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殿内,天子震怒。
“楚卿,你是说有人于此次春闱泄题舞弊?”
楚云朗手执玉笏,上前道:“禀陛下,经臣所察,确系如此。”
高必光将奏疏掷于龙案,扫视一圈众臣,冷道:“何人如此大胆?”
问罢又看眼战战兢兢,面如土色的国子监各职官,道:“陈祭酒,尔身为主考官,从审题,誊录至封卷皆由你全权负责,如今发生此事,你该当何罪。”
陈端慌忙出列,跪地道:“陛下明鉴,科举舞弊一事,臣毫不知情啊。”
户部左曹刘嘏站出来,道:“陛下,臣认为科举一事兹事体大,不可尽信一人所言,不知楚侍郎言之凿凿说有人舞弊,有何佐证。”
吏部尚书马重华同时出列,拿出绢纸与录册,道:“禀陛下,此乃司马仪新宠于他房中所得,上面所记为本次会试题目,以及参与舞弊之人名单,条条列明,呈请御览。”
高必光眉头紧锁,吩咐内侍将证物呈上,待他阅完,脸色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了,倏然合上纸册,道:“礼部尚书何在。”
“臣,臣在。”
司马瑜抖若筛糠,两股战战地出列,直直跪于地上。
高必光冷哼一声,将证物劈头扔下,砸的司马瑜束冠都歪了几分,道:“朕记得,司马仪是你的大儿子吧?”
司马瑜不敢撒谎,也不敢以手扶冠,畏道:“是……”
高必光道:“哼,你与陈祭酒还真是一对好女婿和好丈人,竟敢联起手来瞒天过海,玩弄法纪,是觉得朕可欺吗?”
司马瑜与陈端双双磕头,直呼不敢,陈端毕竟老辣许多,很快恢复镇定,辩驳道:“陛下,且容臣一言,科举考官自钦定之日起便由专人看管不许外出,直至审阅完毕,放榜前日起才可踏出禁殿。而圣旨下放当日,臣还在国子监当职,试问陛下,臣难道有通天之能,可避人耳目,通风送信乎?”
刘嘏复为陈端开脱道:“臣认为陈祭酒言之有理,仅凭一女子所供证物就定罪于二位大人,实在有失偏颇。”
马重华冷笑一声,转而对刘嘏道:“偏颇?而今物证俱在,白纸黑字明明是陈祭酒亲笔所书,难道这也能抵赖不成。”
刘嘏也对道:“天下之大,不乏有善技者能仿人笔迹,栽赃嫁祸于陈,司马二位大人犹未可知。”
此时一位言官也应声而出,是右谏议大夫朱延庆,他道:“老臣倒觉得刘左曹言过其实,若按公所言,一切始末全是他人设计陷害,这也太危言耸听了。科举试题乃国家机密,除却主副考官,无人能提前得见试题,何人有如此本领,不仅能提前窥得试题,还能堂而皇之的放于司马公子内室,若说他人作手,恐怕过于牵强了吧。”
一旁副考官钟功听他被提及,整个人抖了一抖,瑟瑟伏地道:“陛下,陛下明鉴,臣万万不敢行此悖逆之事啊。”
陈端梗起脖子,强硬道:“朱御史能言善辩,臣安敢夺词,只是臣先前已说过,至圣旨下达之日起,臣从不曾离开监察官眼皮半步,若说泄题,恕臣难以认罪。”
司马瑜也忙打蛇随棍上,道:“陈祭酒所言极是,臣也不知试题如何会到了犬子房中,是臣一时不察,误中奸计。”
“司马尚书倒把自己摘的干净,这试题不是你送进去的,难道还是自己长了腿跑进府中的吗?”马重华冷哼一声,质问道。
高必光突然想起一事,问副考官:“钟卿,司马仪于此次春闱中名次几何?”
钟功回道:“禀陛下,从文章到诗赋,司马仪当属第一。”
“第一?”高必光又问,“那他秋闱为几?”
钟功道:“禀陛下,司马仪于乡试中榜名不过微末耳。”
陈端伏于地上,暗呼不妙。
高必光突然一笑,道:“那这么说,他不过半年功夫就有如此长进,看来你儿子是有文曲星惠身啊,司马尚书。”
司马瑜不敢抬头,只唯唯道:“陛下赞谬……”
“陛下。”马重华道,“据臣所闻,司马尚书之子司马仪平日里耽于酒色,是烟花之地的常客,此乃人尽皆知,若非他提前得知题目,又怎能取得榜首。”
殿中大臣大都是从科举这条路过来的,对其中艰辛自然了解,闻言也议论纷纷起来,一时朝野哗然。
很快就有许多更多谏官上言,请皇帝彻查此事,以肃科举之风,还天下学子公道。
陈端,司马瑜以及钟功被带了下去,司马仪也即行逮捕,同押进天牢候审,司陈端临出殿前还在大呼冤枉,反观司马垂首耷脸,俨然一副已经认命的表情。
三人离殿后,朝中又恢复了寂静,内侍官将地上之物重新捡起交于高必光,他揉揉额角,道:“众卿若无其他要事,且退下吧。”
众臣退后,高必光又单独留下楚云朗进了觉浅殿,直至午后方出。
……
春闱放榜之日,吴镜同萧广白早早便结伴而去等待结果,却到了午后也不见贴榜之人,众人翘首以盼,心急万分,吴镜一颗心悬了又放,坐立不安,约摸酉时,有一队官差开路前来,为首之人身着浅绯色官服,匆匆赶来,站于高台之上,拿出一道手谕,道:“众人叩拜圣谕!”
吴镜同其他秀才一样大吃一惊,生平第一次见圣谕发于市井之中,忙随大家一齐伏身贴地,恭听圣命。
那官员清清嗓子,展开手谕,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我朝定鼎以来,崇儒重道,开办科举,以效前哲,然今有秀才司马仪扰乱纲纪,公然作弊,实为监察不严,主官疏忽,为儆效尤,此次春闱录用之人不取全数,止取半数耳,著在三甲,朕将亲试录用。其余各人,果有真知灼见,在内开送吏部,在外闻报于该督抚,代为题荐。以副朕求贤右文之意。钦此!”
圣谕宣读完毕,那官员又命左右衙役将进士榜单贴于告示台上,道:“圣谕已晓,想必各位也都听明白了,这就自行看榜吧。”
一语既落,秀才们比先前更加急迫,摩肩接踵地挤上前去,所有人都涌在左侧榜单,右侧无人问津,只因左侧乃前五十之人,吴镜实在难以混入,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一个人去了右侧找自己姓名,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看过去,尚未找到自己名字,却在第二列打头看到了工工整整的萧广白三字。
萧广白此时还在人群中沉浮,吴镜又反复看了数遍,虽不忍告知,却又不得不将他从人群中扯出,萧广白就要看到榜单时被她强行拉离,心中着急,说话也带了气,问她平白无故搞什么鬼。
吴镜无言,此刻倒希望真的是自己在捣鬼,就算挨他几句骂也是无妨,然而……
随着她手指所点,萧广白转头,赫然看见自己的名字映在右侧榜单之上。
若按以往,他知道自己名列榜单之中,定然高兴得发疯,但一纸圣谕,已让进第之士成了名落孙山之人。
萧广白只觉像被人泼了一身凉水,好半天才恢复声音,问吴镜:“你名次如何?”
吴镜蔫道:“你都没中,我估计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秀才以袖揩泪,慢吞吞走出了人群,到了两人跟前看见吴镜,对她道:“吴姑娘,今日你金榜题名,来日飞黄腾达,勿忘你我同考之谊啊。”
吴镜:“……”她中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甚至让她有些眩晕,她克制着自己摇晃别人的冲动,指着自己问:“你是说榜上有我?确定吗?”
那人摇摇头,肯定道:“绝对没错,你就在榜尾,一眼就能看到。”
说着又三三两两有几个人过来同她招呼,皆是恭喜祝贺之语,吴镜这才确定,眼看人越聚越多,愤怨之声不绝于耳,吴镜与萧广白寻了个由头出了人群,一路上萧广白闷闷不乐,吴镜碰碰他胳膊,道:“萧公子,我说你你不会这么容易就丧志了吧?”
萧广白她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罢又不平道,“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命,吊尾巴都能中榜,苍天无眼啊。”
“哎哎,过分了啊,我也是真才实学的好吗?”吴镜不满。
萧广白不理她,尤自仰天长叹一番,顺带骂了几句正在牢狱里数蚊子的司马仪,说因他一人,不知误了多少好子弟,又让多少人重头再来,吴镜早对这厮厌恶至极,与萧广白一起大骂一路。
但骂也不能改变结果,次日,萧广白便收拾行囊准备归家,吴镜问他不然再疏通疏通关系,说不定尚有转机,萧广白却说自己担忧老父,既已落榜,不如息鼓再考,天生我才必有用,以他才能,他就不信下次还会不遂己愿。
见他去意已决,吴镜不舍,提议为他薄酒践行,萧广白却也拒绝了,只说来日再会,二人匆匆告别,各分东西。
友人告别的感伤与高中进士的喜悦掺杂在一起,吴镜还未从这种情绪中抽身,朝廷制令便颁布下来,要她立即动身前往闽北延平县赴任,为正九品上县丞一职。
吴镜本想等回家拜过阿爷他们再动身,但传谕之人催促愈急,说延平缺人,要她两日内必须启程,刻不容缓。
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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