铁骑同时高举着弯刀高声叫嚷了起来,接着苏哈昌将自己的宝刀缓缓向前指去,大喊一声:“杀!”一瞬间,五万铁骑便冲着前方呼叫着冲了出去。
申军战马脚力惊人,片刻之间便冲到了湖岭山下,两侧山头上的津军士卒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双眼紧紧盯着山下那成批如巨兽般健壮的战马,正像洪流一样朝着连川港的方向狂奔而去。同时,他们也生生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身后响起的开火的军令。
不久,一声响箭从湖岭山后窜入半空,此时,苏哈昌的队伍正拼命地涌向两山之间。由于,道路由宽变窄,人马在两山之间稍稍有些拥堵。津军炮手抓住这个机会,两个山头各十门火炮突然就来了一轮齐射,巨大的炮声如怪兽的吼叫,让申兵们脚下的大地颤抖了起来,紧接着,二十枚火球又在马群中炸响,迸发出的火光刹那间吞噬了周边的一切。
习惯了刀剑交锋的申国铁骑哪见过这番景象,骑士按不住受惊的战马,不断被甩下马背,侥幸还趴在马上的,也躲不开奔乱的烈马不顾生死的碰撞。这战马身上原本可令敌胆寒的肌肉,如今却成了挤压申兵性命的利器!然而,更可怕的是,顷刻间,第二轮炮火又来了,同样是震天的巨响,同样是夺命的火球,让刚刚侥幸逃生的申兵们,全都碎成了道旁的一摊摊血肉!
好在苏哈昌还未行至两山之间,他心中暗惊道:不好!有埋伏!可是,他明白此刻绝不能下令止步,要是贸贸然勒住马缰,那么后续狂奔而来的马蹄必然会将你踏成肉泥。于是,苏哈昌高喊着:“冲过去!冲过去!”
这是苏哈昌的无奈之举,可更是前方骑士的噩梦,前队骑士或许逃过了津军的炮火,摔落在地不及哀嚎,却立刻就被后队的同袍踩得稀烂!然而,奋勇的冲锋并不能止住炮口的怒火,两山间射出的火球还是不停的在人马之间炸开,大道上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苏哈昌见状,忙下令道:“快!分兵冲上山去!快!”
申兵铁骑的确训练有素,前边的冲不过去,后边的队伍却没有乱,在世子的军令下,后队很快分出两路,分别冲着当面的小山包扑去。可当他们真的冲到山包下才发现,原来以为可以纵马冲上山去的缓坡,早就让敌手削成了绝壁,虽然不高但马儿是绝对上不去的。申兵们正犹豫是否下马攀壁而上,成片的飞箭又从天而降了,狠狠地对着申兵们皮肉就扎了进去!
苏哈昌心中吃惊不已,面前两山上的大津军官兵不仅是把敌手的攻路封死了,同时也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看来,这一回大津军是要决死一搏了。
苏哈昌指挥冲到山包前的申兵退回来,同时喊道:“列阵,列阵!”
在火炮和箭雨的作用下,申军的冲击渐渐停了下来,虽然遭到了猛烈打击,但他们的队伍仍然齐整,在苏哈昌的指挥下,他们整齐地向后退却,退出大津军弩箭的射程后,他们勒住了马缰,迅速摆出了准备交替施箭的阵形。此刻他们解下背上的长弓,斛中之箭也抽在手中,只待世子一声令下。
苏哈昌猛地将抬起的手掌又迅速压下,随着耳畔马蹄声的响起,第一队申兵纵马前趋,他们将羽箭搭在弓上,统一按在左侧的马腹边,向前跑出半里地后竟能同时拉住缰绳,骑士们不待马儿停稳,便竖起长弓朝天放箭,接着不做任何停留拉马回身,准确无误地与身后冲上来的第二队人马,错身而过返回阵中,等待着第二次冲击上前。同时,第二队申兵冲到第一队止住马蹄的地方,也立刻向天空放出箭来,就这样循环往复。二十排骑士轮番上阵,待到每个人两斛二十四支箭全部射完,竟全都行进有序毫无差池!
而此刻,湖岭的两山上却是饱经申兵利箭铺天盖地的倾泻,大津军将士们只能牢牢抓着盾板盖在自己身上,任箭雨肆无忌惮的落下,直砸得虎口生疼,那箭头撞进盾板的密集而巨大的声响,甚至让人顿时感到此刻活着竟是那么可怕!
申兵箭雨施尽后,苏哈昌再次挥军冲杀过去。面对着满野怪叫着扑杀上来的猛兽,两山上的大津军士也不再沉默,他们早就将灵巧的火炮调转了方向,听到申兵冲杀过来的号叫声,士卒们甩开扎满羽箭的盾板,沉稳而熟练的校正炮口装填炮弹,然后又是一轮轮的齐射,只是这回二十门黑洞的炮口迸发出的火球,径直飞向了当面冲来的敌军。这些火球或凌空爆炸,或落地后翻滚着炸裂开去!火药的威力让申军铁骑们,再次经历着血肉四裂的地狱般的磨难!冲在后排的申兵们,身上挂满了前排同袍的血肉残肢,而他们似乎也正等着把碎肉贴到自己身后的弟兄身上。
苏哈昌大为惊骇,在他的印象里,火炮总是笨重和难以调整的。没承想今日津军的火炮,却能如此轻松的调转着炮口。他心里明白,今日的战事败局已定!即使如此拼尽全力冲过了两山,这五万人马必遭重大杀伤,后面杜恺还有什么暗招还未可知晓。而一旦前方攻击受挫,自己连个调转马头的机会都没有,身后的湖岭两山上的大津守军,不可能一炮不发的放他回幽州!
然而,堂堂大申国的世子殿下怎么可能仅仅止步于这几门小炮前。苏哈昌心一横大声喝道:“全军止步!”
申军的骑士们令行禁止通通拉住了马缰,苏哈昌接着喊道:“世子卫队,集合!”
“在!”一声震天的回应后,很快,世子卫队的一千人分两队在苏哈昌身后整齐地列出了一个“人”字形。矛尖正冲着湖岭的两山之间。
申兵们都知道世子这是要孤注一掷的冲锋了,他打算甩下大部队,只带着自己的卫队冲锋。这样,人少些,对方炮火的杀伤力,也不像对着密集的大股人马时那么强了。然而,这必然是一场死亡冲击,就算是真冲了过去,十之八九也回不来。所以,苏哈昌身边的将官们怎么会让世子如此意气用事呢?几个小校看见苏哈昌目视前方的双眼已经要喷出火来了,他手中的战刀正在缓缓举起,小校们什么也不顾不了了,他们跳下马来,纷纷扑到在苏哈昌的坐骑旁,死死拉住世子马缰,哭号道:“殿下不可啊!我们退兵吧!”“是啊殿下!幽州城里还有雄兵二十万,从长计议啊!”“殿下要冲就带着我们一起冲吧!”
苏哈昌则愤怒地冲着他们吼道:“放开!滚!”同时,握着刀的手崩得笔直,在这几个小校的头上和背后划动着刀刃,好让“嗖嗖”作响的快刀利刃,去骂退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头领。
可是,这些丝毫也恫吓不住马下的头领们,他们仍然死死地抓住世子的缰绳。如此,苏哈昌干脆不说话了,他冰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前方!
看到世子一言不发,几个头领也索性放开了世子的马缰,他们全都返身往自己的坐骑那里走去,边走边大声吩咐着各自的属下:“勇士们,都给我上马!今天,谁也别躲!都跟着殿下一起冲过去!要死一起死!”
这下苏哈昌的态度软了下来,他实在不忍心让手下的再跟着他冲上去送死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随后,心里挣扎片刻后,低着头咬着牙说了声:“收—兵!”
申兵们这才后队改前队徐徐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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