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音传来,凤不换梦中的画面,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
安京城。
关耳阁三楼。
凤不换就看见“自己”一身月白圆领袍,头发束起,做男装打扮,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酒楼的窗边等着人,旁边有一桌就传来了这个男人的声音。
凤不换听见他的话,瞬间皱了皱眉,窗前的“她”也同样皱了皱眉。
凤不换倒是知道这人在说什么事儿,郯朝对籍贯的划分一直比较细,士、农、工、商、末五种大籍,大籍中还分不同的小籍,不同籍贯的长处弊端也不尽相同。
比如工、商籍虽然读书的学子不少,但是参加科举的人向来很少,原因很简单,科举参考必须要有举荐人,虽然这两籍能靠钱和关系将孩子送去书院读书,但愿意为这些学子举荐的夫子却很少。
末籍就更不用提了,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能进入书院读书。
但惠文帝却在三年间连开两次恩科,还提拔了很多这些籍贯的进士。
国子监在这之前也从未有过这三籍的学子,今年招生之后却有了好几个,这次这些人倒没有靠别的手段,确实是凭借学识通过了国子监的考试。
可见当机会平等的放在世人面前时,不见得谁就比谁差些。
凤不换一直觉得这些被录取的人可能比很多原来的学子学识还要好,毕竟也只开了两年的恩科,很多人的思想还是不能转变过来,这些学子受到的阻碍定然不小。
如此都能杀出来,必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人。
不过她这么想,有些人可就不是了。
“凤不换”看向了说话的那个男子,长相虽算不上俊朗,但也周正,一身书生打扮,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看着像是某个贫家出身的学子。
说完了这句话,继续愤愤地对着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说道:“张兄如此大才,却被那种人抢了资格,属实不公。”
“谁让他郑从文家里的钱多呢?我们家贫,自是买不来这等好机会。”那个被叫做张兄的人仰头灌了一口酒水恨恨地说着。
那个周正青年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说道:“国子监竟还有这种买卖学位的人?张兄莫要消沉,等我过几日进了国子监,定去监长面前替你告那人一状,将你的学位拿回来。”
凤不换听了几句这两人的对话,大体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那个姓张的应该是没考上国子监,然后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一个叫做“郑从文”的人是买来的学位,就在这里愤愤不平,或者干脆这件事就是这个姓张的编出来的。
凤不换为什么可以这么确定?
因为郑从文她认识,郑家是郯朝排得上名号的商贾大族,本家在扬州,在安京城里也有一支族人,主要在都城附近做些生意,生意做的不小不大,什么都涉猎一些,但也都不拔尖,很是低调。
京城这一支的少主就叫沈从文,而且他确实是在这一年考上了国子监,还曾约她去赴宴,说要好好庆祝一番。
凤不换不觉得有这么巧的事情,在同年、同是商贾出身且考进了国子监,还叫做“沈从文”的人,应该就只有这么一个。
沈从文的才学远在她之上,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清楚沈从文,任是谁与一个人同屋读书了近十年,都会对一个人很熟悉。
凤不换的父亲与沈家这一任的家主关系颇好,所以在沈从文刚满了六岁时,就将沈从文送来了国公府的学堂里来读书。不过,国公府的学堂确实是有几个非常好的夫子,不仅是沈从文,好几个安京城的官宦子弟都在她们家的学堂里读书。
并且因为凤不换是个姑娘的缘故,她娘还找了好几个贵女也过来学堂里读书。
沈从文一直是他们学堂里学识最好的人,几个夫子也对他多有赞誉,只是这些夫子眼里时常带着惋惜,只一个商贾出身,这一身的学识便就难有用武之地。
不过,这两年连开恩科,倒是让沈从文抓住了机会,参考了乡贡,中了举,这一年更是考入了国子监。
凤不换就看见窗边坐着的“凤不换”直接嗤笑了一声,对着空无一人的窗户说道:“匠人如何?商贾如何?女子更如何?为何不能入国子监?”
那桌的两人顿时都看了过来,那周正之人倒是什么都没说,一副不予争辩的样子,倒是那个姓张的,瞪了一眼看着就很有钱的“凤不换”,嗤笑了一声:“呵?那商贾起码还可以凭借钱财,女子凭什么?凭裙下的那二两肉吗?”
一边说着,一边上下动着眼睛,满脸恶意地打量着“凤不换”。
“凤不换”虽是做男装打扮,但并没刻意装扮,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女子。
本来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凤不换突然唇角一抿,她看到现在也有些明白了,这好像是她自己的记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地看着。
这窗边坐着的要是个别的女子,被人这么侮辱,凤不换定会上前帮忙,只是如果这个“凤不换”真的是她,就绝对用不着她出手。
凤不换想的没错,那个姓张的话音刚落,“凤不换”就直接举起了桌子上放着的瓷盅对着他的脸泼了上去,准头可以说是非常好了,几乎没溅到别处,整盅的面片汤完完整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你,你个泼妇……咳咳咳……”姓张的那人脱口而出。
他被吓了一跳,他还从没被人泼过,面片汤倒是不烫,就是面片和菜叶挂的他满脸都是,在他破口大骂的时候,更是有一块滑进了他的嘴里,呛得他狼狈地咳了起来。
“呸呸……”他咳完赶紧吐了几口。
那个长相周正的人赶紧抽了张布巾过来给姓张的擦着,一边怒目看向“凤不换”质问道:“你怎能如此?”
“为何不能?”“凤不换”回道:“他骂我的话,你是没听到吗?耳朵要是不顶用就打了孔挂俩耳坠子,起码还能当个装饰。”
“你这是什么话?怎能将我比作女子?”那人说话的语气立马急了些,手上的动作也失了轻重,不小心将一块面片搓进了姓张的鼻孔里,姓张的顿时咳得更厉害了,这人又手忙脚乱地帮他拍着背。
“凤不换”听了他的话反思地皱了皱眉,对着那人点头道:“确实不能把你比作女子,女子的耳朵不仅能挂饰品,还很好用,眼睛也明,不会连些假话也辨不出。”
堪堪处理干净脸的姓张的一听见这话,顿时又嚷嚷了起来:“你说谁说的是假话?”
“你。”“凤不换”连个停顿都无。
因着郑从文那个事事爱炫耀的性子,她在考后也有幸知道了国子监的考题,那题她答起来都说不定能过,更不用说沈从文了。
他确实不需也不会去做这种事。
虽然沈从文家中对他颇寄厚望,但不知是不是天性所限,他虽书读得很好,可却更爱生意一道,他要是真有心仕途,不用等到恩科,前几年便可以参考了,国公府还是有愿意为他做荐的夫子的。
那姓张的一听见“你”字,顿时变了表情,不顾满身脏污,借着酒劲,伸手便往“凤不换”的脸上扇去。
“凤不换”根本没闪没避,这半点也不利落的动作,拿到她的面前属实只是个笑话。
那个周正之人倒是大觉不妥,大声叫道:“张兄!”
说着就要去拉他。
只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那手离“凤不换”还有不少距离的时候,一个茶杯倏然从楼梯口飞来,重重地击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嘶~”那人吃痛,抱着手腕便开始大声质问了起来:“谁啊?”
“咚,咚。”
没有人回应,只有两声关节敲击桌面的声音传了过来。
凤不换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了她心心念念想要戏弄的阴沉太子。
少年一身玄色衣裳,眉眼深得能看出阴影,眼下两抹红痕,眼神幽深地盯着姓张的那人。
“咚,咚。”
见人看了过来,他又用手敲了敲旁边的桌子,明明白白地表示着是他扔的那个杯子。
凤不换正准备飘近些看。
一道身影却火速地穿过了她的“身体”,窜到了少年的身边,一把拉住少年的袖子便开始哭。
先用少年的袖子蹭了蹭并不存在的眼泪,“凤不换”一边抽噎一边委屈对着少年说道:“哥哥~他们欺负人家。”
说完还吸了两下鼻子。
少年一把抽回了袖子,眼神更深了一些,启唇地说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要不是凤不换凑得近,估计都听不到这句话。
显然对面的那两个人就没有听到,他们就只看见“凤不换”拉着少年哭着告了状,少年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还冷冷地说了一句什么。
“晏兄认识这位小姐?”倒是那长相周正之人先过来问了一句,看样子好像还认识秦九晏。
少年秦九晏没有回应。
也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
那人却点了点头,像是懂了少年的意思。
躬身对着“凤不换”行了一礼,说道:“小生周慎,方才是我的友人言语冒犯,小生在此代他给小姐赔罪了。”
“只有他言语冒犯吗?”“凤不换”听了他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反而说道:“可你的话我听着更不喜呢。”
周慎一愣,问道:“敢问小生哪句冒犯了小姐?”
“为什么女子不能有朝一日入国子监?”“凤不换”也问。
周慎闻言直起身,快速地看了一眼“凤不换”,随后便避过了视线说道:“小姐看着像是大家出身的女子,应该读过书,但国子监从未有过女子,小姐应当也知晓。”
“呵…”
“凤不换”还没接话,倒是那个姓张的先不屑地笑了一声。
可能是看“凤不换”有了靠山,不再言语粗鄙,却也依旧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能读书,那是沾了家里的光,识了字明了理涨了丁点见识,以后凭着这个再嫁个好夫家,相夫教子管家事就是天大的事儿,一个女子妄想什么国子监?”
识字明理涨见识……
相夫教子管家事……
“凤不换”听了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
周慎见她不再问了,才继续说道:“小生已经代友人赔过罪了,只是小姐也该向我的友人致歉,不该泼了他一身。”
“凤不换”听见他的话,回过了神,嗤笑了一声,冲着他的方向也不说话,只微一点头,说道:“你代他赔的罪,那我也对着你向他致歉……”
周慎见状,颔首回了半礼。
那姓张的却得意地笑了,顶着满头的脏污着实滑稽。
“只是……”“凤不换”继续问道:“你既然都能在这件事儿上,对我俩做到一视同仁的公平,为何于入国子监之事上就不能?”
“因为从未有过。”周慎这次倒是答得斩钉截铁。
“若是有了呢?”“凤不换”反问。
“若是有了,那此事便是因我而起,小生到时再给小姐赔罪。”周慎说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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