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张学监近乎喃喃地重复着。

    祭酒稍稍加重语气:但是,  你看慎太子他落到阴世天地以来这近两百年的时间可有真正地做成了什么事情

    张学监沉默下来。

    他年岁小,一直被护在帝城里,真的就是能解释这一切的所有理由了么祭酒平静地问。

    张学监仍是没有回答,  但他的目光却已悄然抬起,望向了帝都正中央处的那座巍峨庄严宫城。

    他出身司马氏,所以他享有了许多便利

    最直观的一个,莫过于如今太学里的童子学里。

    在慎太子之前,  这大晋朝里,  真的就没有人想过在太学里分立出这样一个部分吗

    当然不是!

    不说散落在民间的一众沧海遗珠,  也不必说原本没有打算往外送的各宗各派的年幼小郎君,  只说各个世家望族里的夭折小郎君们,  便是勾连各家的很好枢纽。

    那为什么童子学就是没能成呢

    因为其中的利益纠葛。

    童子学设立下来,到底是归属于太学内部,  还是要独立出去,只是太学下辖的一个单独学府

    这童子学里收录的生员有什么标准各家的小郎君想要进入童子学学习,是凭的身份,  还是凭各自的天赋若只是依赖小郎君的天赋,这天赋到底又该怎么划分

    童子学里负责教授学识的,又是哪些博士他们是不是要在一定的范围里挑选小郎君心性不定,  很容易受他人的影响,  若有人想要借童子学故意影响小郎君,岂不反祸害了小郎君,搅乱了家族

    还有最后也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从童子学里毕业的生员,到底该怎么安置,往哪里分配

    这一个个的问题,一个个利益纠缠的关键点

    着实是太复杂了,  但凡身份稍微差了些的,都把持不住。所以童子学这件事,就那样被搁置下来了。

    张学监辅助祭酒监管太学也已经有近三百年时间了,这些事情不需要祭酒细说,他自己也都清楚。

    司马氏祭酒总结也似地道,是他的助力,也是他的桎梏。

    而他,很显然,还没有办法挣脱这个桎梏。

    阴世是,阳世是。

    祭酒沉默一瞬,似乎抬眼往什么地方看了看。

    张生,他唤了学监一声,你看到了阳世里的大晋朝廷了吗

    学监无声苦笑,反问祭酒道:若是我说没看到,祭酒您信吗

    祭酒似乎是想笑的,但他没能笑出来。

    阳世里,天下已经被置在沸锅上了啊

    张学监嘴唇蠕动半饷,终于发出声来。

    慎太子他,他就是在为了阳世的局势变化在做准备

    张学监到底没能将话说完。

    不是祭酒打断了他,而是张学监自己的原因。

    祭酒发现了,他似乎又想笑,只可惜心情太过沉重了,他仍是没能笑出来。

    我知道他道。

    张学监泄气地放松了肩膀。

    不独独是你看着,我、其他人,也都在看着。祭酒道,可是有用吗

    张学监无言许久,缓慢地摇了摇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今后位上的那位,并不是愿意安分的,就是武帝生前,也对那位颇为不满,几度犹疑

    可是到武帝死,那太子妃也仍旧好好的,她安安稳稳地登上了后位。为什么呢

    是慎太子没有托梦劝告他阿父阿母吗是武帝、杨后不知道贾氏吗

    都不是。

    是武帝和杨后,想要贾氏的女子坐在后位上,帮助他们那智商低弱的孩子制衡司马氏族里的各位王爷。

    他们想要让当今这位孩童,坐稳一国之君的位置。

    所以,那贾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品行都不重要!只要贾氏还想要皇后的身份、还想要借着那孩童掌握权柄,那皇后贾氏、那贾氏一族,就一定会护住皇位上的那个孩童

    祭酒似乎是累了,声音沉而慢。

    阳世那朝堂里,看的已经不是合适不合适,看的已不是能力不能力,而是身份,是立场

    这样的司马氏一族

    真的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真的还有救回来的必要!

    学监听着祭酒道声音,不自觉担心地唤了一声:祭酒

    祭酒摇了摇头,声音里又多了几分力量。

    野心勃勃的皇后贾氏,握有一方封地的各位司马氏封王,再搭配上一个孩童也似的皇帝

    他问张学监:张生,你真看不出这里头的凶险吗

    张学监原本还只是沉默的面容裂出了一道长而深的裂痕。

    祭酒

    一旦诸王动乱,侵害中央,诸世家望族真的还能安稳

    天下动荡已是近在眼前,他慎太子说要扭转大势是!他也确实在做事了,可他连司马氏一族都还没能收拢镇压住,又去说什么天下

    祭酒苍老的声音激动至极,仿佛回到了当年他尚在阳世,面对那道册封太子的圣旨时候的朝朝夕夕。

    祭酒张学监很是担心,颤抖着的手扶住面前的那个小钟,仿佛这样也能扶住对面的老人。

    不知过了多久,张学监才听到那边传来的答复。

    我无事,张生你不必担心。

    总之,祭酒道,张生你且记得,司马氏不可信!慎太子

    在他将司马氏收拢住了再说!

    张学监郑重应了一声,保证也似地道:是,我知道了,祭酒你放心。

    祭酒沉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想要能放心啊。

    可是,能吗

    张学监心底生出了一丝愧疚。

    祭酒,你放心!顿了顿,张学监想到了孟彰,祭酒,那孟氏阿彰他

    他顿足悔道:我不该让他入童子学的!!

    祭酒听得张学监这悔痛无比的话语,倒是真被逗笑了。

    行了,这事怨不得你他道。

    孟彰这件事,实在是怨不得张学监。慎太子对孟彰异样看重这事情,整个洛阳帝都里,有资格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没资格的也都听到了风声。

    在这种情况下,张学监便是想要给孟氏那位小郎君另行安排,也是不能的。

    太学毕竟是隶属于大晋中枢的学府,他们对司马氏再不满,也不能表现得这般明显。

    若不然,非但太学招灾,那位孟氏小郎君未必也能有个更好的去处。

    司马慎毕竟是大晋阴世皇廷里的太子殿下,又极得武帝和杨后爱重,他再在司马氏一族里处处受限,出了司马氏一族,他也代表着司马氏一族的脸面,岂是旁人能够随意敷衍的

    张学监沉沉地叹了口气。

    慎太子

    祭酒笑道:慎太子能识人,也是他的本事,我等既然已经慢了一步,便是慢了一步,得认。不过就孟氏阿彰这件事情

    他顿了顿,语气倒是轻松了些。

    可未必就真能一切都如慎太子所愿。

    张学监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以后,他也有些明白祭酒这话所从何来了。

    祭酒是说

    孟氏阿彰

    祭酒点了点头,回答道:今日是你亲自帮着孟氏阿彰录名的,说来你比还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我还要熟悉他,你真觉得

    慎太子能够轻易收服得了他

    孟氏阿彰可是世家子!司马慎虽然是司马皇族,可在这个世道,世家可未必就怯了皇族。

    司马慎要收服孟氏阿彰,怕是有得磨。

    张学监认真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祭酒说得对,孟氏这位小郎君年岁是小了些,可也不是易于之辈。

    慎太子如果能有足够的手段、耐心跟他磨,确实还有一些希望。可如果慎太子想要来硬的,那结果怕是

    张学监想到这里,也有些想笑。可他到底没能笑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祭酒也在此时开口,我倒更希望慎太子能够达成他的宏愿

    祭酒是从三国的乱世里过来的。真正经历过那凄惨乱世的人,都不会再想要回到那样的动乱世道里。但是

    何其艰难

    祭酒和张学监重重地叹了口气。

    作为祭酒与张学监两位话题中心的人物,司马慎此刻也很是无奈。

    孤真的不能出宫!他问着拦在他宫门前的将军,眉头紧蹙。

    那将军面容不动,恍似石人,只重复着一句话:请太子回宫。

    司马慎紧握着双拳,声音嘶哑:是谁让你来的

    是阿爷,还是阿祖

    那将军没有回答,仍然只有一句话:请太子回宫。

    跟在司马慎后头的近侍细觑着司马慎的面色,最后站直身体,上前一步直直逼视那一身铁铠的将军。

    似有寒风骤然,直扑人面。

    大胆!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要往哪里去,皆是殿下的自由!宫中诸位陛下娘娘未有明旨,你一介亢氏子,胆敢阻拦太子殿下去处!

    “你可莫要忘了,这宫城,是殿下的家!!”

    司马慎听着,眸光动了动,却又沉寂下来。

    那亢氏将军只若未闻,直视着前方虚空,看似平常实则强硬:请太子殿下回宫。

    你!!那近侍被气得脸色直白,血珠从裂开的眼角滚滚落下。

    竟是被气出了阴灵本相。

    那亢氏将军仍旧无知无觉般地稳稳站在原地。

    此刻司马慎倒是冷静下来了,他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拳头。

    所以不是阿爷,也不是阿祖,而是阿父司马慎问。

    那亢氏将军未有任何反应,只得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请太子殿下回宫。

    但即便如此,一直紧盯着他的司马慎也已经有答案了。

    他身体骤然放松,就像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猛然失去了坚持的力量,整个就松垮了下来。

    司马慎咧开嘴,笑得无奈。

    果真是阿父。

    他此刻的语气很是平和,就像往日一样,反倒没有了早先时候的恼怒。

    但大抵也正是如此,所以他那面上的笑容才平白显出了几分凄楚酸涩。

    殿下近侍一时顾不得收敛本相,上前一步,担心地低低唤道。

    司马慎回头对他笑,又摇头让他不要太过担心,才重新对那亢氏将军道:阿父担心我所以他果真还在查

    那位亢将军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哪怕是那句重复的、单调到刻板的话。

    司马慎笑了一阵,才收了面上的笑意。

    他木着脸:那我要去峻阳宫。

    说是这样说的,他却没有往前迈出脚步,而是麻木地盯着那亢氏将军,问:不会这样也不行吧

    那亢氏将军不答话,却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侧旁的道路站定。

    前行的道路被让了出来,再无遮拦,可司马慎却觉得,这条道路是那样的狭窄,以至于他几乎没有办法往前迈出一步

    没有人催促他,他们都陪着他等。

    只要司马慎不动,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司马慎扯了扯嘴角,终于抬起脚步往前走。

    一步一步,他走得很是稳当,但那快速收敛了本相的近侍却是抬手低头,用长袖遮了遮面,擦去什么后才快步追上去。

    亢将军也带着麾下将士跟了上去。

    直到送着司马慎走入峻阳宫里,他才停下了脚步,领着一众将士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司马慎和身边的近侍都听到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脚步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峻阳宫里很快有宫人迎了过来。

    她们跟司马慎屈膝行礼,笑问道:殿下来了陛下和娘娘正在说着你呢。

    司马慎扯着嘴角笑了笑,仍像往常一样点了点头,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往峻阳宫正殿里走。

    正殿里,司马檐和杨氏确实是在等他。见得他来,他们当即就笑了起来。

    阿慎来了快来坐

    司马慎的脚步停了停,一时站在了原地。

    司马檐和杨氏只作不知。杨氏更是直接从席上站起,亲自来牵了司马慎的手,引着他往司马檐那边走。

    快来,我们正听说了些好玩的事情呢,你来得正是时候,跟我们一起听听

    司马慎的手被杨氏握住,杨氏惊了一瞬,不由得停下脚步,一迭声急问道:阿慎,你手怎么这么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谁欺负了你!谁敢欺负你!

    杨氏一面问,一面倒竖了柳眉。

    司马慎一点点将目光挪过来,望入杨氏的眼底。

    杨氏眼里,有真切不虚的担心、愤怒,但是

    他没见到任何的动摇。

    司马慎缓慢地摇了摇头,又摇摇头,最后才道:没有,没有旁的什么人欺负我。

    没有旁的什么人

    明明司马慎的用词足够微妙,但杨氏却似乎真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重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一面说着,杨氏还一面握住司马慎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司马慎那冷到发抖的手。

    司马檐也全没见任何异样,他很是松了口气,只吩咐身边的近侍总监道:去将殿里的温度升起来。

    近侍总监恭敬应了一声,弯腰退了下去。

    峻阳殿里的温度升起来了,司马慎的手似乎也暖和了许多,但他的心底、眼眸深处,却有什么又一次沉淀下去,与早先无数沉积在那里的阴暗叠加在一起。

    多谢阿父。司马慎最后道。

    司马檐和杨氏都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呢。我们可是你的阿父阿母,总是更愿你好的,不过是一些小事而已,你马虎,我们总得替你多留意些

    帝城峻阳殿里司马慎这边的氛围既是暖融又是森寒阴冷,但太学童子学里孟彰、谢尚之间却是真真正正的融洽。

    孟师弟,谢尚带着孟彰走遍了整个童子学的学舍,你们童子学的生员,都是在这边上课的。

    孟彰只是点了点头,还没有说话,从他们身后的拐角处就走出两个结伴而行的小郎君。

    小郎君们见到谢尚时候,当即就笑开了,快步跑到他们近前。

    谢师兄

    谢师兄。

    忙而不乱地跟谢尚见过礼后,两位小郎君又都笑着跟谢尚说话。

    谢师兄,你都好久没有往我们童子学这边来了,今日怎地就得空了

    谢尚也笑了起来。

    他笑容温暖和融,灿灿烂烂,轻易照了人一身暖意。

    我这些日子是真的忙啊,不过忙过这段时间以后,我大抵就能空出时间来了。说起来,今日要不是为着孟师弟,我也还未得空闲过童子学这里来呢。

    听得谢尚这样说,两个小郎君不说信不信,先就狐疑地抽了抽鼻子,用力地、仔细地嗅着什么。

    随后,一个小郎君找到了答案:可是,谢师兄你身上还有酒气啊

    另一个小郎君哈了一声,半疑地问:谢师兄你说的忙,就是忙着喝酒

    谢尚摇了摇头,诚实道:并不是忙着喝酒,我收到学监消息回太学里之前,正在跟各位族兄叙话呢。

    族兄

    听闻是谢氏一族内部的事情,两位小郎君就知晓了。

    他们轻巧地将这件事带过去:原是这样的

    等等!两位小郎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谢师兄你方才说的是孟师弟

    对,我也听到了,谢师兄你刚才提起学监

    两个小郎君这样问着,也不等谢尚回答,便将目光转向站在谢尚身后的几个人里。

    他们直接就找到了孟彰。

    因为这真的是太明显,也太容易辨认了。

    孟彰、孟庙、顾旦三个人中,就只有孟彰年岁最小、身形最是单薄

    谢尚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他侧过身来,对孟彰招手:孟师弟快过来,这是你的两个同窗。

    这是卢照,出身范阳卢氏;这是郑潮,出身荥阳郑氏。

    孟彰从谢尚身后走出,大大方方对着两个小郎君拱手一揖:孟彰见过两位同窗。

    孟彰

    孟彰!!

    卢照、郑潮两位小郎君对视一眼,下一瞬齐齐露出亲近友好的笑脸,与孟彰还礼。

    原是孟彰久仰久仰。

    旁人说久仰,或许是在客气,但卢照和郑潮两个今日说的久仰却是真真切切的久仰,半点不带虚假的。

    你是来录名的已经见过学监了卢照很是亲近地问道。

    孟彰笑着点了点头。

    郑潮看看孟彰,又看看站在他身侧的谢尚、身后的顾旦,便问:孟同窗你择定了谢师兄做导引师兄

    孟彰点了点头,应道:是。

    郑潮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羡慕:那可真好啊,有谢师兄领着你,不说童子学,便是整个太学,孟彰你都能去。

    谢尚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孟彰笑了:确实是我的荣幸。

    卢照、郑潮更跟孟彰说道了几句,便也就告辞离去了。

    在卢照、郑潮转身之前,谢尚叫住了他们。

    卢照、郑潮停住脚步,回身看谢尚。

    谢尚走到卢照这两位小郎君近前,半弯下身去直视着两位小郎君。

    孟师弟在学里也领了一个书童,他说着,偏头往一直静默半低头的顾旦看去,然后又重新看定卢照、郑潮两位小郎君,诚恳道,烦劳两位师弟帮忙,多看顾着他们两个可行

    卢照、郑潮对视得一眼,又看了看顾旦和孟彰。尤其是孟彰,这两位小郎君的目光更是停留得久了一些。

    孟彰迎着两位小郎君的目光,面上很是柔和。

    卢照和郑潮当即就笑了起来:不过是小事,谢师兄放心,我们会吩咐下去的。

    这两个小郎君心里明白,与其说谢尚是在拜托他们多看顾孟彰,倒不如说是谢尚跟孟彰两人请他们多看顾着些顾旦。

    毕竟孟彰现在可是整个洛阳帝都里的香饽饽,不似顾旦,早先时候一直被学里的其他书童排挤

    不过今日之后,顾旦可就不一样了。

    感慨地看了似乎也有些诧异的顾旦,卢照、郑潮两个小郎君又都笑了起来。

    不过是小事罢了,我等同窗,原就应该多亲近些。谢师兄只管放心便是。

    谢尚笑了起来,然后豪爽地道:就拜托你们了,待回头,我请你们吃醉月楼的烤鸭。

    卢照和郑潮两人眼睛都亮起来了。

    只有烤鸭卢照问。

    饶是谢尚早有心里准备,听得这个问题时候,身体也是颤抖了一阵。

    不过看着卢照、郑潮两位小郎君殷切的眼,他还是再加了一句。

    那就再多一只烤鹅!

    听得谢尚这样大方,郑潮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谢尚却是先一步开口道:不能再多了,再多,你们消化不了,回头就有人该找上我了!

    郑潮很有些惋惜,但还是点头:行吧,那就两只烤鸭一只烤鹅。

    谢尚还想要说些什么,卢照先道:谢师兄,我们可是两个人呢。能吃得完的,你且放心吧。

    谢尚细细打量过他们一阵,终于点头:那行,要是吃不下了,你们可记得不能给我硬撑,否则回头他们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们!

    卢照、郑潮两人面色一喜,尽皆拍着胸膛叫谢尚放心。

    谢尚能放心吗

    不能!

    醉月楼是什么地方那是帝都洛阳城里最好的灵食灵膳之地。

    那里的灵食灵膳远不只是味美那么简单,它们膳食中的灵气更是浓郁厚重。

    似卢照、郑潮这样的小郎君,碰上醉月楼的膳食,少有能拾起自己自制力的时候,常常被膳食里的灵气堵得难受。

    最严重的那一次,就是某个小郎君被膳食里未消化的灵气冲击本命精元,差点动摇根基。

    也是自那以后,各家长成的郎君都分出了部分心思,盯紧自家家族里那些未长成小郎君的膳食。

    醉月楼,就是被各家郎君限制的重点。

    谢尚能开口直接说请卢照、郑潮这两个小郎君吃醉月楼里的烤鸭烤鹅,固然是因为谢尚跟卢家、郑家的成年郎君交情不错,两家郎君能信他,但也是担了风险的。

    谢尚盯着卢照、郑潮两个小郎君一阵,最后说道:那行,到时候我给你们将烤鸭、烤鹅带过来。

    说是带过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谢尚想要盯着他们。

    不过卢照、郑潮也不在意,当场就应下了。

    行!到时候我们等你!!

    送走了卢照、郑潮两个小郎君,谢尚松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又对孟彰、孟庙他们笑开。

    这学舍里,我都领着你们转过了,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孟庙闻言,看了看孟彰。

    若按着阿彰的心思的话,那接下来的,他觉得应该就是

    劳烦谢师兄,我想看一看太学里的藏书楼。

    孟庙心中一叹。

    看吧,他就猜会是这样的。

    听到孟彰的话,旁边顾旦的眼睛也都亮起来了。

    孟庙看看孟彰,又看看顾旦,心里再次重重一叹。

    阿彰挑的,果然跟他是一路人!

    至于谢尚

    那是阿彰挑出来帮他自己补全某些缺失的,不太算。

    谢尚看过孟彰,又看过顾旦,旋即笑了起来。

    藏书楼!他赞道,孟师弟你果真是好眼力,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我们太学里最宝贵的东西。

    谢尚溢于言表的赞赏那般的明显,弄得孟庙愣了愣。

    原来,竟也是一样的吗

    谢尚没在意孟庙面上的异色,他带着孟彰、顾旦和孟庙找了个方向,便开始领路。

    一面走,谢尚还一面跟孟彰解说着太学的藏书楼。

    我太学的藏书楼,比之宫城之内的藏书楼也差不了多少的。不过

    说到这里,谢尚顿了一顿,回头看向孟彰:书籍之贵重,远胜其他珍奇,所以哪怕是我们太学的生员,也并不是说想入藏书楼就能入藏书楼的。

    孟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孟彰确实是明白。

    在这个时代,知识是被皇族、被世家、被望族封锁的,轻易不会流传到外头去。所以似孟彰前生司空见惯的图书馆,在这里压根就不存在。

    皇族、世家、望族乃至各方势力,确实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藏书楼,但这些藏书楼只会对族群内、势力内部的成员开放,外人想都不要想。

    谢尚看了孟彰一眼,又笑了起来。

    如果是孟师弟的话,倒不必担心这个,或许再过不久,那藏书楼的通行符文,就能刻录在你的身份玉牌上呢。

    孟彰摇摇头,问:谢师兄,要取得那藏书楼的通行符文,不知都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旁边顾旦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谢尚看了过来,当即就笑了。

    这个顾旦,真就是太学传闻中所提及的那个样子啊

    身份虽微末,却有傲骨,有野望。

    或许太学里的其他生员,会为此心生不喜,其他书童更是若有若无地排挤他,但谢尚却很欣赏顾旦的品格。

    因为他从顾旦身上,看到了他们谢氏几位祖公的影子。

    若不是谢氏诸位祖公不认命,抓住了难得的机会崛起,他们谢氏也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寒门而已,哪里有现在这样的门第

    顾旦如今确实寒微,但谁说他不能成为另一个顾姓的源头呢

    何况

    谢尚的目光回转,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走在他侧旁的孟彰身上。

    顾旦他已经遇到了贵人。

    察觉到谢尚的目光,孟彰抬头,带着点疑问看去。

    谢尚冲他笑了笑,回答他方才的那个问题。

    条件的话,其实说难也难,说不难也确实容易。

    不等孟彰再次发问,谢尚就跟孟彰仔细说明白了。

    要入我太学藏书楼,首先必得是我太学藏书楼的生员。

    孟彰没有点头,他只是看向了顾旦。

    谢尚道:似顾旦这样的太学书童,也是在太学生员范畴内的。

    顾旦对孟彰点点头,肯定了谢尚的说法。

    不过相比起我们这等正式的生员,似顾旦这样的太学书童想要得到藏书楼的通行符文,考验和条件还会更苛刻一些。

    孟彰微微颌首,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太学书童,是可以迁入太学生员名录,转为太学生员的吧

    谢尚点了点头。

    对。而且相比起直接以太学书童的身份获取藏书楼通行符文的难度,还是先将自己的身份转为太学生员,然后以太学生员的身份获取藏书楼通行符文来得容易些。

    顾旦面色微动,看向孟彰和谢尚两人的目光又多了些感激。

    他知道,孟彰和谢尚这话其实是跟他说的。

    谢尚只是回了顾旦一笑,便又继续回答孟彰先前的那个问题。

    其次,因为藏书楼的藏书过多,而且藏书楼中藏书大多都是珍品,除诸位名士大儒手记外,还留有诸位名士大儒在当时的心得与体悟,所以学里在分发藏书楼通行符文时候,还会考较生员的修为和学识根基。

    如果生员的修为、学识根基不及格,这藏书楼的通行符文,学监也是不会发放下去的。

    说到这里,谢尚的脸色一整,严肃地看着孟彰跟顾旦:虽然这些心得与体悟都很是珍贵,但修为不到、根基不稳的人贸然碰触到这些前辈的心得体悟,绝不是什么好事。

    孟彰首先点头。

    莫说他也是备受庭训的世家子,只说他两世积累,也能让他轻易洞悉其中的原因。

    倒是顾旦,他多花了一点时间才真正想明白了缘由。

    在孟彰之后,他也郑重点头,更与谢尚道谢:多谢谢郎君提点。

    谢尚摆摆手,继续道:我也不过是先跟你说这么一句罢了,便是我没说,待你真的取得了藏书楼的通行符文,学监也是会提点你的。

    即便谢尚这么说了,顾旦也还是记下了谢尚的这一份人情。

    谢尚接着往下分说。

    藏书楼是太学里的资产,是太学私有,我等作为太学生员,是有资格获取藏书楼的通行符文,但这些藏书的价值珍贵,我等想要凭借藏书楼的通行符文一观其中藏书,也仍旧需要向太学学里提交一些补偿。

    孟彰颌首:请谢师兄细说。

    谢尚笑了笑,果真就说道:这些补偿,太学学里是没有具体要求的,只要价值大差不差的,也就可以了。不过一般来说

    向太学学里求取藏书楼的通行符文的诸位师兄前辈,都会向太学学里送上一些颇具价值的藏书,又或者是他们自己的、相对特殊相对奇异的心得体悟。

    略停了一停,谢尚又笑道:当然,这只是大部分的师兄和前辈的做法而已,并不是全部。

    譬如细看了一眼谢尚的脸色,孟彰笑着给谢尚架了一个梯子。

    谢尚顺着孟彰给架起的这个梯子爬下来,似我之前就听说过一位

    那位师兄,谢尚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才道,据说,往太学学监手里送了一部画册。

    孟彰很有些奇异,他玩味地道:画册

    谢尚的神色陡然变化,凭空多出了几分扭曲。

    孟彰只一看他这个模样,心里就有数了。

    这个画册,莫不是还有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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