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
凤不换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没有睡,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毛病,非要等到她睡了他才睡,她无意间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有一日特地睡了一下午,然后一晚上没睡,身边的人居然也一晚上没睡。
挺狠一个人。
“嗯。”身边的人轻声应了一声。
非常得轻,只是一个气音,仿佛怕惊碎了脆弱的梦境一般。
“我想见母亲。”凤不换接着道。
“好。”身边的人立马应道,还加了一句:“明日就请进宫来。”
这就好了?
凤不换闭上了眼睛,这人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说话了吗?
而且答应得如此干脆,令凤不换的心情更加沉重,她两个月不曾开口,多少抱着些念想。
或许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只是因为自己戏弄了他一番,这厮小肚鸡肠,故意如此戏耍自己。
而随着时间的拉长,凤不换心下愈发沉闷,一天两天还能是戏耍,一月两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还没出过殿,但等她能坐起来了,就发现殿内所有用品器具都是超品的皇后规制,甚至有些都超出了皇后该用的规制,进出的侍女内侍更是等级颇高,更不用说每日来为她诊脉的是太医署的太医令,整个太医署最有资历的太医。
而这人虽然不是每日都穿着明黄色的衣服,但就算是常服,也在各处绣着五爪龙纹。
他要还是太子,在宫内给她造这么大一场戏,可能吗?
况且国公府的人可不会陪着他演,这么久都对她不闻不问。
只是任谁一觉醒来,发现时间突然到了七年后,还是变化巨大的七年,都不会很想承认这是真的,哪怕明知不可能,也愿意抓出一点线头,再试一把。
凤不换想了一天,其实真的很希望身边躺着的这个人找借口推脱,不让自己见国公府的人,无论什么理由,她都会信。
可是没有。
对方甚至一点迟疑都没有。
“那个人今日死了。”身边的人突然出声。
凤不换皱眉,谁死了?
“绑你的人。”他接着道。
凤不换觉得自己好像没问出来吧?
不过身边的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继续说:“不是朕下的令。”
凤不换默然,这两个月一直烦心睡了五年的事儿,都快忘了这件事,不过就算记着也没用,自己连走路都尚且要人扶着,对着都可以从“皇宫”里绑走人的绑匪能怎么办?
摔跤给人家看?
吓死人家吗?
费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要睡觉了,您可以安静了。
对方倒是识趣,没再出声了。
凤不换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到了心底,想着天塌下来也是要吃饭睡觉的,等明日见到了母亲再说吧。
不过一刻钟,凤不换就去会了周公。
秦九晏又等了一刻钟,确定凤不换是真的没了动静,才睁开了眼睛,翻过身对着她。
伸出手,轻柔地将她放平。
她现在没什么力气,侧身睡容易翻不过来,要是这样睡到明早,定然脖子胳膊都不舒服。
秦九晏看着眼前睡得没心没肺的人,熟练地勾起了唇角。
真好。
醒来了呢。
……
第二天,凤不换比往常起的稍早了些,也不发呆了,直接出声唤道:“宝玉。”
“小姐?”
守在床边的宝玉听见声音,也不顾礼仪了,直接掀开了纱帐,就看到凤不换正睁眼看着她。
“宝玉。”凤不换看着她再次叫道。
“小姐…”宝玉当即红了眼,趴跪在床前,直直地盯着凤不换看。
上次看到宝玉这样,还是她刚醒来那天,这丫头一整日都红着眼,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她的耳朵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不停娘娘长娘娘短的,如今倒是还记得自己是她的小姐。
宝玉只看了这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对后头站着的小侍女说道:“快,快去端杯润嗓子的茶来。”
之后抹了抹眼睛,一边伸手扶凤不换起来,一边问道:“小姐嗓子难不难受?要不要奴婢叫太医来?”
“不用。”凤不换借力坐起身,说道:“去请我母亲来。”
“喏。”随后宝玉看向旁边一个同样穿着茜色侍女服的一等侍女。
那个侍女立时上前一步,跪下叩了个头,恭敬地说道:“奴婢安弗,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奴婢是兴庆元年时调到了娘娘身边,有幸伺候娘娘,今晨圣上起身时,已经派奴婢去宣了丹国夫人入宫,想是一会儿便该到了。”
“起吧。”凤不换叫了起。
方才出去端茶的小侍女也回来了,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白玉小盅。
刚起了身的安弗接过小盅,端到了凤不换面前,说道:“娘娘,这银耳雪梨羹是卯时初便炖上的,炖足了一个时辰,又放在冰鉴里镇了半个时辰,现下正好温凉,最适宜入口,娘娘用些润润嗓子,只一小盅,也不影响早膳。”
“好。”凤不换应了下来。
由着宝玉打理好自己,再慢吞吞地挪到了膳桌处坐了下来,这才示意安弗呈上来,自己拿着勺子慢慢地挖着吃。
刚刚吃完一盅雪梨羹,就有内侍进来传禀,说是丹国夫人来了。
凤不换放下了勺子,让人赶紧请母亲进来。
然后就一直盯着殿门口,不过片刻,一个一身朱红诰命夫人服的中年妇人就急切地迈了进来,来人身量瘦高,身板直挺,不似安京贵妇一般雍容,带着满身的锐气,正是丹国夫人游帼。
凤不换看到来人当即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朗声叫到:“娘亲~”
游帼急急地走到她跟前,连忙扶住了她,斥道:“身子还没好,站起来干什么?”
说着就扶着她坐了回去,拉着凤不换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方才松了手,退后两步,曲了曲腿,行了个万福礼,嘴里说着:“皇后安好。”
凤不换心下一沉,觉得各种怪异,赶紧拉着娘亲坐了下来,生硬地转移话题:“娘亲吃朝饭了没?”
“自然吃了。”游帼答道,顺便示意凤不换看看外面的天色:“谁家都要到巳时了,还在吃朝饭?”
再次听到母亲的微斥,凤不换只觉得亲切,总算是有了些现实感,她这两个月时睡时醒,入目所及,也全是荒诞,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娘~”凤不换腻乎乎地叫了一声,打量着眼前一如从前的娘亲,虽然眉眼依旧精致,但眼尾还是平白添了些细纹,人也瘦了些……
到底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宝玉变化那么大,她可以当做是相似的人,可母亲总不会是假的,母亲也不会为了那厮,给自己请安,叫自己皇后。
真就平白没了七年,还成了劳什子的皇后……
游帼捕捉到了凤不换眼底的一瞬哀愁,到底是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心疼,摸了摸凤不换的脸,柔声说道:“我儿受苦了。”
凤不换眉眼微微一挑,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母亲,人还没反应过来,嘴就先欠了起来:“苦什么苦?咱如今可是皇后了,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比娘亲可威风多了,娘亲可不要嫉妒我。”
游帼听见她的话,手一僵,慢慢地收了回来。
皱起眉头再次打量凤不换了一番,突然莫名奇妙地问了她一句:“皇后是什么?”
凤不换一愣,怎么娘亲转移话题比自己还生硬,但还是欠欠地答道:“自然是郯朝最尊贵的女子,执掌凤印,统御后宫……”
凤不换越说声音越小,实在是游帼的眉头随着她的话越来越皱。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静得透出些诡异。
片刻,还是游帼先开了口:“先吃饭吧。”
话音刚落,凤不换立即攥住了勺子,随手挖了一下面前空了的白玉小盅,颇有些尴尬地冲着娘亲笑了笑。
游帼没理她,只是拿起了筷子,亲自为凤不换夹着菜,凤不换忐忑地吃完了一顿饭,等侍女们撤盘盏的时候,便顺便将殿中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
等殿中只剩下了她俩,游帼只说了两个字:“说吧。”
凤不换顿了顿,直接对娘亲说道:“我不记得建厉一十八年之后的事情了。”
“圣上知道吗?”游帼问。
“我没说。”凤不换答道,不过那人有没有发现异常,她就不知道了。
既然开了口,凤不换也就什么都说了,将她从马车上醒了过来,到回来恢复身体,连自己昨天才开口的事情都说了。
游帼只安静地听着她说,不发一言。
直到说到宝玉在她耳边絮叨的那些事情,凤不换才顿了顿,问了母亲一句:“是真的吗?”
游帼看着她眼中的希冀,却没有任何的欺瞒,只道:“你觉得有几分的可能是假的?”
凤不换噎了一下。
果然母亲才不会对她说什么善意的谎言,再善意的美梦都只是虚妄,能直面最底层诡异荆棘的现实,才是真正的勇士。
凤不换虽然得了个不满意的答案,但还是心头一松,深呼了一口气。
游帼嘴上虽一丝美梦都不曾留,但总还是怕自己话太重了,按凤不换说的,她现在可是平白少过了七年,人有几个最勃发向上的七年?
不过看到她的动作,游帼弯了弯眼尾,到底是她教出来的孩子,问了凤不换一句:“我儿打算如何?”
凤不换重新思量了一番,她的身体这两个月眼见着慢慢好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恢复到她以前,但太医令也说了最差也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她可以等。
只是这皇后之位……
凤不换思来想去,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郯朝历任一十三君,十七位皇后,她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任曾经和离过,凤不换顿了顿,问游帼:“娘亲,你觉得我能和离吗?”
游帼还在弯着的眼尾顿时卡住。
心下无奈:果然还是她的那个孩子。
本来想说我儿可以试试,但想起五年前捧着脸,满眼欢喜地说自己要嫁给太子的孩子,她还是收了即将出口的话,只是压着唇角说道:“五年前是你亲自在为娘面前说:‘世上男人万千,你只要嫁给太子。’”
凤不换眯了眯眼睛,狐疑地看着母亲,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游帼点了点头:“一字不差。”
这……
游帼叹了口气,对凤不换说道:“我儿想做什么都行,只是有些事情一旦成了就回不了头了,娘不希望我儿后悔。”
凤不换心中一暖。
世上再没这么好的娘亲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她都会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
凤不换到底还是忍不住靠上去抱住了游帼,头埋在娘亲怀里,低声道:“知道了,孩儿再想想。”
故意胡乱地蹭了几下,闷闷地说:“娘亲,好久不见。”
游帼身体一僵,知她这是在哄自己,慢慢放软了身子,伸手拍了拍凤不换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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